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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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早早透過窗簾中間的縫隙投射進來。沈夜面朝着窗,萬分不願地睜開眼。
依舊維持着側躺的姿勢,四肢活動自如。初七在離他不到半米的地方,睡得正香。米色的短袖睡衣領口寬松,一小截鎖骨暴露出來,肩頭被呼吸帶得緩緩起伏。如此乖巧的睡相,很難跟那個平日帶給他無數麻煩的青年聯系起來。
不過,好像有什麽不對?
昨晚做了夢。
初七叫他主人。
初七反複喚着他的名字。
直至夢中醒來,他仍被初七死死抱着,後頸仿佛還殘留着那一吻涼到瘆人的觸感。初七身體很涼,不知何時轉暖,他也不知什麽時候才再次入睡。
但眼前情景清晰鮮活,沈夜難免懷疑昨夜一切不曾存在,而拜常年怪夢所賜,他對夢與現實有非常強的分辨能力,初七對他做了奇怪的事,毋庸置疑。這個夢,太匪夷所思。
為什麽初七出現在他千篇一律的夢的結尾?又為什麽會穿着他根本沒見過甚至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衣服?為什麽叫他主人,以及,為什麽喊着自己的名字……抱上來?
莫非因為他是初七蘇醒後接觸的第一個人,所以被誤認為主人?而且初七與他主人的關系——
這人竟然是,不,果然是……
沈夜努力克制自己不往糟糕的方向想。就算被自己收容,初七也不可能對他有那種想法,好在對方沒醒,反正都可以當做沒發生。
他正打着如意算盤,初七就很不給面子地睜開眼睛,沖他綻放了一個木讷又溫情的笑容。兩人在橫過胳膊就能碰到對方的距離內,專注對視三秒。
“起床了。”沈夜清清嗓子,面無表情地說。
“等一下。”初七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我昨晚夢到你了,沈夜。”
沈夜有點吃驚,試探道:“你夢見什麽了?”
“我、我,你……”對方眼波盈盈,欲言又止,細看之下居然紅了臉,沒過多久就羞赧地低下頭去。
大大的“春夢”二字已經寫在初七臉上了。這個錯覺令沈夜如坐針氈。
“我很高興。”
“沈夜。”對方溫軟的呼喚将不适感推到最高點。
初七不對勁。
沈夜忽然有種猜測,初七可能也對那個擁抱和吻有記憶,而且他是故意的。肩上感受到布料的壓力,低頭一看,初七正将手按在他睡衣邊角上,細細推撚。
一種可以憑借發散思維延伸出不同意味的無賴行為。他突然覺得有點臉熱,匆匆抽走自己的睡衣,因為不願看初七而扭過頭去,卻正巧發現垃圾桶裏那只被放氣的粉色氣球。
真是個百感交集的清晨。
早餐是酒店提供的自助,初七很開心地夾了兩枚煎蛋,吃飽喝足,一路頭頂青天。沈夜去前臺結賬時也是儀表堂堂,但心理狀态已經極度扭曲,尤其是聽到服務員那句甜甜的“加上額外消費15元”的時候。萬幸兩人同行的關系沒有被發現,如果能把大廳沙發上坐着等他的青年當空氣的話。
他們今天的行程是周邊的水鄉小鎮。小鎮街道上多人,兩邊民宅裏的原居民多半已經搬走,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商鋪。初七的存在感當真降低為空氣,小心地密密地包繞着他,但一刻不在視線範圍內,就會不放心地跟上來。而無論他走在沈夜身邊的哪個位置,沈夜的頸後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麻涼。
第N次被拉開距離之後,初七幹脆拽住沈夜的衣袖:“別丢下我。”
“我沒——”沈夜的眉毛皺了一半,瞧見初七的眼神就攤平了。
那眼神有點兒——可憐。
他想起昨天夜裏的一聲聲呼喚,雖然毫無邏輯,但不可否認地令他動容。沒有人這樣叫過他的名字,沒有人給予過這樣的珍視,哪怕是真心喜歡過的滄溟。
“你想多了。”沈夜板着臉說出這句,嘴角都是僵硬的。
他曾經以為适合孤獨的自己,竟然也被人依賴着,奇怪的是,這種感覺……并不讓人讨厭。至少現在,他完全有收容初七的能力,也沒有放任對方的意願。
所以當兩人一同登上返程客車的時候,沈夜心安理得,就好像初七合該坐在自己身邊一起回家似的。車內放着輕緩的音樂,多數乘客在小憩,就連初七也乖順地合着眼簾。沈夜隔着他望向窗外,不多久陣雨來襲,豆大的雨點噼啪打在車窗上,外面的景色變得模糊。
大雨影響車速,他們比預計的晚到了二十分鐘,天也陰沉得厲害。
小區的石板路上積了一汪又一汪清亮的雨水。沈夜自然不指望初七備傘,他們只有一把。
初七主動承擔起撐傘重任:“沈夜,離近一點。”
他聲音摻進水汽,少去許多木讷和冷硬。看人的眼神濕黏又溫情,一刻體貼入微。道旁的燈還未亮起,兩人适應着黯淡的天色,并肩走在傘下。沈夜心中突然有股熟悉感一閃而過,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細節。
真正的夜幕降臨,他們吃飽喝足,随意切換着電視頻道,陽臺方向不時傳來洗衣機工作的聲音。初七坐在沙發那頭,用一張廢紙偷偷折了兩只紙鶴。
沈夜過了片刻才發現茶幾上多出來的手工藝品。頭對頭,嘴對嘴,造型濃情蜜意,跟鴛鴦似的。
初七給他端來杯水,低着頭想了一會,突然問道:“沈夜,如果我一直不能恢複記憶,你會趕我走嗎?”
雖然不知對方為什麽臨時起意,但這種問法簡直是把他逼到道義的審判臺上,有且只有一個選擇,說個“會”字則要被千夫所指萬夫鄙視。
盡管不打算撇下初七,沈夜仍是讨厭被脅迫的感覺,于是聰明地加了個前提:“如果你能找到工作自食其力,就不會。”
初七露出了感激的神情,眼睛好似會散發光和熱:“多謝你。我會努力的。”
“不去巫山了?”他笑道。
“不去了。”那人眼中的希望之光更加強烈,強烈到有點詭異,“哪也不去了。”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這句話在沈夜腦中忽然走了個過場,那人的聲音虛渺、遙遠又似曾相識,音量分明不大,卻泛起無數回響,擾亂神思。
若幹個月後,沈夜再度回味當時的情景,悲哀地發現竟是自己鬼迷心竅地挖了坑,然後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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