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她不是人

埃斯拉彼在自由集市上走的時候，不能說是完全沒變裝，至少帽子是戴了的，可能也另外戴了屏蔽器。

但他從錢多多店裏出來的時候，臉被街道上的監控拍個正着。加特一看那視頻，頓時百分百确認了那就是埃斯拉彼！

加特的人還問了錢多多，這個陌生顧客是怎麽知道錢多多的黑市生意的，誰介紹來的。錢多多估計為了保密客戶信息，沒說得很明白。不過他坦白了，他自己也問過客戶是怎麽知道自己的。客戶說是在貿易區買了消息，才知道錢多多這裏有定制智能外形的生意。至于性格塑造這一環，純屬錢多多主動當中介。

這些都說得通。錢多多為了增加收入，說不上對自己的生意有多保密，消息販子給他介紹生意很正常。而且錢多多不會問太多客戶來歷，所以別說是埃斯拉彼的蟲族身份，他連埃斯拉彼是哪來的、來貿易區幹什麽之類的信息，都沒問出來。當然，小女孩雪莉的視頻，他也是看過的。可他除了雪莉的長相細節，其他一律都不清楚。

錢多多就這樣把定制和中間人的活兒接了下來，可以說是把“但行交易，莫問來歷”踐行得非常深刻了。

“但這也說明了，埃斯拉彼沒特別瞞着定制智能這件事。”唐麓澤在挂掉加特的語音後，這麽評價道，“他向加特直接問了，也在貿易區直接找了，倒是挺堂堂正正的——除了說明他是蟲族這件事。”

“他應該已經習慣了人類對他的害怕和提防，如果他坦白身份，錢多多很可能不會接下這筆生意。”秦钊依舊在唐麓澤身邊旁聽完了整個語音通訊，非常自然地就跟着分析道，“這樣看的話，他對雪莉的描述、提供的資料，真實度又提升了。”

“現在我已經不想管他真不真實了，反正他要那樣的雪莉，就給他那樣的雪莉。他要個夢，就給他造個夢。”唐麓澤道，“所以，你剛才說你發現了一件事，但是被加特的通話打斷了，還不打算繼續說？”

秦钊本來想贊嘆他的“造夢論”有點浪漫，聽到後面，只好湊到他近處、伸出手，“你看。”

從他手腕上的終端投射出一個立體小屏幕，顯示着雪莉視頻的一個暫停畫面。畫面上有雪莉，有遠遠站着的湯米——說不上和長大的埃斯拉彼到底像不像，還有雪莉身邊的幾個孩子。

秦钊再點播放，就見幾個孩子圍着雪莉，其中一個說道：“雪莉姐姐，你真好！本來我都氣死了，就是那幫臭壞蛋搶走了我的玩具，可現在我覺得和你玩更高興！”

另一個道：“我也喜歡和雪莉玩！其他孩子說我是壞孩子，總砸東西，可我在雪莉身邊就沒砸過，是那些孩子總惹我生氣！”

這時應該只有八歲的雪莉看着他們，溫柔微笑：“那我們現在一起玩，好不好？”

“好！”

雪莉還沒忘招呼不遠處望着他們的孩子們——其中就包括了湯米——讓他們一起過來：“咱們一起學唱歌，好嗎？我給你們分聲部，我們一起悄悄練習，下次唱給老師聽。”

“好呀。雪莉姐姐，你這麽好看，唱歌也好聽，以後一定是大明星！”

幾個十歲以下的小毛頭，就這麽被雪莉訓得服服帖帖，和諧友愛地挨在一塊兒學唱歌。這畫面看起來十分溫馨，視頻發到網上肯定能獲得很多點贊，還有大人捧着心口在視頻前感嘆“噢——”的那種。

“經典的雪莉孩子王視頻，怎麽了？”唐麓澤看完，偏頭看身邊的男人，“有什麽細節引起了我們秦助理的注意？”

秦钊看他略微歪頭的模樣，覺得自己又被“可愛”到了，一面默默萌着，一面正色道：“我就是看了許多類似的視頻，發現有一個現象的。”

“什麽？”

“有不止一個孩子，不止一次地說過，他們在雪莉旁邊會由暴躁變得平靜，甚至變得高興。這一點，連老師都提及過。”秦钊道，“你覺得，雪莉是不是有什麽改變人情緒的能力？”

唐麓澤想了想，回道：“你很細致。這點我之前也注意到了，不過我将其總結為‘雪莉令人喜歡’的原因。一個你看到就會覺得高興的人，你怎麽會不喜歡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秦钊就一直專注地凝視着他，仿佛嘴角還稍稍帶了點笑意。唐麓澤總覺得他的眼睛在說“我很明白感受”，自覺有些捱不住這種眼神（或說是聯想），趕緊推進話題。

“不過現在看來，你更看重這些‘因’，而不是我說的‘果’？”唐麓澤道，“你覺得雪莉這種令人趨于正面情緒的能力，不正常？”

“準确來說，是莫名其妙。”秦钊道，“我敢打賭，就算你能調教得智能完全複制雪莉的行為模式，別人也不會對這個智能永遠只有好感。”

“廢話，你忘了我和埃斯拉彼說過什麽了？”唐麓澤道，“顯然，埃斯拉彼也知道這點。那你覺得，埃斯拉彼是不是已經意識到雪莉的這種異常了？”

“我覺得？”秦钊看向視頻裏的雪莉，緩緩道，“我覺得，他不是後來意識到的，他是早就知道。”

唐麓澤偏頭看他的側臉，隐約看到些犀利的氣勢：“一個蟲族……能感知到的異常？”

“嗯。”秦钊眯了眯眼，“我有個猜測。”

“什麽？”

秦钊轉過臉，對上唐麓澤的視線：“雪莉，也不是人類。”

“……”唐麓澤其實剛才也已經隐約冒出這個念頭，但秦钊話裏的未盡之意，還是讓他心中冒出一股涼氣。按照埃斯拉彼的人形推測，他在蟲族的階層不低。如果雪莉不是人類，她能夠收服埃斯拉彼，讓其心心念念……那她到底是什麽？

某種更吓人的推測，在唐麓澤腦海裏盤旋。

他不由得陷入沉思，一些漫無邊際的想象在他腦子裏發散。他就這麽靜默了好一會兒，忽而從中抽離，回神時才發現秦钊已經挨得非常近了。

秦钊還問：“小唐老板，在想什麽？”

“……想你不能投到大屏幕來看嗎？”唐麓澤推開他，“非要來擠我！”

秦钊早就靠近到這個距離了，唐麓澤居然現在才“炸毛”。秦钊暗暗好笑，順着他的力氣後退了一些，嘴上說着正事：“說真的，唐麓澤，你要不要重新考慮這筆生意？”

唐麓澤被他叫了全名，也不自覺正色一些：“不用。”

“真的？你現在明知道客戶和目标都不簡單……”

“但這些大概率和我沒什麽關系。”唐麓澤道，“假設，我是說假設，埃斯拉彼就是一個從小在聯邦福利院長大的高等蟲族，雪莉……就是一個比他更高等的玩意兒，那和現在的我有什麽關系呢？”

秦钊一時間沒回話。

“埃斯拉彼裝成人類，讓我看到的也是人類……至少是人形的影像，那就說明他覺得這樣就行。”唐麓澤又道，“他不會別有目的地來接近我，因為沒必要，我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在我身上煞費苦心，不值得。”

秦钊想說些什麽，但他還沒張口，唐麓澤就道：“除非，是沖着你來的。”

“……不得不說，我也有這種猜測。”秦钊終于回道，“可這終究只是猜測。他沒在現實裏見過我，也沒見過你，我們都只是在網上談過話。而那個時候，我們所有人都帶着僞裝。如果不是你有埃斯拉彼的錄像，也不可能比對出來。”

唐麓澤道：“我看你是忘了，埃斯拉彼在加特那走出會議室之前，朝我看了一眼。”

“他最多是察覺了那是單向玻璃，玻璃後面有人，但要說真正看到了我們，不太可能。”秦钊道，“而且我們在星網上談話的時候，他一直專注于雪莉的事，沒過多關注我們。所以先別自己吓自己。”

“你剛剛先說雪莉不是人的，現在說我是自己吓自己，倒是把自己撇得很幹淨。”唐麓澤站起來，說道，“前幾天剛被你帶得‘複習’了一遍蟲族女王被殺的新聞，今天又在這猜雪莉的身份有多恐怖。我今晚要是做噩夢，就怪你！”

秦钊聽得好笑。

“行，來怪我，我負責。”

***

當天晚上，唐麓澤做沒做夢還不清楚，但秦钊是結結實實地堕入了夢境之中。

或者說，他在持續一段時間的混沌夢境中，頭一次變得思維如此清晰。好似是之前一直蒙在眼前的濃霧，忽然散開了。

他聽到炮火聲在洞穴中轟鳴，詭異又尖銳的嘶喊夾雜其中，不斷回蕩。他聞到硝煙中夾雜着令人作嘔的味道，不是血腥，勝似血腥。

他看到眼前有一只、不、一坨、不、一座，是的，一座……肉山。肉山是一層一層疊在一起的，每層似乎都在起伏、蠕動。一些退化的肢體長在肉山上，但它們除了杵在半空當做惡心的裝飾，毫無作用。肉山上還有一些其他的蟲族屍體，它們幾乎全是被一擊斃命的，腥臭味正來自它們傷口裏流出的液體。

秦钊擡起頭，在高出自己三四米的地方，找到了肉山頂上的一個特殊部分。或者說，那不是秦钊靠肉眼找到的，而是通過防護鏡投影标記鎖定的。

那是個腦袋。

雖然眼睛部分也退化得厲害，但有眼有嘴的，的确是腦袋沒錯。

秦钊舉起手裏的槍。

“等等——！”洞穴裏驟然響起一道女聲，與此同時，那肉山上的腦袋竟然也化作了一顆女性頭顱！那頭顱貌美青春，小嘴一張便能人言，聲音也婉轉動聽極了。

“別殺我，別殺我！”她哀哀求饒，說話的同時竟然散發出異香，聞一下就會叫人恍惚，“饒了我吧，我能給你很多，我能讓你……”

砰！！！

秦钊感到自己扣下扳機，那顆妖孽美人頭瞬間被炸得稀爛。

作者有話說：

第二更！

記憶複蘇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