29

“跑！跑！跑！”維爾莉特大喊起來，“是他！是他！”

黑影晃動，有什麽東西從灌叢中竄出來，好像一道黑色的閃電。

“為什麽要跑呢？”聲音輕柔如同羽毛，仿佛是情人在耳邊的呢喃。

戴納心裏一驚，覺得汗毛全部都直立起來，“在哪？”

“在你後面。

“當心！”

不用維爾莉特提醒，戴納也覺得一股冷風嗖嗖地吹來，仿佛一顆游走球裹着黑煙破空而來，直逼後腦。他立刻原地滾倒，有什麽涼飕飕的東西擦過他的左臉，然後就是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某種溫熱濃稠的液體流了下來。

“障礙重重——”戴納左手捂臉，右手反手向後發出一道咒語。“嘭”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人猛地撞在在玻璃門上，彈回地上，傳來一陣枯枝的斷裂聲。

戴納翻身跳起，用袖子擦幹臉上的血跡，左臉上留下幾道狹長的淡紅色傷口，但是已經不再冒血了。此時他才看清了咒語擋住的東西。

不遠處的陰影裏站着一個人。漆黑的鬥篷，漆黑的頭發，穿身上下都是深夜一般的黑色，襯得臉色無比蒼白。面容清俊，甚至有點……文弱？簡直就像是翹課溜出來的男學生。他就是維爾莉特一直害怕的人？戴納感到十分驚訝，他一直以為維爾莉特的叔叔至少應該是一個粗野而魁梧的中年人，而這個人看上去也太年輕了，絕對不會超過二十歲，他是維爾莉特的叔叔？

“你就這麽對待自己的親人嗎，維拉？”黑衣人親切地說。他的笑容和嗓音都很迷人，還透着幾分邪氣。然而那白森森的整齊牙齒和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配在一起卻讓戴納感到說不出的恐怖陰森。

“你這個魔鬼！你殺死我父親！”維爾莉特喊道，她的聲音和她舉着魔杖的手臂都止不住地顫抖，看得出來她很恐懼。

“我很抱歉，但那只是一個悲慘的誤會，”他哀傷地微笑了一下，向前跨了一步，鬥篷擺動起來，露出了猩紅色的襯裏，散發出一股腥臭的氣息，令人毛骨悚然，“你母親跟我們在一起，她會告訴你一切的。”

“騙子！站住！後退！”維爾莉特喊道，抖了抖手中的魔杖，“如果你能找到她，她早就死了！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

“當然，我理解。不過冷靜點，親愛的維爾莉特，我知道你因為你父親的死很傷心，你認為是我的錯…… ”他說，聲音柔和而有磁性，就像是某個耐心慈愛的長輩一樣，眼睛卻有點忌憚地在戴納和維爾莉特手中的魔杖間轉來轉去，停在原地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動作。他的手很白，指甲修長，鮮血淋漓——都是戴納的血。“看來你已經成功搞到一根了，”他輕聲問道，眼睛緊緊盯着魔杖，嘴巴微張，看上去有點着迷，也有點羨慕。

“跟我回去吧，維拉，我們會照顧好你，也可以告訴你真相。你知道我來這裏是幹什麽的……我們正需要你這樣的吸血鬼——精通巫師的魔杖技法。你知道，巫師一直都禁止其他的種族分享魔杖奧秘的精髓。而且他們随時都在提防着我們。你知道嗎？巫師正在策劃一個巨大的陰謀，準備把我們趕盡殺絕，你的同族正在蒙受巨大的威脅，我來請求你的幫助……陛下知道你為了我們潛入巫師內部，他非常感動，現在你可以回來了……”

“一派胡言！不要聽他的！戴納！一個字也不要！”維爾莉特喊道。

“原來你的名字叫戴納，”他突然轉向戴納，把他吓了一跳，“年輕人，為什麽要舉着巫師的武器對着自己的同類呢？你和巫師簽訂契約，為他們賣命，可是他們相信你了嗎？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懷疑你，毫無誠意可言！他們随時都想把你扔進燃燒的柴堆裏……你的那些人類朋友，他們對你友好只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一旦知道了又會怎麽樣呢？還有那位官員朋友，我想他一定已經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到你身上，公開通緝你了吧……”

“你閉嘴！”戴納聽得心驚肉跳。他的聲音極富煽動性，像毒蛇一樣鑽進他心裏，釋放着致命的毒液。

“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來吧！不用再依賴魔法部提供給你們的不新鮮的血液，更不用再隐瞞一切活在謊言之下，這裏才會有你真正的朋友和家人，他們會理解你而不會對你心存戒備……”

“閉嘴！”戴納大吼一句，捂起耳朵。魔杖顫動着，迸出幾顆火星。腦子裏那個沙啞的聲音似乎産生了共鳴，你離開學校這麽久了，他們就不會起疑心嗎？摩根恐怕早就公開你的身份了，你回不去了……

“啪——”一串鮮紅的火花射向天空。

“你這個叛徒！”黑衣人猛地轉向維爾莉特，眼神突然變得兇狠起來。她的手臂上舉，仍然保持着發射焰火時候的姿勢。

“快跑！”維爾莉特拉起戴納瘋狂地跑起來。她的魔杖中不斷噴射出火花，在黃昏的天空下閃爍不定，勾勒出一條曲折的奔逃軌跡。

“障礙重重——”戴納大喊一句，向後發射一個障礙咒。

“沒用的！前面就是懸崖了，你們逃不掉的！”那個輕柔的嗓音突然變得無比刻毒，從四面八方像是潮水一般湧來。

“前面有懸崖？”

“別聽他的！這裏哪來的懸崖！”維爾莉特不假思索地說，又向後發射一道咒語。

太陽西沉，暮色爬上東方的天空。一陣黑色的煙霧忽然升騰而起，迅速遮蔽了前方的小路。

“天黑了呦，”黑煙中傳出黑衣人的聲音，比剛才多了幾分喜悅。

“旋風掃淨——”維爾莉特絕望地喊，魔咒被吞沒在黑色的煙霧裏。一些煙霧散開，另一些卻湧了過來。

“出來！別躲在暗處！”戴納被激怒了，咒語四射，到處都有傳來樹枝斷裂掉落的聲音。

“就在你眼前啊，”正前方亮起兩個紅色的光點，像是野獸的眼睛，又像兩只血紅色的螢火蟲。黑煙散盡時，戴納看到了黑衣人的真實面目。

巨型的蝙蝠翼升起，仿佛是黑色的船帆，英俊的臉孔消隐無蹤，血紅的眼睛透着冷酷，他的笑容變得猙獰而兇狠，手背上還帶着紫色的毛，指甲和牙齒突然變得很長很尖，像是輕易就可以刺穿人的皮膚。雖然他原來的牙齒和指甲看上去就有點毛森森的，但至少還在人類的範疇之內，但是現在……戴納覺得只有‘怪物’一個詞可以用來形容眼前的東西。面目可憎，恐怖之餘還令人作嘔。

“統統石化、昏昏倒地、昏昏倒地——”戴納不停地喊，一道道紅光從魔杖的頂端噴薄而出，以至于魔杖都開始發燙了。可咒語打在了他黑色的蝙蝠翼上，都頃刻間變得粉碎，彈開。那泛着磷光的黑色雙翼仿佛是龍皮做成的柔韌铠甲，任何魔咒都無法輕易穿透。

“沒用的！你以為巫師的咒語有多麽強大嗎？”他兇狠地喊，撐開雙翼，卷起一陣強風，“現在輪到我了！”

“盔、盔甲護身——”戴納捂住口鼻，咳嗽着說，黑色的煙霧和枯枝敗葉帶着令人窒息的腥臭撲面而來，雖然被鐵甲咒削弱，但是他還是被重重掀到地上。然後一個黑壓壓的龐然大物沖了過來。

“十字穿心——”一個尖利的女聲喊道。

那個龐然大物猛地閃開，撞斷一顆懸鈴木。一根橡木樁釘在戴納耳邊的土地上，冒着青煙。

“你能不能當心點！”戴納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他沖着維爾莉特大喊，“我差點被你幹掉！”

“抱歉！我第一次用這個咒語！”維爾莉特喊道，又舉起魔杖。

“你竟然用巫師的咒語對付自己的同族！”那怪物瘋狂的咆哮着，露出滿嘴的獠牙，騰空而起，呼嘯而下。

“小心——”戴納喊道，但是不用他提醒，維爾莉特已經逼退了他，橡木樁四射，戴納立刻伏地，一根橡木樁擦着他的頭發掠過。

“你被趴在那裏行不行！幫忙啊！”維爾莉特喊，仍然在不斷發射咒語。

“你瞄準再發射啊！我都快被你釘死了！”戴納趴着喊道，匍匐前進，躲到一棵最粗的山毛榉木後面。

“你倒是試試！這個咒語很難瞄準啊！”維爾莉特說着，幾根木樁呼嘯而來，深深釘進了戴納藏身的樹幹上，整個樹都搖晃起來，落下無數斷枝。

“梅林保佑！”戴納嘟哝着，瞄準了那個怪物的後心，“十字穿心——”一股極大的力道震得他手臂發麻，咒語偏離了目标，橡木樁沖着怪物的頭部飛去。他一偏頭，橡木樁擦着他的頭發飛遠了。然後那怪物突然回過頭，血紅的眼睛看向戴納，結果下一秒他就突然消失了。

戴納還沒有明白怎麽回事，就聽到維爾莉特的尖叫聲。

“當心後面——”戴納沒有來得及轉身，覺得背後的衣服被人揪起來，提到半空中。

“嘭”的一聲，戴納放出了自己的翅膀，打在怪物的臉上，然後怪物獠牙穿透了他的骨骼，翅膀被撕裂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戴納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整個身體弓了起來，他以為自己完蛋了。

“十字穿心——”一個低沉而有力的男聲傳來。

一根粗粗的橡木樁呼嘯而來，戴納狠狠摔在了地上，覺得天旋地轉，但是他意識到怪物被逼退了。

幾道咒語升上夜空，像照明彈一樣耀眼，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他趴在地上，透過睫毛，他看到了發射咒語的人。

這輩子第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戴納為看到摩根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幾個特別調查組隊員跟在後面，還有艾達和克萊德。

咒語四射，顯然是他們的人短時間內就占了上風。

“巫師！一直都是這麽陰險狡詐！這麽多人對付我一個！”那怪物憤怒地咆哮着。

“你襲擊學生的時候怎麽就沒有想到今天——”摩根先生同樣咆哮着。

“我想到哪裏就到哪裏！我可沒有和你們簽那個無恥的協定！”

“那你就要付出代價！”

“還不知道是誰付出代價！”黑煙四起，照明的咒語突然熄滅了。發射咒語的聲音短暫地停頓了一下，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雲咒撤回——熒光閃爍——”摩根喊道，黑煙都被吸進了魔杖，但是地上已經躺着一個昏迷不醒的特別調查組隊員。

“我只是來找那個女孩的，誰讓你們庇護她！你們本就不應該插手吸血鬼的事情！把她交出來我就離開！ ”

“原來是你？”摩根聲音變得冷酷起來，視線落到了已經癱軟在地的維爾莉特身上，摩根舉起魔杖，“是你引來這一切的？我早該猜到……”

“不，我簽了協議了，我簽過協議了，你不能——”維爾莉特驚恐地喊，向後退去。

“十字穿心——”

摩根先生突然噴出一口血向前撲倒在地上，魔杖滾落在地，一根橡木樁從背後射來穿透了他的胸膛。

“你以前就是這麽對待我們的，今天讓你也嘗嘗滋味！”克萊德舉着魔杖說，冷漠地看着摩根在地上抽搐。

“什麽？”

“長官！”

“長官！”

有人怒吼起來，密集的咒語中斷了。摩根剛剛發射的照明咒語熄滅了。

“幹得漂亮，克萊德！”那盤旋着的怪物喊道，俯沖下來，轉瞬間，兩個還拿着魔杖的隊員被氣浪掀翻在地。鮮血蔓延，浸透了他們的長袍和地上的枯葉。

幾個人重新發射了照明的魔咒。各種致命的咒語像冰雹一樣朝着克萊德呼嘯而去，克萊德身手敏捷，忽地不見了。

“粉身碎骨——”維爾莉特尖叫一聲，一根樹幹斷裂，克萊德摔了下來。

“我救了你，為什麽這樣對我！”克萊德咆哮着。

“她是個叛徒！”那怪物嘶喊着，伸手抓向維爾莉特，似乎要把她撕碎。

“十、十字穿心——”一個含糊而的喉音說，幾乎念不清咒語。魔咒從摩根低垂的魔杖中射出，距離這麽近也沒有瞄準，一根細木樁像是箭一樣刺穿了那怪物的翅膀。

那怪物負痛嚎叫一聲，落在地上，一只手砸向摩根的胸口，一時間血肉橫飛。

“我們走！”黑衣人沖着克萊德大喊一句。他已經受傷了，這時候對抗這麽多巫師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

克萊德從地上一躍而起，蝙蝠翼瞬間撐開，像是盛放的黑色花朵。

“想都別想！”幾道咒語同時噴出。那怪物回過頭，拉過克萊德擋在身前。幾聲穿透皮肉的鈍響，好幾根木樁穿透了克萊德的身體，鮮血橫流，然後他重重摔在地上。黑衣人化成了一團煙塵，抛下克萊德獨自逃走了。

克萊德躺在地上抽搐着，鮮血染紅了他銀白色的頭發，仿佛想說什麽，而嗓子裏只是發出的只是幾聲臨死前的喉鳴，然後就一動不動了。灰色的眼睛凝望着東方微紅的天空，凝固成一個震驚的表情，好像不相信自己就這樣死去一樣。

戴納仍然趴在地上，覺得自己身體裏僅存的血液不停地從傷口流走。吸血鬼的唾液中似乎含有某種不讓血液凝固的成分。他看着幾個特別調查組成員圍在摩根跟前，嘗試着各種咒語挽救已經壯烈殉職的長官。

天亮了，戴納突然覺得又冷又困。他閉上眼睛，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