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三五和二四六

唐麓澤沒同意秦钊兼任“養生教練”這活兒，具體表現就是，他根本不會一大早起來。

這下秦钊也沒轍了，連理論上應該注重主人身體的瑞利希都說“随他高興吧”，秦钊只能自己鍛煉、自己早睡早起。

不過兩天後，唐麓澤難得地一大早就起來了。

他下樓的時候，又看到秦钊在看那本紙質書，疑惑道：“你沒早鍛煉？希瑞說你早上去環島跑步是謊報嗎？”

“早跑完了，一般沒什麽太陽的時候就結束。”秦钊看到他也挺意外的，看了一眼座鐘，“你怎麽不到九點就起了？”

“有點事。”唐麓澤下到一樓，回道，“本來想一大早去的，實在起不來，待會兒早點吃午飯就去。”

他頓了頓，又問：“你想出去轉轉嗎？”

“嗯？我能去？”秦钊道，“我現在暫時還不想被身份掃描。”

“這破老少邊窮的星球，可不止你一個人不想被身份掃描。”唐麓澤道，“去一個在海邊每月一次的自由集市，大家都是‘游客身份’進入，買賣不問身份。你只要蒙着臉去，沒人管你是誰。不過也因為這樣的特點，交易時會不會被騙，也是看買賣雙方自己的眼睛。”

“這麽沒保障的交易？”秦钊問，“交易也不用終端嗎？”

“不用。”

“這怎麽交易？”

唐麓澤道：“實體籌碼，知道嗎？”

“……一時間不太确定，我查查？”

“查不查都行，反正就是有些中介在自由集市上做貨幣兌換生意。可以用終端刷積分兌換他們的籌碼，拿籌碼去集市交易，最後再把剩下的籌碼兌換積分。”唐麓澤道，“不過來回兌換都收手續費，有些攤主也不收籌碼，有自己的交易規則。而且各個中介的手續費不一樣，籌碼不一樣，适用範圍和條件都不一樣，都可以選擇。”

秦钊道：“可這樣，這些中介不就能知道誰在和他們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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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看‘游客’是否信任這個中介了。實際上，這個集市裏有很多你這樣的、不用真身份的人，所以這些中介其實也不太管誰去兌換。‘術業有專攻’，不該管的就不管，不然這也不是一個合格的‘自由集市中介’。”唐麓澤道，“哦對了，這些中介大多還有借貸和賭場生意。一般一個中介的籌碼，在他們自己的生意場上都是通用的。”

“賭場，怪不得，我剛才就覺得這聽起來像是洗錢。”秦钊忽地輕輕一眯眼，“而且籌碼還能拿出賭場以外的地方進行交易，也就是說，籌碼約等于流通貨幣。那如果這個中介的生意足夠大，這豈不是相當于掌握了鑄幣權？”

“籌碼你忘了，洗錢和鑄幣權你記得，你好奇怪。”唐麓澤挑眉，“你真的不是故意裝失憶賴在我這裏嗎？”

“我如果是裝失憶，就會一裝到底，而不是和你談論我能記起來的東西。”秦钊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剛才其實對你說的‘籌碼’有個模糊概念，只是不确定你說的‘實體籌碼’究竟和我的記憶對不對得上而已。等你說明完，我就自動把這些內容連上了。我只是想到什麽說什麽，你如果不愛聽，我以後少說就是了。”

“這可能有助于你恢複記憶，你想說就說吧。”唐麓澤道，“不過你也得看看場合。我有點擔心，你跟我去集市該不會給我惹一堆麻煩回來吧？”

“我自己沒錢，要是從終端劃錢，也需要你的同意，我能幹什麽？我自己也明白人多的時候該閉上嘴。”秦钊道，“但要是你不想帶的話，我也不介意看家。”

“我這老破小的島有什麽好看的。還是去吧，指不定你多看看人，就能想起什麽呢？”唐麓澤道，“只是你得聽指揮，不要擅自離開我和瑞利希。”

“當然。”

“還有，看到什麽你覺得不對的地方，給我憋着。自由集市不是什麽公平公證的地方，出手之前，想想後果。”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秦钊頓了頓，看唐麓澤還想說什麽的樣子，又道，“我都謹慎到不去警察面前、不登星網驗證虹膜和指紋了，難道還不知道不能引人注目？”

唐麓澤的視線在他臉上轉了兩圈：“記住你的話。”

***

今天的午飯果然很早，十點就吃完了，然後唐麓澤就帶着瑞利希、外加秦钊，上了自己的飛行器。

唐麓澤換了一身秦钊兩個月以來都沒見過的裝束。短上衣，工裝褲，腳踩黑靴子，開襟的大外套還帶着個連衣帽。他頭發有點長了，本來随手綁了個小揪揪在腦後。瑞利希看不下去，給他繞着耳後編了個小辮子，末尾夾起來收在頭發下層，襯得他看起來愈發年輕。唐麓澤還戴了手套和一個防風鏡，看起來像是酷炫少年一般，實際上是防掃描的裝備。

“看什麽？”唐麓澤停在秦钊面前，揚眉一笑，擡手給秦钊扣上一頂帽子，“看我一直邋遢，忽然收拾精神了，覺得我臉還不錯是吧？”

“……感覺你的整個狀态好像不太一樣而已，說話語調也變了。”秦钊不知道怎麽清楚表達自己的感受。唐麓澤在家裏的時候，除開之前在菲蘭面前陰郁又犀利，大多數時間很慵懶。他舉止随興，穿着不怎麽講究，不講正事時的語調也經常是悠悠的。可眼下，他不僅是穿着打扮忽地不一樣了，整個人的精氣神也驟然一變。說真的，就算臉還一模一樣，有人錯認唐麓澤也不奇怪。

秦钊擡手扶了一下對方扣過來的帽子，疑惑道：“你這是要喬裝？但我已經上了拟真皮膚和瞳片，手套也戴了，不會露出瞳孔和指紋。”

“多重屏蔽掃描而已，‘自由集市’上的人可不一定會遵循‘你同意、我再掃描你’的規矩。”唐麓澤戳了一下秦钊的臉，“小心有人掃到你的骨相，重建出你的真面目。”

秦钊道：“需要到這麽謹慎的地步？”

唐麓澤道：“那你別戴。”

“……老板的好心，我還是收下吧。”秦钊戴好帽子，又問，“可你這樣，看起來……很容易在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被敲詐。”

“至少看起來比較無害，不是嗎？”唐麓澤上了飛行器，“走了，玩兒去！”

三人就這麽出發了。

瑞利希是駕駛員。或者說，他是監控自動駕駛的機器人。他一直坐在駕駛位上，直到三十分鐘後到了地方，瑞利希才起身去叫閉眼睡着的唐麓澤。

秦钊就眼睜睜看着瑞利希給唐麓澤解安全帶，拍拍他的臉，還給他摁直座椅靠背。唐麓澤猛然醒來，還皺着眉懵了幾秒，盯着瑞利希的眼神十分不善。瑞利希就蹲在他面前，耐心地、帶着微笑看着他。

秦钊看着他們，心道怪不得瑞利希叫唐麓澤起床都需要很久，這個流程可真是需要耐心。怪不得陪伴機器人的性格是這樣的，不這樣估計能讓這個小老板起床火氣更大。

好一會兒後，皺着眉的唐麓澤才緩緩松開眉頭，拍了拍腦門：“還是起太早了。”

瑞利希笑了笑：“你晚上看材料看太晚了，我提醒過你該睡覺的。”

“哈哈，電影嘛，一下忘了時間。”唐麓澤說話間，狀态漸漸恢複成剛才營造出來的活潑健氣形象。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終于徹底精神：“走吧。”

這個海邊的自由集市在一條海邊大道上，街邊的小攤和店面都組成了集市的一部分。來來往往的人們打扮奇形怪狀，各種奇裝異服，叫人難以分辨對方的樣貌。集市裏賣什麽的都有，有些東西看起來很平常，有些則似乎挺珍貴，但到底價值幾何就看買賣雙方怎麽談了。

唐麓澤等人進了其中一個店鋪，由瑞利希去兌了一小箱籌碼。秦钊不知道那裏面一共有多少價值的籌碼，不過唐麓澤從裏面摸了一個籌碼出來，塞到他手裏：“拿去玩。”

秦钊接下一看，發現那是枚标着“100”的籌碼。他不由得無聲失笑，剛才他看到集市上的一些标價，100籌碼能買什麽？真的只能買點随手玩的小東西了。

但秦钊依舊把籌碼揣進了上衣內袋。

拿到籌碼的唐麓澤重回大道，一路溜溜達達到處看，卻什麽都沒買。秦钊跟在他身後，看他觀察的商品，同時也不同聲色地觀察四周。秦钊幾乎是本能地這麽做，他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後，暗暗猜測這會不會和自己的過去有關。

唐麓澤最後進了一家……成人用品店。

秦钊：“……”

店裏擺放的商品琳琅滿目，能滿足顧客多方面、多角度的各種需求。有些東西秦钊能猜到是幹什麽用的，有些就算看到了也摸不着頭腦。秦钊只匆匆環顧了一圈，視線就落到唐麓澤的背影上。

唐麓澤正在走向接待。

店面裏負責接待的是一個機器人。機器人看身形是女性外貌，但卻有着金屬外殼，頭上光禿禿的，行動時還會露出關節上的轉軸。她仿佛是個還沒加上拟真皮膚的未完成品，看起來頗為詭異。可就是這麽一個金屬外殼的機器，還是被幾個男性顧客在言語上調戲着。偏偏這個機器人的AI還不賴，面對客人們的言語調戲，游刃有餘地回應着，頗有點老板娘的風範。

唐麓澤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靠近了接待。他拿起旁邊櫃臺上的一塊電子板，劃了幾下，最後一點，沖接待的女機器人說道：“我下單了。”

女接待自然是有內部聯網的，聞言沖他一笑：“好的，客人，請和我來。”

“喂，兔崽子，你來這種地方幹什麽？”被打擾興致的顧客們一看唐麓澤，感覺他就是個來玩的乳臭未幹的小鬼，便也肆無忌憚地調戲他，“你有兩個伴還不夠？要不要老子教教你什麽才爽？”

秦钊聞言，眯了眯眼。

不過他還沒下一步反應的時候，唐麓澤就退到了他身邊，一左一右勾住了他和瑞利希的胳膊。唐麓澤還爽快一笑，說道：“對啊，他倆一個一三五、一個二四六，周日還缺個當班的，不是嗎？可惜啊，你們這樣的……”

唐麓澤的視線在這群猥瑣家夥的腰部以下轉了一圈，帶着點陰陽怪氣地“啧啧”兩聲，蹦出兩字：“不行。”

“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