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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當天,初七回家特意挑了一身好衣服,在沈夜不解的目光中繼續對鏡梳理自己的中分劉海。
“吃個飯而已,你這是幹什麽。”怎麽看都像是去相親吧。
“阿夜,好看嗎。”初七轉身,獻給沈夜一個魅力四射(自認為)的正臉。
眼前這家夥穿着自己的駝色羊毛休閑西裝,中長款的樣式在腰部有腰帶做分割,搭配深灰色的修身長褲,既顯得身材颀長,又不會過于厚重。沈夜雖然覺得這一身出去聚會多少有些浮誇,但總體上講還是很滿意,更去衣櫥裏找來一條灰白色薄圍巾搭在初七脖子上。
“挺好。”他兩下把圍巾系了個松松的結,擡手揉亂了初七剛整好的劉海。
被捉弄的人毫不在意地甩甩劉海,漾着木讷憨厚的笑容,然後就拿出了那枚金戒指:“戴上。”
戒指是素圈,上面刻有古樸的回形紋,并不是張揚的款式,只是戴出去會友必然免不了被問,或許将暴露他們兩人的關系。沈夜片刻斟酌,轉念想既然自己已經選擇了初七,若一味對外隐瞞,只會傷對方的心。再看初七抿唇小心期待的模樣,他心一軟,就把手指鑽進了圈套。
初七得償所願,碰上沈夜嘴唇的一霎,仿佛嘗到了蜂蜜的清甜。
靜水湖人家的老板原本在這裏經營水吧,因為環境幽靜文藝,很得學生和年輕上班族的喜歡。這樣積累幾年之後,終于擴大經營,開起了飯店。說心裏話,餐廳的确很不錯,裝修風格延續了水吧的清新,暖燈偏暗,剛好照明一個小包間,還有輕緩柔和的鋼琴曲在耳邊萦繞着,都是沈夜喜歡的調調。
他和初七到場時,樂無異已經在候着了。小男生選了一張标準四人桌,四個男人坐上去有些緊湊但不至于擁擠,想來是比較符合他心目中四個人的關系。所以盡管當初樂無異渾身上下自帶神煩氣場,但沖他坦蕩大方的脾性,沈夜還是願意交個朋友。
“師父馬上就來。師伯,初七大哥,你們先看看想吃什麽。”樂無異翻開菜譜,難掩興奮。
沈夜搖搖頭:“你熟悉一些,還是你點。”
“哈哈,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小男生刷刷翻頁,詢問過兩人意見後,很快點了兩道自己垂涎已久的菜品。
“我先去一趟洗手間。”沈夜潔癖犯了。離座時,他被樂無異發現了戒指,但後者并沒有多話。
這些變化都落在初七眼裏,他正暗自奇怪,對面的小男生就開始找聊:“初七大哥,你怎麽和我師伯認識的?”
“哦,很早就認識。”初七小心地答。
“師伯對你兇不兇?”
“嗯?”初七一愣,想起沈夜別扭的溫柔,面上有了笑意,“他對我很好。”
“啊?你不知道,化學系的學生都叫他冷面大大,”樂無異講到這克制不住地笑了出來,“說他往講臺上一站,簡直是人形空調哈哈哈哈。”
初七不懂對方的笑點,只搖搖頭道:“不會,他講課很好,我聽過。”
此話一落,樂無異像是被打開了什麽開關,表情瞬間僵住,心不在焉的模樣提示着此人此刻正思緒亂飛。
“你聽過啊,”小男生搔搔頭,“那——”
“你們在聊什麽?”沈夜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初七一回頭就發現了他身邊的謝衣。
“師父!”樂無異忙拍拍身側,“就等你了,快來坐!”
四個男人各就各位,果然是親近卻不過分親密的距離。
初七和沈夜共享一個皮椅,開場聊天的時候,沈夜感覺到腿側一熱,初七的腿暗搓搓地貼上了他的。他馬上挪開,并輕咳一聲作為警示,怎料初七锲而不舍地去勾他小腿,因為動作太過急切所以踢到了——
“嗯?”謝衣擡頭,卻是笑着看向對桌的沈夜。
“抱歉。”搭腔的是初七。
樂無異倒先繃不住了:“我說師父、初七大哥,該讓你們坐對桌的,是不是特有種照鏡子的感覺啊哈哈哈!”
“就你胡鬧。”謝衣頗有為師的自覺。初七也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沈夜立時揶揄道:“怎麽,做了幾年老師,就忘記自己當年的模樣了?”
謝衣愣住,繼而輕嘆一聲,作讨饒狀:“唉,師兄又揭我短,好歹在徒弟面前給我留幾分薄面罷。”
“你需要嗎?”
兩人一來一去鬥嘴,中間摻和着樂無異的插科打诨,氣氛頗為熱烈,直到初七默默地往沈夜盤裏夾了塊肉。
師兄弟不約而同地噤聲,徒弟眼看要冷場,咽了口口水,瞄着沈夜指指他的戒指:“那個……師伯,你真戀愛了啊?”
盡管早有預感,但真正被問到還是令沈夜尴尬片刻。他依次看過謝衣、樂無異,最終目光定在初七身上。盡管照面只有一瞬,仍看清了對方平靜無波的臉。沈夜一下了然,心頭爬過絲絲酸澀。
初七極力表現出鎮定的模樣,體諒着他,保護着他,卻忘記了這種反應并不符合朋友的立場。
真是漏洞百出。沈夜失笑,随後掃過對面的兩人,點了點頭:“嗯。”
如此爽快的承認終于讓另外三人的表情達成一致——吃驚。
“嗯——”謝衣有些措手不及,連連扶了兩把眼鏡,才放緩語調笑道,“不知是誰能入了師兄法眼?”
“是啊是啊,師伯快說!”
“沈夜。”
“是個——”沈夜不着痕跡地瞟過身旁那人,“非常認真、非常體貼的人。”
樂無異聽罷,雙手捧心作向往狀:“說得我都不能忍了,改天帶來讓我們瞧瞧啊!”
“會的。”沈夜自顧自地滿了酒,向前邀杯,“會見到的。”
四只玻璃酒杯浮在桌子中央,意料之中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沈夜與初七到家已經是兩個小時後。整間屋子被黑暗籠罩,只有冰箱運轉發出的低鳴。沈夜習慣性地去摸客廳燈開關,卻被身後的人制止并抱住。
“怎麽了?”
脖頸一熱,初七聲音悶悶的:“阿夜,我很開心。”
沈夜輕笑,包住纏在自己腰上的手:“說吧,今天為什麽打扮成這樣?”
身後那人一頓,随即加大了力氣:“不想被謝衣比下去。”
“你好像很喜歡跟謝衣說話。”
沈夜想起剛才與謝衣扯皮的事,明白症結所在,轉身揉揉那頭短發失笑道:“我跟謝衣從大學開始一直是朋友,所以話比較多。別亂想。”
“我和他,不一樣。”
“你們一點都不一樣。”
“我只有你。”
第二次聽到這句話。初七頭枕在他肩上,話裏清晰真切地帶着熱度。沈夜心裏其實清楚,初七與這個世界唯一的紐帶就是自己,若非如此,他不會一次次包容對方滲入自己的生活。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再拒絕。
“我知道。”
初七靜默片刻才問:“你相信我?”
“嗯。”沈夜将唇湊到對方耳邊,“閉上眼睛。”
懷中身體一顫,人依言乖乖合眼。沈夜滿意地勾起唇,手摸到牆上的凸起,啪地一按。
燈光照亮了小世界。
“去燒點熱水,你身上有酒味。”他拍了拍身上那塊人形膏藥,費了點心思才将對方扒開。
沒嘗到甜頭的戀人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委委屈屈地去燒水洗澡,然後香噴噴地湊過來問:“阿夜,你什麽時候睡?”
“洗完澡就差不多了。你先去睡吧。”
那人進卧室前戀戀地看他好幾眼,黏黏糊糊帶點暗示。沈夜一個澡洗得百感交集,等關燈從浴室出來,初七已經在床上睡着了。人睡相安靜香甜,他摸摸那雙手,尚且溫熱,也安心躺下,不久便入了夢。
夢中的夕陽終于西沉。空蕩蕩的城搖搖欲墜。不同方向的冷風貫入,森寒刺骨。沈夜依舊獨自走向高高的宮殿,劇烈晃動震翻了殿內的燈火,偌大空間晦暗下來。細碎沙石不斷打在自己身上,污了那黑金相間的長袍。
相似的顏色和質地,曾在哪裏見過。
流月城。
他自己動了動唇,說出這個聞所未聞的地方。頭腦一瞬懵懂,随之在夢中變得異常清醒,停下思考的瞬間像是等待。等——他在等誰?在這個死城裏等着誰?沈夜絞盡腦汁,轉念又自嘲,誰會冒險前來,和他死在這裏呢。
世界終究是孤獨的,生在此,困在此,一世一人。
夢中的自己笑笑,踏上那條似乎已走過千遍萬遍的路。一步步堅定無悔,心是前所未有的寧靜,五感也變得敏銳。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原地停頓,并不是自己的聲音。
是他等的人。原來不是一個人的結束,到了盡頭,也有人陪伴嗎。
沈夜感慨回首,同樣黑金相間勁裝的青年驀地現身視野,竟是初七。
“你回來了。”并不是這當口該說的話,卻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兩人之間相隔數十米,不時被灰塵碎石迷蒙視線,沈夜見青年躍起執刀斬開重重障礙,身姿迅捷,黑袍獵響,收放順暢得如同千百年的慣性,便是自己也沒來由地感到熟悉。
“阿夜,我回來了。”對方剛接近的身體尚帶着更深的涼意,卻好似心願已了,整個人都安定舒緩下來。
這座城崩裂的速度越來越快,沈夜心知是死局,唇角卻逸出一股笑意,分不清誰先主動,反應過來已是十指交纏,緊緊相偎。
“走吧。”
而那一刻傾城覆滅,轟然跌落。
強烈的失重感轉瞬即逝,沈夜在落入床間的同時睜了眼,窗簾緊緊閉着,依稀有夜明燈的微弱光線透射進來,黑夜還未結束。死裏逃生的僥幸讓他沉沉舒口氣,迷蒙中手卻向後摸找,想要确認那人是不是也完好地在自己身邊。
漫無頭緒地動作沒幾下,手就被抓握住了。對方掌指溫暖有力,沈夜卻是一驚,翻身過去,初七眸子幽光閃動,黑暗中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共同赴死的夢境帶來的震撼尚未消失,此時的鮮活觸感便激得心中猛然湧上暖流。
“初七……”你沒事就好。
“阿夜,我們還活着。”
他們安然無恙,他們還有無數個日日夜夜可以相依相偎。
對方沒有發出實在的聲音,萬籁俱寂下,耳語倒更像溫暖慰藉,那一刻只想捧在心口珍惜。沈夜隔着被子主動擁住初七,在唇上落下一吻。
暗夜裏,急促的鼻息和升高的體溫煽動着情緒,任何束縛都離己而去。初七順勢滑到沈夜被內,柔軟布料将兩人齊齊裹住,溫厚親密,暖意融融。
“阿夜……”對方的喚聲珍重帶苦,沈夜擡手撫上那頭黑發,壓低了靠近自己,這一吻綿長仿佛情思無盡。
“一個……非常認真、非常體貼的人。”
後來沈夜回想當晚,深切覺得自己一點都沒說錯。幾次奪回主動未遂的沈老師,像初學者遇上熟練工,深刻地認識了初七。
這個初七,有着無從抗拒的認真,無所不至的體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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