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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麽呢。”

“在家看書,怎麽了?”

“最近在忙什麽?”

“沒事可忙。師兄打電話來,莫非想讓我回學校聚聚?”

“有一陣沒你消息,以為你又旅行去了。”

“本來是有計劃,不過今年天冷,最後沒出去。”

“在家歇歇也好。我們開學再聚。”

“好的,師兄。”

分秒漸逝,手機屏幕的光自行熄滅下來。沈夜坐回床沿,望着窗外刺目的日光,心生煩躁,走上前一把拉合了窗簾。

謝衣安好,一個放在平常想都不必想的答案,卻因為最近幾次繁雜詭異的夢境,讓沈夜惴惴不安。

夢中地點由從前的巫山水潭變為北部荒漠,那裏夜間冷風刺骨,天地暗淡,僅借稀薄月光,依稀辨得前方空曠之中有一人影。第二次的夢,人影漸漸清晰,是一寬袍男子浴血,孤身靜靜躺着。沈夜幾步走近,驚見男子竟是謝衣模樣,身體卻已被夜風帶走了最後的溫度。第三次夢裏,夜色凄涼,沈夜掌中已多把利劍,劍尖一滴熱血,将黃沙染成深重的褐色。他匆忙抛下兵器,将謝衣攬在懷中,觸及身體尚溫,再一探,人已氣息奄奄。鮮血仍自謝衣胸口冒出,沈夜想盡辦法去封去堵,弄到自己雙手染血亦無濟于事。周遭再無他人,風卷着細沙越刮越烈,似要将人帶走。沈夜抱緊了謝衣,冷白月色下,那清秀的臉龐黯如死灰。

夢境的最後一幕,是橫在沙坑裏嗜血的劍。沈夜不禁細想,心中一寒,這才醒了。然而噩夢并未完全結束,清醒之後沈夜才發現,三次夢境似訴說着同一件事,故事還沒有說完,他已開始陷入驚惶。他在怕,怕自己劍尖沾着的就是謝衣的血。

因為那場夢再真實不過了,似乎千百年前,真的發生過一樣。

沈夜試圖否定自己荒誕不經的猜想,但巫山水潭的夢又提醒着自己,那些在初七口中已成事實。他不得不承認,夢中連續展開的故事,并非毫無緣由。

有那麽幾次,沈夜是想去問初七的。而後者對謝衣有種莫名的芥蒂,是以每回話到嘴邊都咽了回去。

沒想到是初七先忍不住了。沈夜吃飯走神時,又被戀人逮個正着,不同的是,這次初七沒再放過他:“你最近有心事?”

沈夜想了想,搖頭道:“我沒事,可能是沒睡好。”

“那我們早些睡。”初七湊過來在他臉頰一吻,起身收拾碗碟。

沈夜只是盯着戀人的背影出神。他知道,那些謎底就在這個人的心裏。

抑或也在自己的夢裏。

依舊是那片荒漠。風聲獵獵,掀起無邊揚沙,阻隔了視線。劍柄的寒意隔空滲透到虎口和指間,沈夜一瞬清醒,松了力道,劍身卻絲毫未動,精準刺進面前人的胸腔,絲絲鮮紅沿血槽緩緩滴落。對方漸弱的呼吸萦在耳邊,猶如魔咒。

“師……尊。”那人動唇,随口呼出的溫熱早已被風打散。

劍柄還被握在手裏,□□裸地提示着自己犯下的重罪。沈夜不由地撈緊了那人,直到自己黑袍上也沾了對方的血。暗紅濃稠的液體将他袖緣那金色葉紋染成深褐,變得了無生氣。他卻還想離他再近些,看清他的臉,想問他,如果抽出長劍,是否能夠回到剛才的瞬間。

沈夜最終什麽都沒有問,因為他察覺到心頭滋生的酸澀濕意已經漫到喉口,會讓他的聲音嘶啞而哽咽。

臂上一沉,卻是那人伸出手來,用僅剩的力氣妄圖引回自己的視線。

“弟子……慚愧。”

那人眼睫飄忽顫動着,似乎下一刻就會永遠阖目。月華的倒影在他眼中明暗跳躍,蓄積的淚水浮晃,攪亂虛實,唯有那與初七一模一樣的面容,只一眼便深深烙在沈夜心上。

那溫煦中流露着決然的眼神,就是謝衣啊。

“謝衣——”

“謝衣!”

沈夜喚着這個熟悉的名字,沉重的淚滴掙脫束縛,忽地墜落。他沒能料到自己會哭,明明是他向對方送出了致命一劍,卻為什麽會先落淚。

一滴,又是一滴,溫熱的淚水在謝衣右眼下方瞬間幹涸,留下淺淺的印記,像是提醒着自己的暴行。

謝衣沒有再說任何話,只是用盡最後的力氣看着沈夜。那雙眸中的情緒孤獨而深遠,似跨越千山萬水,幾經輾轉變遷,仍回歸了原本的模樣,卻終不似當初。

沈夜盯着謝衣閉上了眼睛。他察覺懷中人的體溫正一點點流失,也看到他右眼下印記顏色的越發深重,由淺粉漸變為朱紅,最後凝固成血跡似的紅褐色,令人過目難忘。

這是——

“謝衣”忽然睜開眼,其中神色剛硬濃烈,與先前竟判若兩人。沈夜難以置信地瞠着眸,那人就在他錯愕目光中緩慢而堅定地擡起右手,虔誠地覆住左胸,與初七一模一樣的聲音如咒語般在他耳旁回蕩不絕。

“主人。”

“——初七?”沈夜聽見自己的聲音正打顫。

“是,主人。”初七維持着禮節性的動作,黏稠血液從他指縫中不斷滲出,但他絲毫未在意,仿佛那些傷痛都與己無關。

而沈夜卻焦急得幾近瘋狂。眼前鮮血淋漓那麽刺眼,那麽真實。可竟連初七也——

“初七!”

意識回歸的時候,沈夜的唇微張着,他猜自己一定喊出了聲。

他的驚醒也毫不意外地擾醒了初七。青年支起上身,湊近問着怎麽了,沈夜腦中雜亂不堪,一時也未答話。初七摸黑幫他把被子蓋好,試圖躺回時,就讓他一把扼住手腕。

“初七。”

沈夜撐不住了。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謎底。

“謝衣是誰。”

暗夜裏看不到身旁人的表情,只聽他氣息稍變,但很快平靜下來,保持着緘默。

“謝衣是誰,告訴我。”沈夜又說一遍,“你知道我指那時候的事,別再瞞我。”

初七嗓子開始發澀,好一會才問道:“你剛才夢見了什麽?”

“這不是重點,告訴我。”

“你可以不必知道的。”

“我必須知道。”

沈夜刻意壓低的聲音是再明顯不過的警示,初七終究難以違拗:“好。我說。”

“謝衣曾是主人最得意的弟子。但主人沒料到他極力反對與心魔聯盟,師徒因此反目,謝衣更私自潛去下界……主人後來在捐毒沙漠捉到了他,打鬥之中,謝衣重傷瀕死。主人将他帶回流月城後就被告知藥石無效,主人萬分不甘,讓七殺祭司洗去了他的記憶,将他做成了——”

話音到此戛然而止。沈夜心底隐隐有個答案,但他懼怕細想,便試探着追問道:“做成……什麽?”

“活傀儡。”初七輕聲道,“也就是,我。”

沈夜無法接受這個真相。它太過殘忍,對自己,對初七,都是。他好一陣啞口無言,直到手背傳來微涼的觸感。

“我不知道主人轉生前到底做了什麽,才能把記憶留在你夢裏。但那些都不是什麽好的回憶,我不希望你把它們都想起來。”

“這也是我選擇告訴你的原因,至少,你不必一個人承受這一切。”

初七的聲線沉緩許多,像是在安慰錯愕驚懼的自己。沈夜無法想象經歷過那種事情的初七如何能做到掩藏自身痛楚并安撫他人,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察覺戀人深重到無法理解的情意。

他沈夜,擁有了初七的所有。固有的,毫無保留;沒有的,學着、試着也要給他。而他只能選擇全盤接受,任由那些暫時難以承受的部分将他的心髒狠狠擠壓,疼得幾乎落下淚來。

“我……我愛你。”沈夜動動唇,說着最古老的情話,內心卻在唾棄自己幹癟的回應。

“我也愛你。”初七探到他的臉,在他唇上輕輕一吻,“別多想了,睡吧。”

“好。”沈夜點頭,握緊戀人的手。他能給予的,遠不在這一時。

兩人雙雙躺好,共同感受着夜間的寧谧。

良久,初七才輕聲道:“對了,我說過嗎,主人曾有個非常可愛的妹妹,她是主人所有歡樂的源頭。”

“後來呢?”沈夜用耳語的聲調問着。

關于沈曦後來的事,初七其實并不知曉,卻想着小女孩的天真和嬌憨,沖天花板笑了笑。

“轉世了,應該是生在一個好人家。”

“那就好。已經很好。”

“是,已經很好了。”

而最好的無非是,他們也成為彼此的歸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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