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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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寒潮過境,一大早就下起小雨,家裏家外一樣濕冷難熬。沈夜一手撐傘,一手提菜,從超市走到家門口,雙手已經冰透了。

茶幾上悄然多了杯新鮮的熱水。客廳沒人,次卧方向間斷傳來打字聲響。沈夜摘掉大衣,準備回房換衣服時,男人突然發話:“外面冷嗎。”

“降溫了。”沈夜說完就鑽進洗手間,用熱水器裏的水給雙手回溫。

“怎麽不多穿點。”沈行的聲音隔牆飄來。

沈夜擦幹手,想了想道:“懶。”

男人許久未再有動靜,沈夜換完衣服就鑽進廚房張羅餐飯。他将切好的蔥花放入油鍋,熱至泛黃的時候倒進蔬菜,大火快炒,很快便出了鍋。盛菜時餘光一瞟,發現父親正在廚房門外看自己,男人背影挺直,不知站了多久。

“怎麽,想學學嗎?”沈夜笑道。

男人瞥他:“什麽話。沒大沒小。”

沈夜聳聳肩。沒大沒小的話,他何止說過這一句。但以前父親從沒斥過他“沒大沒小”,所以這樣的形容在現在看來,反而有種縱容的意思。

“你這次在國內呆多長時間?”餐間,沈夜鬼使神差地問道。

沈行也沒料着這句,尋思片刻才答:“九天。不能再多了。”

“嗯。所以還是要回那邊過年?”

“國外沒有春節假。怎麽,覺得自己被騙了?”

男人語畢,不着痕跡地觀察着他,試圖在兒子臉上發現自己想見的某種神情,但沈夜并未全如其願,他的心情複雜得有些難以形容。從最開始,他一直以為父親會住到年後,暗自做過不少心理建設,而這段時間父子間氛圍的變化是他未曾料想的,也打亂了很多東西。

他似乎不像以前那樣期盼父親早點回去,但若要留人,仍缺了足夠充分的理由。

“你不覺得我一個人過更自在嗎?”沈夜把玩着筷子,輕輕笑道。

沈行将他幾下打量,突然問:“初七去哪?”

初七去哪。早在得知父親要來的時候,沈夜也這樣問過自己,不過很快他有了答案。

“沒地方可去。”

“不如讓他在這過,你們互相也有伴。”

這正合沈夜的心思。“對,我也是這麽想。既然你不介意,我就留他了。”

“呵。”沈行放下筷子,緩緩坐正,“這樣的事,天底下沒幾個父親會不介意。”

父子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處,沈夜知道要切入正題了。他有些讨厭父親篤定的眼神,看上去像是早已洞察他的一切,牢牢掌握底牌,只等他自己鑽進圈套,慢慢現形。這讓自己變得異常被動和狼狽。他也坐直身子,反問道:“你想說什麽?”

“你還打算繼續隐瞞?”

“我沒隐瞞你什麽。”

“嗯。我不問,你就不打算說,是吧。”沈行牢牢盯着他,“你和初七,多久了?”

窗戶紙被無情揭開。父親這麽快就察覺他們的事,多少有點出乎意料。沈夜腦中努力搜索着他們可能暴露的細節,但除了那天初七在廚房偷親——應該也不會是因為那次。如果追究到更早……沈夜已經難以想象。他眼看避無可避,索性大大方方地算了算:“沒多久,四五個月。”

“哦。那還來得及。”

“什麽來得及?”沈夜沉下臉色。男人見他這副态度,片刻未說話,突然站起走到茶幾旁,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慢慢點燃。他開始幾口抽得有些快,煙霧袅袅升起,很快将兩人包裹,嗆得沈夜忍不住咳嗽起來。

“你說呢。”低沉的問話混雜在煙霧之中,聽起來有種虛渺錯覺。

沈夜一掌揮散眼前絲絲縷縷的障礙,笑道:“你不會連這種事都要管吧。”

“你這是什麽話。”沈行當即被激怒,語氣變硬。男人将煙蒂離口捏在手中,任由煙草自然燒灼,思索着将要出口的言辭。

父親的反對同時撩起沈夜匿藏多日的叛逆心思,他不管不顧地接着道:“美國對這個可是很寬容,怎麽你去這些年,還不能接受?”

“換做你是一位父親,你能接受嗎。”沈行氣不過,反倒嗤笑一聲,“哦,我忘了,你們在一起,彼此都不會再有孩子。”

“據我多年經驗,當孩子也并不容易。”沈夜譏道,“所以我不打算把他輕易帶到這個世界上。”

男人手中的煙蒂被猛然按在煙灰缸裏,狠狠碾滅。

沈夜知道自己這番話不可避免地會讓父子兩人的關系退回從前,但等待片刻,男人并沒有發火,而是點着頭道:“就算你将來不後悔,你就不替初七去想?”

這正說到了關鍵點。沈夜坐上沙發。他不由地去想初七若幹年後還會不會像現在一樣,會不會改變和後悔,對未知的猜測讓他心跳如擂。但仍平靜地看向父親,為自己壯膽似的,語出堅決:“我們既然這樣選擇,就有準備接受一切後果。”

哪怕他們之間永遠隔着一個“主人”,哪怕今後可能遭遇生離死別,初七都是他當下心甘情願的選擇。他無法去揣測以後,這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只知道自己不會放手。

“你——”

“我已經想清楚了。”沈夜毫不避諱,“我喜歡初七,初七也離不開我。現在,就是這樣。”

“你的擔心和反對,我能理解,但不會改變現狀。”

認真的陳述久未得到回應,客廳裏只有香煙靜靜燃着,火星明滅,化成小縷小縷的白煙。如果沒有捕捉到男人的幾個瞬目,沈夜幾乎要以為父親根本沒聽到,或者睡着了。

“随你吧。”長久沉默之後,沈行深深吸氣,話再出口已透着淡淡的疲憊,“我管不了你。”

“這麽多年,我也得做件合你心意的事啊。”男人揉揉額頭,苦笑一聲。

沈夜吃驚,擡頭細看眼前的中年男人,向來冷靜嚴苛的眼神中,竟多了些包容。這才察覺,父親或許真的變了。更多更多的事,這個男人都無法控制和幹預自己了。相反地,作為父親應有的情感,随着年歲增長,迎來了遲到的回歸。他現在只是過于生疏,生硬的試探,古怪的反應,作為一個當了近三十年父親的人,生疏到有些好笑。

沈夜想笑,卻發現臉上肌肉僵硬得很。兒子的角色,對他來說亦是陌生的。

“那多謝你了。”沈夜努力動動唇,費了好大功夫,才試探着叫出回避多年的一個稱呼,“爸。”

沈行表情忽然凝固,連帶時間也好像停滞了,而後卻飛快回溯,直追回到男人年輕的歲月,妻兒雙全,尚是一家和樂。

當晚,沈夜操辦了一場豐盛的家庭宴會。沈行破天荒地調了一盤涼菜,只是味道不太美妙。初七則盯着一桌好菜雙目放光,又礙着家長在場不敢大快朵頤,幾杯酒下肚,臉紅得像個熟透的桃子。

沈行隔天飛離了這個城市。這些天帶來的意外卻在沈夜心裏紮了根,歸家的路上悄悄給父親發信息,無非是到了報平安之類。初七因為工作脫不開身,并沒有去送行,晚間回來時,沙發上已經沒有那個開始變得熟悉的中年男人的身影,家中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伯父回去了。”他摸到廚房,對沈夜說道。

“嗯。”

“他昨晚有點開心。”

沈夜端了飯,邊走邊說:“你倒是好眼力。”

“不,我能感覺到。”初七一臉篤定。

沈夜笑道:“那我說件你感覺不到的事?”

“什麽?”

“他知道了。”

青年反應幾秒才明白他話中所指,當即驚愕萬分,若非沈夜及時攬住,他大概真會緊張兮兮地跳起來,然後一臉凝重地問自己怎麽辦。好在沈夜完整解讀了他的求助,不疾不徐地穩住人,繼續道:“他說,随我。”

餘音過耳數遍,初七才險險聽得清楚,又花些時間領會精神,發覺過大的驚喜撲面而來時,就直接愣在當場。

“伯父……同意了?”青年如蒙大赦,感恩戴德。

“只是不追究。”沈夜勾唇,揉亂他的劉海,“別得寸進尺。”

這樣已經足夠了。沈夜同時相信,這必然是父親做出的最大讓步,因為世上有太多太多像他們一樣的人,幾乎終生生活在陰影之中。只此一點,足夠作為他從小到大在父親處收獲的極致驚喜。

有了父親的不追究,他們就可以毫無負擔地走下去。

“不,要得寸進尺。”初七也笑笑,突然将他撲壓在沙發上。

“怎麽——”

“我想你好久了。”

“今晚值得慶祝。”初七一口咬上他耳朵,潮濕灼燙的呼氣直直灌了進去。

沈夜先前只沉浸在滿溢的幸福感中,并未想到事态可以如此發展,等回過神來,已被初七從沙發一路纏磨到了床上。隐忍數日的□□被大喜過望的心情催化後,盡數爆發出來。雙雙躺倒之時,初七右眼下的紅痕撞入視野,在眼前放大,神秘而濃情。它依舊像個淚痕,仿佛昭示着青年不為人知的坎坷辛苦。沈夜心中一動,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上去。

他知道初七喜歡被碰到這裏。于是火上澆油,越燃越烈。

兩人胡鬧一整晚,飯菜的熱氣散了又散,最終消耗殆盡,落寞地躺在餐桌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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