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傾聽的力量

唐麓澤還能說的一些事，就是加特不願意和蟲族合作的原因。

事實上，在洛克瑞奇蟲族和聯邦建交之前，已經有過蟲族、或者蟲族相關的利害者，在私底下接觸過加特。這不奇怪，本星球處于聯邦邊境，法律執行力度薄弱，做什麽生意的人都有。雖然聯邦和不少蟲族處于敵對狀态，但在金錢力量的驅使下，一些游走在暗處的交易依舊和蟲族千絲萬縷。

而加特掌管着一個區域裏那些見不得光的貿易，某些和蟲族相關的生意人想要在此進行活動，自然要和加特接觸。

但加特一直沒同意這些人的加入。

他這人，法律意識薄弱，可對蟲族的厭惡、乃至痛恨都是實打實的。他的家鄉，可以說是因為蟲族的出現，最後整個星球都變成了難以生存的廢死星，他的父母也在戰争中喪命。這種情況下，加特實在無法心平氣和地和蟲族來往。因此他借口“至少不能踩踏聯邦軍隊的死線”，通通拒絕了這些來自蟲族的合作請求。

也正因他的地盤上絕不會出現與蟲族合作的交易，不少厭惡蟲族的生意人、有害于蟲族的交易，在他管轄的地盤上出現了。比如有些秘密實驗室，需要蟲族的身體——或者部分肢體——進行試驗，在加特這裏就能找到貨源。

綜上所述，加特難以接受蟲族貿易的兩大理由就很明顯了：一是他自己對蟲族深惡痛絕；二是他地盤上的部分生意估計會惹怒蟲族，蟲族來了很可能會和這些人幹仗，甚至波及到加特這些管理者。

然而過去加特用來搪塞蟲族生意的借口，在洛克瑞奇蟲族和聯邦建交之後，已經有些站不住腳。加特煩惱這件事，才會找唐麓澤商量。

“……原來如此。”

秦钊發現，唐麓澤沒說加特為什麽會找他商量這些，甚至也根本沒提到唐麓澤自己對于加特的貿易區來說，到底是什麽地位。可有了之前那輪對話，秦钊不會在這時候追問。

他想來想去，說了句：“看來這個問題确實棘手，你剛才和加特的溝通耗費太多心神，才會顯得精神不濟。”

“噗……”唐麓澤聞言，居然噗嗤一樂，“你評論的角度是不是也太偏頗了。”

他直起身，湊近一些看着秦钊的雙眼：“因為我之前不讓你多問，所以你就搞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來搭下茬，是不是？”

秦钊還挺坦誠：“……的确。”

“那我來問你好了。”唐麓澤道，“如果你是加特，你會從現在開始接受蟲族的貿易嗎？”

“這……我很難簡單地回答‘會’或者‘不會’。”秦钊道，“我沒得到足夠多的信息去判斷，加上我本身也失去了記憶，對當前局勢的認知還不夠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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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囫囵話呢？”唐麓澤打斷他，“我只是假設了一個問題，又不是要你做決斷承擔責任。就算你想，我也沒這個本事。你就不能直接回答嗎？”

“單憑現在我知道的一切？”

“單憑你的直覺都行。”

“……”秦钊垂眼沉思幾秒，“那我覺得，不會。”

“因為你的直覺？”唐麓澤道，“我好像記得你說過，你本能厭惡蟲族對吧？”

“只是原因之一。”秦钊道，“我只是覺得，這兩個月來我一直看到聯邦和蟲族建交的新聞。但往前查閱的話，并不能看到太明晰的關系緩和、建交的征兆。這事太蹊跷了，所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最好不要輕易打開這個口子。”

唐麓澤一邊聽，一邊在自己手腕上的終端點了幾下。秦钊以為他有別的事，話語暫停下來，但唐麓澤很快又擡頭看他：“說完了？”

“還沒。”秦钊道，“我以為你有事要忙。”

“不是。”唐麓澤側靠沙發，偏着頭望他，“你繼續說。”

“繼續……其實再往下，就是一些特別理想化的東西了。”秦钊道，“或許有點幼稚，你确定要聽？”

“說呗，閑着也是閑着。”唐麓澤笑了笑，“我倒要看看有多幼稚。”

秦钊似乎被他的話逗樂，或者是被他的笑感染，跟着勾了一下嘴角：“我只是又往下想了一步。”

“比如說？”

“比如說，要是那個加特，以後頂不住整個聯邦、整個星球都在對蟲族開放貿易的腳步，要怎麽辦。”秦钊看唐麓澤雖然倚靠的動作随意，神情卻還挺認真的，于是也頗為慎重地說道，“與其等到最後迫于壓力不得不一下完全開放，讓蟲族湧進來，不如提前做好開放的準備……”

說到這裏，房門忽然被敲響。秦钊再次止住話頭，唐麓澤則說了聲“進來”，房門便被打開，瑞利希端着茶壺和兩個杯子進來了。

他把東西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正要倒茶，唐麓澤道：“放着吧。”

瑞利希動作一頓，随即放下茶壺，微微一笑：“那我出去了。”

“去吧。”

瑞利希果真離去。工作室門剛重新關上，唐麓澤就沖着秦钊一擡下巴，又示意性地看了一眼茶壺：“該幹點助理的活兒了，秦先生。”

他的語氣懶洋洋的，頗有點頤指氣使的味道。秦钊如今已經不會因為這些而不愉快了，動作自然地給他倒了茶，還把杯子遞給他：“小心燙。”

“我又不傻。”唐麓澤垂頭把玩着那個花紋精巧的玻璃杯，說道，“你自己倒茶，話也別停。”

“好。”秦钊給自己也倒了半杯茶。清香的氣味沖入鼻尖，即便還沒喝下一口，喉嚨仿佛也被微微潤澤了。秦钊看着玻璃杯裏清澈的茶水，忽然覺得身旁的青年雖然有時語氣輕慢，可說出來的內容，卻是隐隐帶着些別扭的關照。想到這，秦钊不由又轉頭看了一眼唐麓澤。

唐麓澤正巧也擡頭，一下對上男人的視線：“……嗯？”

“沒什麽，我繼續說我的想法。”秦钊沒像唐麓澤那樣緩緩轉着杯子玩兒，而是穩穩抓着隔熱良好的玻璃杯，徐徐道，“我若在加特的位置，且不得不接納蟲族，那我會把蟲族的活動限制在一定範圍內，不讓他們和會惹怒他們的生意人交彙。比如自由集市，有表面上人人可往的小攤和店面，也有一些見不得光的黑市。蟲族要活動，那就只能在做表面上的公開生意，不許進入黑市。

“同時，還要警惕蟲族的壟斷，防備蟲族滲入管理層，防止蟲族對這個區域的貿易産生太大的影響力。這個星球不是商業中心，沒有特別的大宗資源貿易。蟲族如果在這裏加快、加大滲透，很可能是為了建成早期的貿易前站。要是代換到戰時，那就是蟲族的前線物資中轉站……”

秦钊的聲音深沉又帶着磁性，語調不急不緩。在唐麓澤看來，秦钊的那張臉配這聲音，着實算得上賞心悅目。因此即便秦钊說的內容越發枯燥，但唐麓澤還是就着清茶，靠着沙發背靜靜聽着。

“……蟲族前來交易的原因或許還有許多。但不管因為什麽，他們對加特的貿易區如此感興趣，加特就不得不防止己方被滲透。大概就是這個原因，所以他連自己的手下都不得不防。将你、甚至更多的事都隐藏起來，作為關鍵時刻的底牌。”

幾分鐘後，秦钊終于說完了，唐麓澤沒馬上應話。秦钊看向他，他也看着秦钊，還眨眨眼。兩人在安靜的房間裏相顧無言好一會兒，秦钊才仿佛認輸一般，頗感無奈地抿了兩口茶水後道：“我說完了，老板有什麽想法？”

“我的想法是——聽得我好困。”唐麓澤晃了晃自己的杯子，甚至伸手和秦钊手裏的碰了一下，“你的聲音很好聽，當你長篇大論的時候，非常适合催眠。”

“……”秦钊感覺剛才那些話都白說了。

但他也不可能跳起來對唐麓澤發火。本來就是他拖着要去休息的唐麓澤說話，就算唐麓澤現在昏昏欲睡沒聽進去，秦钊也找不出什麽說辭來指責他。

何況唐麓澤看起來确實精神不濟了。

“……那你還是休息吧。”秦钊感覺心裏有些空落落的，或許是因為自己難得長篇剖析後，沒得到回應；或許因為唐麓澤之前明明看起來感興趣，現在卻似乎對秦钊的想法有些不屑一顧；又或許因為更多的別的瑣碎之事。秦钊摁住心裏的情緒，放下茶杯，又朝唐麓澤伸手要接他的茶杯：“你現在上去睡一覺？”

唐麓澤把杯子給他，然後直接往沙發的一頭倒下去：“不想動了，你幫我拿毯子過來吧。”

秦钊依言照做。這個房間裏就有毯子，疊放在牆邊的矮櫃上。秦钊把毯子拿到沙發旁邊，發現唐麓澤已經合眼睡了，便把毯子打開，躬身蓋到唐麓澤身上。他正要起身退開，唐麓澤忽然擡手将他一把拽近，眼睛都不睜地低聲道：“如果我剽竊你的想法，你介意嗎？”

秦钊一怔：“什麽？”

“你剛才廢話太多了。分條列給我，簡潔明了一些，一言以蔽之就行。”唐麓澤掀開眼皮，輕笑一聲，“你的有些想法确實理想化且幼稚，但也有一些挺有建設性的，給加特去學習學習也不錯。就是不會給你署名，你得給我當槍手，你介意嗎？”

秦钊聞言，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他剛才認真聽了。

——他不僅聽了，還仔細分析了，考慮了可行性和應用的方法。

秦钊覺得方才心中那些空落落，一下就消失了。

“……當然不介意，你是我的老板，我為你助力，理所應當。”秦钊無聲一笑，“你睡吧，我現在就去列，晚飯就能給你。”

唐麓澤松開他，閉上眼睛将毯子拉高一些，聲音已經有些含糊了：“你這麽擅長這些，或許也可以多看看相關新聞，找找記憶……”

秦钊看着他将自己裹起來，不由自主地也放低聲音：“謝謝你的建議，我會的。”

唐麓澤趕他了：“晚安。”

秦钊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