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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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擡起千斤重的眼皮,窗外日頭正好,好得像九點左右的模樣。
九點左右。
他一個激靈拍上手機,實際時間比他想象的還前進了半個小時。好在是周末,不用往學校趕,不過身邊那厮就不一定了。
初七睡得比他還沉,可以想象之前是怎樣艱苦奮鬥,才換來這副志得意滿的表情。在某種程度上沈夜也要自認倒黴,畢竟是自己先起頭,才給他壯了膽。
頭也痛,腰也痛。他盯着無辜的戀人,腦中昏昏沉沉,內心百味雜陳,最終拍拍對方光溜溜的肩膀:“初七。”
這會兒人身上倒是暖和,像冬日裏貼心的小火爐。
“醒醒,你遲到了。”
“初七?”
他還要再推,青年忽然挪挪肩膀,抓來他腕子就扯向唇邊,夢呓似的,輕喚了一聲“主人”。
似瞬間從雲端跌落,一沉到底。初七并不是只有他。他之前多種猜測,都因為初七避之不提而淡出腦海,此刻才真正警醒。初七對那個主人,若不是深到刻骨的情分,怎麽會時隔千年還能下意識地挂念。千年思戀和數月的照面,孰輕孰重不問自明。
沈夜自認清醒克制,但即便再懂初七對自己的好,現在也免不了挑剔。那份執着真誠是被共享的,甚至本質上并不屬于自己。他腦子裏轉過無數念頭,最終變為驚怕——感情這種飄忽的東西,這麽輕易就讓人身陷了。
帶些水汽的呼吸正黏膩地繞着手背,沈夜卻覺一陣麻涼,不顧擾對方美夢,強硬地抽出手來。那人沒了着落,睜開眼懵懂着,臉上卻先漾開親昵的笑意。
他被那單純滿足的笑容迷惑,便讓人欺身過來。初七一手罩着他頭頂,想要索個早安吻。而沈夜卻有太多怨憤不解積郁在胸,索性避開撲在面上的溫熱氣息,捏着他下巴正對自己,音調也冷了下來:“你看清楚。我不是你主人。”
像一盆冰水潑去,立刻澆醒了初七。青年滞着片刻,眼中灼人的焰苗才漸漸熄滅,笑意也斂去,卻讪讪坐正身體,盯着他一動不動。這樣僵持一陣,沈夜竟不敢再去看他。因為那雙目光專注深沉,似流淌着數不盡的歲月,将他世代輪回與今生未來一并看遍。
——不,他怎麽會相信有前世今生。想到這裏,沈夜倒先笑了,順手抓來襯衫和外褲穿上,忍着酸痛站直身體,邊扣紐扣邊道:“你只是找不到他才會錯認,我能理解。”
“昨天的事,沒關系。”說着轉身要走,初七才終于有了行動。
青年□□跪在床上拉人的樣子有些好笑,面上卻一派肅然,似怒非怒的:“怎麽會沒關系。”
“同生共死,怎麽會沒關系。”
如果說昨夜夢中他們算同生共死……沈夜一驚,那畢竟是自己的夢,難道初七——
“你是不是非常好奇夢裏那個地方?”初七手上力道加重,盡管他并沒感覺到沈夜有絲毫抗拒,“我有時會想,如果事實真如夢中一般,我是不是就心無挂礙,一生圓滿。”
沈夜皺眉看着他。
“但我有幸活到現在,找到你,終于有了貪念。以後我還有多少年,無所謂,但期間少一分一秒,都不可以。”
“我回到你身邊了。不是夢。”
面前這人聲音少去往日的清潤,只剩下純粹的利落堅定,眼中執着與虔誠争如夢裏所見一般,讓些許遠久的片段莫名閃現在腦海,影影綽綽,紛繁又虛渺。
所以即便是聽不太懂的話,依然在心裏牢牢紮根,仿佛能體會對方的每一絲深情和苦楚。甚至他認得這樣的初七,似乎再熟悉不過了。似乎曾無數次被這樣仰望着,凝視着,理所當然地擁有這一切,他與初七,他是——
“阿夜!”
“——我怎麽了?”沈夜腦中混沌,片刻失神,低頭見初七已經罩上睡衣,攔腰抱住了他。
“阿夜,別去想。”青年将頭緊靠在他身上,掌心把後背烘出安心的暖。
短暫的緩和。他不自覺地撫上那人黑發,語氣也低柔不少:“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麽?”
“沒什麽。”初七搖搖頭,沉默片刻,就着抱他的姿勢邁下床來,“你還願不願意信我。”
不說還好,偏偏對方哪壺不開提哪壺。沈夜剛平複的心情又糾結起來。他掃了初七一眼,看人滿臉認真竟發不出火,于是自暴自棄地輕哼一聲:“信你什麽?”
“我愛你。”小心又輕柔的語氣堪堪擦過耳畔,明明飽含珍惜,卻留下一片灼熱,燙紅了耳朵。沈夜實在料不到這着,窘迫到忍無可忍,掙動着想要脫出那雙手臂的禁锢。哪知初七比他還要驚惶,馬上用實力氣把他捆得發疼,擱在他肩上的下巴忙着打顫:“我第一次說這種話,你、你不要拒絕。”
沈夜心說我也沒拒絕你啊。他安分幾秒,就感覺初七渾身微微發抖,一時氣也氣不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那你總該解釋一下你主人的事吧。”
初七這才緩過來,也松開了鉗制。“是……你的前世。”
“我們做了一樣的夢。夢裏那個地方叫流月城。”青年改為握緊他的手,“是你上一世的事。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那些都是事實。我的主人,就是你。”
“流月城……”沈夜記起他在夢裏确實叫過這個名字。如果初七沒有騙他,那麽困擾多年的怪夢裏應該都是流月城的場景。繼續深想,才驚覺自己竟再也沒有夢到巫山那處水潭,難道與自己撿到初七有關?但他為什麽會潛意識裏記得這些?又為什麽會和初七做一樣的夢,還成了初七的主人——
“阿夜,你臉很紅。”沒等羅列完問題,額上就搭了一只手,初七略帶擔憂的聲音響在耳邊,“你好像發燒了。”
這句話似乎給沈夜打開了身體開關,之前刻意壓下的不适越發明顯,他不僅頭暈腦熱,腰酸腿疼,肚腹的感覺也不盡如人意。堅強隐忍如沈夜,也終于坐倒在了洗手間裏。
半小時後,初七低眉順目地坐在床沿,比任何時候都要乖巧及任勞任怨。沈夜憤憤地望向窗外,仿佛前面那棟樓的外牆才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敵人。連着鬧肚子,本來肚腹空空這會兒更是渣也不剩。幾乎虛脫的身體完全成了負累,雖然自己沒經驗,但也知道肯定跟初七有關,于是看也不看他,閉眼的時候那人就私自溜去廚房,好一會才回來。
“還難受嗎?”初七自知理虧,好聲好氣地問着。
軀體不适畢竟只是暫時的。沈夜故意延遲幾秒才淡淡說道:“你照顧人還挺順手的。”
初七知道那并非誇贊,湊近了盯着他低聲道:“我只會照顧你。”
果然甜言蜜語一套套。沈夜回看初七,“你都想起來了?”
“是的……”初七悶聲許久,最後輕輕出了口氣,“從前的事,我不想讓你知道。”
沈夜沒想到他這樣直白,面對如此理直氣壯的欺瞞,立時怒從心起,一并壓在胸口。“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對方敏銳地感受到他的火氣,什麽堅持原則都不要了,服軟為上:“你想聽,我就講給你聽。不要生我氣。”
“你先說。”
“好,我說。以前——”
咕嚕。
事件即将發生正确展開之前,沈夜肚子裏的哀鳴成功搶白。情勢急轉直下。初七很顯然聽到了。
初七居然笑了。
初七還在笑。
饑餓感促使沈夜察覺到廚房方向飄來的大米粥的香氣。
“我去盛飯。”
盡管很多事尚未解決,初七卻似乎默認了和好,又在他臉上心安理得地親了個帶響的。
沈夜看着青年輕快許多的背影,沒有擦掉那抹殘留的口水。這種特異性心軟讓他覺得未來還會有很多糾結抉擇在等着自己。前途堪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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