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留下的理由

唐麓澤聽了頭一個問題，微微一挑眉。

聽了第二個問題，面無表情。

好吧，其實他心底稍微咯噔了一下，但臉上是很鎮定的。他看着秦钊，嗤笑一聲：“不是吧，秦钊，你不記得你是誰就算了，你現在還懷疑自己不是人類了？那你每天吃下去的食物是什麽，是能源電池嗎？”

秦钊道：“但我失憶了。”

他想來想去，總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什麽都記不起來。除了帶來風險，他什麽都帶不來，毫無被留下的價值。

而唐麓澤作為一個能塑造AI性格的高手，秦钊相信他觀察、分析活人目标的本事也是很強的。在這種情況下，秦钊下意識猜想，會不會自己“失憶流落至此”的原因……就是為了讓唐麓澤也來“捏造”自己？

“即便如此，人類的大腦和AI能一樣嗎？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我只是個捏AI的人，不是心理醫生。”唐麓澤道，“你砸我島上，還吃我的、睡我的，現在反咬我一口說我動你腦子？”

秦钊又問：“那你到底為什麽會收留我？”

“……”唐麓澤一時間沒回答。

“你做這門生意，越少人知道越好吧？”秦钊眯了眯眼，“你就算不想接觸警察，把我送出去丢在大陸什麽地方不就行了，為什麽還讓我長住，讓我知道這些？”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真是個問題兒童。”唐麓澤笑了，有點像是氣笑的。他走近秦钊，伸出手指似乎想碰碰秦钊的臉，不過秦钊偏頭躲開了。唐麓澤就放下手，繼續道：“你也不想想，你現在長什麽樣子。

“當然是因為……你長得和安德雷克上将一模一樣啊。”唐麓澤的目光在秦钊身上轉過一圈，“萬一能嘗一口呢？這不就跟搞到真的差不多。”

秦钊明明還戴着拟真皮膚，卻覺得對方的視線仿佛能穿過皮膚，看到他本人的臉一般。他微微一皺眉：“你喜歡安德雷克上将？”

“你這話說的，九十億少女的夢，基圈天菜，我饞一饞很奇怪嗎？”唐麓澤一撇嘴，“誰知道你失憶了也這麽不好騙，在我家住了快兩個月了，碰都不讓碰一下。”

他的語氣理直氣壯，可秦钊總覺得帶着一絲違和感，說道：“你沒表現出來過。”

“表現出來你就會讓我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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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你不願。這是你情我願的事，再說我也不是非得嘗一口鹹淡，不行就不行呗。”唐麓澤一聳肩，“你要是覺得這理由讓你尴尬，那你就當我剛好想要個幫工。而你現在是個黑戶，我不用給你開工資，留你等于省錢了。”

秦钊覺得這個理由比前一個還不可信。

但唐麓澤不打算繼續解釋下去了，他開始上樓，說要去睡個午覺。

“現在？”秦钊看了一眼客廳裏的古典機械座鐘，“已經兩點半了。”

“那又如何，晚飯之前都是午覺。”唐麓澤随口回了這麽一句，就消失在二樓的樓梯口。

秦钊在原地站了兩秒，不知道在想什麽。一直站在邊上的瑞利希開口道：“秦先生不如和我一起去花園看看防臺風的設施？”

秦钊看他一眼，跟他走了。

不過到了花園，其實也不用秦钊做什麽。瑞利希環視一周，明明什麽都沒操作，花園的大棚就緩緩升起，籠罩了中間的花卉部分。這花棚輕便結實，能抵抗這片海域的大部分自然災害，保溫效果也不錯。花棚外還有一些灌木樹種，不怕狂風暴雨，就不必一起遮了。

秦钊沉默地看那半透明的白色大棚升起，忽地說道：“你果然是機器人吧？”

連個口令都沒發出，瑞利希就能升起大棚，秦钊懷疑是機器人聯網直接發出的指令。

瑞利希的回答也挺直接的：“你剛才不是已經确定了嗎？”

“唐麓澤沒給我确定答複。”秦钊道，“你是他的機器人吧？不是需要照單塑造的那種。”

“你很敏銳，但也沒完全說對。”瑞利希微微一笑，“我以前是被送來塑造性格的機器人，不過中途顧客失聯跑單了。”

秦钊很快想明白這裏面的關竅。這生意不方便上法庭，唐麓澤只能認栽。當然，他也不完全虧。機器人在他手裏，重新賣出去或者用來做別的什麽，都能挽回損失。

“怪不得你不會質疑他的任何決定。這整個島上，只有他一個人類。”秦钊看着合攏的大棚，說道，“不過，即便你也是機器人，有一定的安保功能，唐麓澤的安全意識也還是不夠。”

瑞利希沒接話，但靜靜看着他，靜候下文。

“我只是個陌生人，還是突然闖入的黑戶陌生人。”秦钊不急不緩地說着自己的疑問，“你們就這樣讓我輕易接近這裏的主人，難道沒考慮過風險？”

瑞利希微微一笑：“秦先生是在關心麓澤的安全，還是依舊在懷疑你被留下來的理由？”

“兩者皆有。”秦钊回道，“我只能說，如果是我，甚至會懷疑‘失憶’也是假的，陌生人的到來絕對另有目的。”

“那能有什麽目的呢？”

“……”

秦钊一時間答不上來。他确實失憶了，很多時候危機感只是本能，而找不出切實的理由。他質問唐麓澤，只是為了試着刺激出一些答案，但唐麓澤這個人滑不溜秋的，很容易帶開話題。現在他又問瑞利希，其實是在透過他向唐麓澤表明一種态度——我還是懷疑我周圍的一切，我要找到答案。

“你總是神經緊繃，秦钊。不過我明白，失憶的人總會有不安、多疑的感覺。”瑞利希的表情依舊很溫和，這或許是他的陪伴功能設定，“我們這裏最大的秘密，就是麓澤的工作。可即便是這樣的工作者，在聯邦角落裏也多如牛毛，需要這麽費盡周折地要你來接近麓澤？如果你有生意需要合作，酬勞就足夠作為敲門磚。

“那麽，你還能圖什麽別的呢？如果是圖財，你身上別說武器，連終端都沒有，你要如何奪取財産？

“如果是圖色，我想麓澤可能還挺願意，在浪費時間的是你才對。”

秦钊被他那句“圖色”搞得無語幾秒，才回道：“我知道那就是個玩笑。”

“誰知道呢？”瑞利希輕輕一笑，“但有一點你說得很對，這整座島上——在你來之前——只住着一個人類。”

“不是有訪客嗎？”

“那只是顧客，很快就會離去。”

“沒有別人來拜訪過？比如唐麓澤的朋友。”

“他很少有朋友來到這裏，不方便，你是知道的，在星網上見面更好。”

秦钊似乎猜到些什麽，但還是說道：“我以為他更喜歡一個人。”

“他是喜歡，但一個人久了，身邊有點別的生氣也不錯吧？”瑞利希看向秦钊，微笑道，“一個失憶的，可還會關心他安不安全的朋友，聽起來還不錯。”

“……”秦钊不知道說什麽好，過了一小會兒，只回了一句，“但我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裏。”

“當然，這是你的自由，秦钊。”瑞利希溫聲道，“實際上，唐麓澤已經吩咐我，如果你想要離開，随時可以安排你出島。”

秦钊有點意外：“我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因為你之前沒提過。”瑞利希道，“不過島上的飛行器只會把你放到陸地港口，接下來的一切就與我們無關了。希望你看在島上給過你遮風避雨之地的份上，不要把這裏的事說出去。”

秦钊道：“我當然不會說。”

“希望這是句有效的承諾。”瑞利希笑了笑，“那你想走嗎，秦钊？”

秦钊又不說話了。

他不知道自己迫降、失憶、終端盡毀的原因，不知道外面是不是都是敵人。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現在用的“秦钊”二字，還是唐麓澤指着一部影視劇建議他起的。秦钊心中的危機感揮之不去，使得他對重大的決定都十分謹慎。

而在島上一個多月的日子，極其安穩，安穩得秦钊感覺自己都産生了矛盾心理。他一面慶幸自己的安全，一面又忍不住旁敲側擊別人所知的信息。

但轉念一想，要是唐麓澤真的只是純粹的救人、幫忙，為了找個人類陪伴一段時間而暫時收留秦钊。秦钊老這麽懷疑他，也挺混賬的。

想到這，秦钊不由得望向二樓唐麓澤的房間方向。房間窗戶緊閉，顏色也調成了遮光的深色，看來唐麓澤還真在睡覺。

瑞利希喊他一聲：“秦钊？”

秦钊回過神，說道：“我去看看我的飛行器。”

***

唐麓澤被喊醒的時候，已經接近晚飯的時候了。

瑞利希進到昏暗的卧室裏，開燈，拍了拍賴在床上不起的唐麓澤。看他沒動靜，又直接單膝跪到床邊，将人抱起來坐着。

唐麓澤坐在那兒迷迷瞪瞪的，還因為燈光皺着眉。他醒神好一會兒，才道：“怎麽沒叫我？”

“叫了，但你讓管家系統關了鬧鈴，你不記得了？”瑞利希給他順了順頭發，又給他拿過外套，“起來吧，晚飯已經好了，下去就能吃。”

“……行吧，我都有點睡暈了，剛才一下都沒想起來現在是什麽時候？”唐麓澤揉了幾下臉，終于掀開被子動彈起來。瑞利希一邊幫他打理，一邊道：“我和他說第二層理由了。”

唐麓澤整理衣領的動作一頓，偏頭看他：“‘朋友論’，你說了？”

“說了。”瑞利希接過他的動作，繼續給他理，“他又重複問了我和之前問你的一樣的問題，應該是你之前的說辭沒能說服他。”

“我也不指望他會信那些。”唐麓澤道，“給我看看情況。”

瑞利希就把兩人的對話影像直接播放了一遍。這是從瑞利希的眼部攝像機錄下來的視頻，也就是第一人稱視線。

“果然……”唐麓澤看完後，桃花眼眯了眯，眼底蘊含着某種意味，“‘朋友論’，也不一定能唬住他。”

瑞利希道：“但他看起來若有所思的樣子，是不是有些動搖？”

“這樣也行了，不指望一下就完全取得信任。”唐麓澤垂下眼睛，似乎在盤算什麽，“他也太聰明了……失憶還這麽敏銳，但願我不是在白做工。”

“當然不會。”瑞利希微微一笑，“你看，他現在會阻止你用錯誤的方法教育孩子，還會關心你的安全系統是不是有問題。這不就是在起效了嗎？”

“但願如此。唉，錢難掙，shi……呸呸。”唐麓澤強行斷掉了後半句話，又耙了兩下頭發，“走了，下樓。”

***

唐麓澤下到一樓時，秦钊正在客廳裏浏覽星網上的新聞，聽到動靜就起身看向唐麓澤。

這一眼，秦钊就察覺了一些不對勁：“你怎麽了？”

唐麓澤摁了摁眉心：“猛然被喊起來，有點頭痛。”

“可能是睡多了，或者睡眠不規律。”秦钊道，“你該注意一下作息時間。”

唐麓澤不想和這個早睡早起的家夥讨論作息，帶開話題道：“聽說你又去看你的飛行器了？發現什麽新的東西沒？”

“……還是老樣子。”秦钊頓了頓，走近他兩步，正色道，“我想和你談談。”

故意裝得起床氣發作的唐麓澤聞言，暗暗繃緊精神，面上還是蹙着眉、略微不耐煩地問：“什麽事？不想和我同流合污，想跑了？”

“……不是。你先冷靜冷靜。”秦钊居然還挺包容唐麓澤在發作邊緣的态度，緩緩道，“實際上，我是想和你簽個雇傭合約。”

唐麓澤一怔：“……嗯？”

秦钊難得地笑了笑：“既然你想讓我當你的雇員，至少得發點工資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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