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讨厭蟲族的理由

唐麓澤從接到目标的材料開始，通常要花半個月到一個月去做提前的分析準備。

他要看盡量多的資料，從每一個細節去記錄目标的反應，并推測它形成的邏輯。等他做了初步準備，機器人才會被送來“調教”。有時候機器人“本人”并不會來，顧客可能會換個別的機器人裝載目标芯片後送來，甚至只把芯片寄到唐麓澤這裏。這時候唐麓澤就得面對別的機器人外貌，照樣調教智能。

秦钊問：“單送芯片的，芯片裝在瑞利希身上？”

“瑞利希等于我的管家，我不會拆他的芯片。”唐麓澤回道，“之前我還有個備用的機器人，後來壞了。壞了之後我懶得補充新的，就直接裝到中央系統去，在虛拟空間幹活。”

這種情況，唐麓澤就通過上網艙登陸星網，在個人空間創建一個拟真場景，讓那張芯片裏的AI也拟态出目标的外貌在此運行。唐麓澤上星網的時候，就去和目标相處；不上星網的時候，也會給目标發信息，下指令。瑞利希和中央系統也會配合唐麓澤，給目标共同“營造氛圍”。

“營造氛圍”是塑造師中“體驗派”會使用的手法，有些塑造師覺得這太麻煩了，不如把指令速度輸入來得快。但體驗派覺得日常生活的來往，也是人工智能學習的重要途徑，因此唐麓澤進行工作的時候，還是建議大部分顧客把“機器人本人”送來。這樣的話唐麓澤不必特意上網，只要和機器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能随時影響人工智能的反應。

只是這樣一來，唐麓澤就難免要在自己家裏一直“演戲”。

比如他在菲蘭面前顯得十分陰郁，只要菲蘭離開，他又恢複正常。這其實是唐麓澤在模仿菲蘭母親的狀态。唐麓澤和費舍蘭家族的管家談過，也看過一些費舍蘭夫人的私下狀态視頻。這位母親以前對孩子就十分緊張，失去孩子後出現了明顯的抑郁症表現，還總是在重複為什麽沒能在綁架當日看好兒子。唐麓澤結合菲蘭本身就敏感、認生、膽小的性格，強化了人工智能對這點的表現。

“順帶一提，綁匪當日就是做了連環扣。先襲擊了接菲蘭下課的飛行器，又假裝警察去營救，趁飛行器安保系統解除警惕之後綁走的菲蘭。”唐麓澤又道，“所以我教AI不能信任警察，也是出于這個原因。連費舍蘭夫人現在都不信任身穿警服的人了，菲蘭怎麽還能信任警察？”

“原來如此。”秦钊在猜到他是“人工智能塑造師”後，就明白了他的行為。現在又聽他這麽說菲蘭的事，不由得感慨了道：“你的演技還不錯。”

“因為把你都騙過去了？”唐麓澤輕笑一聲，“片段化表現而已，提前定好一定要表現的場景，重點重複的臺詞，其他的就靠态度撐過去就行。這就跟無劇本演出差不多。要是我一時間不知道要幹什麽了，就會和目标智能分開。”

他頓了頓，又忽地想起什麽，略帶些調笑的意味看向秦钊：“對了，既然你現在正式成為助理，那你在目标面前也得跟着演戲才行啊，秦先生。”

“……我不會演戲。”秦钊道，“我甚至還失憶了，你不怕我砸了你的生意？”

“實際上，人工智能的邏輯沒有人類那麽複雜。你演得很片面也不要緊。”

“但瑞利希似乎不必和你一起演戲。”

“但你也不幹瑞利希的管家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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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钊一時間找不出話反駁了。

他算是徹底認定了，唐麓澤在菲蘭面前演出一個陰郁又難搞的角色，可實際上的唐麓澤更難纏。這家夥還擅長口舌之戰，想在辯論中說服他，至少現在寄人籬下的秦钊是很難辦到。

秦钊只好問：“難道我也要看那麽多資料，去分析目标的性格？”

“你也想看？說真的？”唐麓澤嗤笑一聲，在自己手腕上的人工智能點了兩下，屏幕上的畫面就跳到了視頻資料的目錄。唐麓澤還往下翻滾着，那密密麻麻的文件列表便映入秦钊的眼簾。

“這些材料，從開始做準備的時候就要看，等目标來了還要看，還要錄入目标的反應去檢查。”唐麓澤道，“我眼睛痛、頭痛，就是一直看、一直分析造成的，你也想來體驗這種社畜的感覺？”

秦钊确實見過他不斷摁眉心的動作，問道：“你就光看屏幕？不喜歡用上網艙嗎？”

平面視頻資料是可以通過數據處理後，變成全息化影像的。再用上網艙登入去看，就能“身臨其境”，也不會有眼睛痛的後遺症。

“也會用上網艙，但躺久了就腰酸背痛。而且一個人在全息影像裏待太久，總有種特別空虛的感覺，好像全世界就只有我了。”唐麓澤垂下眼，輕笑一聲，“所以我也挺喜歡在現實裏看的，癱在沙發上邊看邊喝點茶，不也挺好。”

秦钊剛才還覺得唐麓澤喜歡在現實裏看視頻，也是挺複古的愛好。可等他聽到唐麓澤說“好像全世界就只有我了”，忽地又想起瑞利希說唐麓澤想要朋友的話。

沉默一會兒，秦钊道：“如果你不嫌棄，我也可以和你一起看。”

“……啊？”唐麓澤有點意外地扭頭看他，“你還真想看？但你又看不懂、不會分析，看來幹什麽？”

“……既然當了你的助理，總要适應工作。”秦钊的回答還挺正經，“而且多學一些也沒什麽不好。”

唐麓澤道：“我可沒答應要教你，邊分析邊教學，這活兒也太累了吧。”

“不教也行。但你想說什麽的話，我也可以和你溝通，不是嗎？”秦钊道，“不過我也明白，這些都是機密，你不讓我看也正常。總之，如果你覺得我也該看的話，我随時聽候吩咐。”

唐麓澤疑惑地皺了皺眉：“你忽然這麽殷勤幹什麽，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表達一下我願意工作的态度而已。”秦钊道，“是你說我也得演戲的。”

“開玩笑罷了。該幹什麽，我會告訴你的。”唐麓澤擺擺手，“你要記住的第一點，就是在我或者瑞利希告知你之前，不要以現在這個長相出現在目标智能面前。在需要調教的智能來這裏後，我會先給智能輸入禁止記錄你的長相的命令。完成這步，你才能在智能面前正常活動。”

秦钊道：“我可以把臉遮起來。”

“一直用拟真皮膚，對臉不太好吧？這張臉爛了可不好看。”唐麓澤一擡手，比了個手槍的手勢，還閉了一只眼，仿佛在瞄準秦钊的臉，“提前做好防範就行，不必把你搞得像面具怪人一樣。”

“……”秦钊現在是真搞不懂，唐麓澤到底是不是真喜歡安德雷克上将的長相了。

***

雖然唐麓澤給秦钊介紹了一番自己的工作，可接下來幾天，唐麓澤一直在休息。

具體表現就是，秦钊早上總見不着唐麓澤的人影，中午的時候才會在飯桌上見到還一臉懵的青年。這麽過了幾天，秦钊終于忍不住在下午茶的時候問：“你這是一沒工作，就日夜颠倒了嗎？”

唐麓澤懶洋洋地癱在沙發裏喝茶，聞言視線從新聞播放的投影上轉過去：“現在不是白天嗎？我不是起來了？”

秦钊遲疑幾秒，說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調整一下作息表，也可以帶你稍微做一些鍛煉。”

“啊？”唐麓澤對這個提議面露迷惑，“你的記憶都沒回來，就想給我當健身教練？不怕誤人子弟？”

“結合星網查到的信息，簡單的鍛煉我還是能掌握的，又不是要讓你像前線戰士一樣操練到死。”秦钊道，“你平時趟多、坐多了，容易腰酸背痛，看多視頻也容易眼睛痛、腦袋痛。适當運動一下總是好的。”

唐麓澤挑眉：“你這麽積極幹什麽，覺得白拿工資卻不工作，良心不安？還是因為平時只有你在早睡早起保持鍛煉，你看不爽我這種睡懶覺的人，想讓我一起早起受難？”

“……不至于說得這麽嚴重。”秦钊道，“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也只是個提議。畢竟作為你的雇員，白拿工資确實有點讓我良心不安，何況我還提前預支了這個。”

他舉了舉手，手腕上的終端露了出來。這是瑞利希采購後調制好給他的，确實是唐麓澤的附屬終端，一切動态都能讓唐麓澤調取查看。

秦钊張了張嘴，正要再次說什麽，就聽到播報新聞的女聲道：“……洛克瑞奇蟲族特使團與聯邦商會代表于今日共同參觀了某某集團，雙方就技術合作進行了溝通……”

唐麓澤看得冷哼一聲，調換了播放內容。秦钊也正因為聽到這消息而眉頭輕皺，忽然的換臺讓他怔了一下，随後看向唐麓澤道：“你也不看好和蟲族的合作？”

“‘也’？”唐麓澤偏頭望向同一個沙發另一頭的男人，問道，“你不看好嗎？”

“蟲族向來和聯邦的關系僵硬，即便已經簽訂停戰協議好些年，雙方的利益沖突也從未減弱。而這個時候，洛克瑞奇蟲族和聯邦建立邦交關系的進程卻這麽快，這裏面肯定有問題……”秦钊說了幾句，随後發現唐麓澤的探究眼神，不由自主地停下說辭問道，“怎麽？”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都失憶了，還對這些侃侃而談。”唐麓澤道，“這不是有點奇怪嗎？”

“……我最近為了多了解外界情況，經常在浏覽新聞，星網上最大的新聞就是和洛克瑞奇蟲族建立邦交，我能了解到這些信息并不奇怪。不過你說得對，我似乎對這些蟲族天生惡感，可能以前确實也不喜歡吧。”秦钊回應的态度還挺坦然，“那你呢？為什麽也對這事這麽反感？”

唐麓澤輕哼一聲：“我反感的不是聯邦和蟲族建立邦交，而是洛克瑞奇蟲族。”

秦钊疑惑：“單獨讨厭這一種蟲族？為什麽？”

唐麓澤：“……因為他們的蟲族原型。”

“原型？”秦钊在終端點了幾下，調出一張圖片，“你是說這個？但它們好歹還帶着甲殼，不比那些軟體的……”

“噫！”唐麓澤猛然直起身，探過去幾乎壓在秦钊腿上，伸手摁掉秦钊的圖片投影，“關掉，惡心！”

——紅到發黑的甲殼，長長的觸須，帶着刺的腿……

蟑螂人滾粗宇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