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人與機器人

菲蘭模糊關于唐麓澤的記憶，只需要不到一秒。

然後客人就牽着他向唐麓澤道別，臨出門時還說了聲“再見”，唐麓澤就笑了笑：“和你再見可以，和他不行。”

後半句，唐麓澤是看着菲蘭說的，客人便跟着微微一笑：“确實。”

說完，客人便真的離去了。瑞利希出門口送客，唐麓澤卻站在自家客廳沒動窩，沒半點對顧客獻殷勤的意思。這位桃花眼青年一轉身，便迎上後面秦钊的視線。那審視的眼神，唐麓澤想忽略都有點難，只好問：“怎麽？”

“菲蘭其實是別人的人工智能？”秦钊看着青年的眼睛，面色冷凝，“他在被買家帶走之前，模糊了關于你的信息？”

“你這不都是說得很明白麽？加什麽問號？”唐麓澤一點沒有要否認的意思，甚至還走近秦钊，露出了個頗感興趣的表情觀察他，“不過，你怎麽對‘人工智能模糊角色信息’這事這麽敏感？明明一開始你連怎麽使用智能系統都不太記得……你別是已經恢複記憶了吧？”

“我一個陌生人，迫降到你的島上，你居然沒報警、還收留了我，我當然也會奇怪你是做什麽的。”秦钊看着他走近，并不退縮，直直地與他對視，“我熟悉了智能系統使用後，查過一些……在灰色地帶游走的工作。”

“也就是說，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查我？說這麽直白，不怕我把你殺人滅口？”唐麓澤望着他，明明要微微仰頭，氣勢上卻隐隐透出一股犀利，“你現在可是飛行器盡毀、連終端都沒有的人。”

“算不上查你，只是看看會有哪些可能性。如果你的工作是絕不可見外人的，你怎麽會收留我，更不會今天還讓我看現場。”秦钊十分鎮定，“所以，我從星網上查到過‘人工智能性格塑造師’，你是幹這個的？”

唐麓澤笑了笑：“人工智能性格塑造師可不是個違法的活兒。”

“但‘複刻真人’是。”秦钊說道，“菲蘭，有真人模板是嗎？”

“……的确。”唐麓澤道，“你既然在星網上搜尋過我可能幹的營生，難道沒搜一下菲蘭？”

“和小孩子相關的新聞，通常會模糊處理孩子的外貌。”

“也是。”唐麓澤道，“那你查一查費舍蘭家族的新聞吧，我懶得解釋了。”

“現在？”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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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钊還真當着唐麓澤的面查了。他現在沒有個人終端，都是在借用唐麓澤的家庭系統終端，操作面板就在客廳。看似是唐麓澤大方，實際上是因為權限還在他手裏。所以只要唐麓澤願意，他可以調出秦钊的一切使用痕跡。

現在，秦钊當着唐麓澤的面查詢，其實是有點“開誠布公”的意思。他們既然都談到這個份上，秦钊再背地裏查就沒意思了。

按照唐麓澤給的關鍵詞，秦钊很快查到了一個報道主題。

“富商孩子綁架案……被撕票了？”秦钊看着投射出來的文字，皺了皺眉，“受害者五歲，這就是菲蘭的目标模板吧？”

“對。”唐麓澤也看着那一篇篇的新聞報道。這當時算是不小的新聞，所以星網上各種信息層出不窮，秦钊用關鍵詞查出來的報道頁面層層疊疊。唐麓澤比這些報道知道得多，直接道：“他們家裏有人心理上實在難以接受這個消息，就定了一個機器人，聊以慰藉吧。”

“正規廠家禁止以真人為藍本定制機器人。”

“你跟我普什麽法？法律還禁止整容成聯邦上将的模樣呢，你這張臉不管是不是天然長成，碰到警察都有你受的。”唐麓澤道，“正規廠商不出品，私人小作坊多得是。費舍蘭家族缺這點錢嗎？”

秦钊扭頭看向他：“菲蘭不是在你這裏生産的？”

唐麓澤道：“我只負責‘煲機’。”

“‘煲機’？”

“我的意思是，加快AI的學習進程，讓它在短時間內的行為反應快速變得自然，更接近真人。”唐麓澤道，“‘煲機’是我從以前的文獻裏看到的詞兒，現在業內應該一般叫‘捏人’，其實也就是塑造更自然的行為習慣。”

而這個過程，其實不是必須交給人工智能性格塑造師的。

在這科技發達的星際時代，搭載AI系統的機器人都具備自主學習的能力，也就導致機器人“性格”形成分成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這些機器人在出場時就可以設置初始性格，客戶在可以多種“角色設定”間進行選擇和切換，甚至定制什麽時候有什麽反應的機器人。但要求再多，可選擇的個性系統再細致，機器人剛下生産線時，總歸是一個初始的、比較籠統的、且大而化之的設定。如果需要機器人更符合顧客的需求，那就需要機器人在開始運行後再進行第二階段的學習。

簡單來講，第二階段的學習其實就是和主人相處。只要和主人相處得夠久，輸入的信息足夠多，機器人也就能将各種反應逐漸變得自然。如果主人有心将其培養成什麽樣的個性，可以在日常生活中進行提醒。這就相當于細化各層級的反應指令，當AI的數據庫足夠豐富，機器人的反應也就越趨向于符合主人想法的模樣。

當一些主人覺得這個過程太麻煩，或者主人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調教”出想要的性格時，就有可能先把機器人送到人工智能性格塑造師手裏。

塑造師們通過充分了解顧客的需求，在短時間內給AI輸入大量細節指令，強化其反應，等AI學習得差不多了再把機器人交給顧客。而“交貨”時模糊塑造師們的信息，實際上是删除機器人記錄的塑造師相關信息，只保留了“影響行為選擇的事件”記錄。這樣可以避免機器人以後在日常生活中再提到塑造師，影響使用。

這種服務在陪伴型機器人的産業尤為受歡迎，人們願意花上一些金錢和一小段時間，等待一個驚喜。

當然，塑造師的水平也是有高有低的。厲害的塑造師通常都對探究顧客的真實想法很有一手，甚至能察覺顧客未曾說出口的欲念，這樣調教出來的AI就會更符合顧客的心意。有些塑造師的溝通能力和洞察水平，比起專業的心理咨詢師也不差，加上他們的調教手藝高超，出品的智能機器人自然廣受歡迎。

而正如正規廠家不許按照真人做機器人一樣，執業登記的正經塑造師，也不能按照真人性格去塑造AI。

設置這個行政命令的初衷，于公是為了避免出現機器人和真人的身份混淆，防止社會混亂，于私是保護公民肖像權不受侵犯。尤其像是總統、聯邦上講之類的各國政要，法律中是列了職位和層級名錄來禁止複刻的。不然随便一個人都能複制聯邦上将在街上走，萬一造成民衆誤解，引發*亂，那可有得折騰。而且誰知道複刻出來後這些機器人會被拿來做什麽，為了保護國家的名譽，還是嚴禁一比一制造機器人的好。

整容也是同理，正規醫院嚴禁按照名錄上的人模樣進行整容。不過天生長相是沒辦法的，可以提前進行登記，這樣被天眼看到、或者警察盤問的時候，直接刷信息就能放行了。有些“明星臉”怕麻煩，出門喜歡戴拟真皮膚，這樣至少一眼看上去就不會招惹麻煩。

然而以上說這些，都是官方規定。私底下的執行情況如何，聯邦的各個角落、各個星球程度不一。私下找作坊定制明星臉和性格的大有人在，只不過大家都不會傻到在星網上大聲炫耀罷了。反正事不鬧大、沒人舉報，這些小作坊也還能悶聲發大財，因此幹這些定制活兒的人也不少。

唐麓澤，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秦钊現在确定了他的工作，也能順便猜到他的水平——至少不賴。不然像是費舍蘭家族這樣的有錢人，怎麽會飛來這個偏僻星球的偏僻小島上，專門請他調教一個AI？

哦對了，唐麓澤住的這星球，本來在聯邦中就算得上老少邊窮區域。而且房子所在的小島，也離星球最熱鬧的聚居地很遠。這個小島附近還有一些別的島，有的住了數十戶，有的純屬無人島。大大小小的島嶼占據了一片海域，名字倒是起得挺浪漫，叫“千島之城”。

然而沒有“城”，小島之間連跨海大橋都少。要不是可以靠飛行器起降，這地方可能十天半個月都出不去一個人。但這交通情況也夠嗆了，加上沒啥特別的美景，“千島之城”一直人丁不旺，鄰居之間相互誰也不認識誰——如果隔了一片海還能叫“鄰居”的話。

低調行事，這就是唐麓澤蝸居于此的原因。秦钊之前還奇怪他看着經濟條件不錯，怎麽會年紀輕輕就安心在這地方“養老”，現在終于徹底明白了因緣。

也怪不得秦钊的飛行器幾乎砸在島上，只有唐麓澤家的警報有反應，附近完全沒個警用飛船來看看。唐麓澤不報警的話，警方上哪知道他島上掉了艘飛行器？

秦钊還在琢磨，瑞利希回來了。他進門和唐麓澤彙報了送客的情況，又說晚上會有大雨，他要去處理一下花園大棚。秦钊默默注視着他們說話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麽，忽然生出一個、不、兩個猜測。

這兩個猜測中，有一個很合理，有一個很荒謬。但秦钊一直覺得心中有種不安定的感覺——或許因為他失憶了，又或許因為別的什麽——迫使他想要确認一件事。

唐麓澤對視線很敏銳，偏頭看向秦钊：“看什麽？怎麽，想去舉報我了？”

秦钊的視線在桃花眼青年的臉上掃過，又在銀發男子身上轉了一圈，忽然問道：“瑞利希，是人類嗎？

“還有，我……是不是也在被你塑造性格？”

作者有話說：

晚上20:00害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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