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擁抱◎
祝遙的心裏“咯噔”一下。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剛才混入人群中想盡量不惹眼,風衣捏在手裏而不是穿在身上,就是怕商曉冉看到。
嬌俏的嘴甜的招人疼的商曉冉。
陰郁的寡言的不坦率的自己。
如果也要騎自行車的商曉冉,去找曲清澄撒嬌:“曲老師,今天突然降溫,我也覺得很冷。”
那麽,曲清澄會把唯一一件風衣給誰呢?
自己會是有勝算的那一方麽?
可商曉冉沒有去問曲清澄,而是攔住自己的去路:“祝遙你不怕冷的吧?”
“什麽意思?”
“我們同學這麽久,我從來沒看你感冒過。”商曉冉說:“我待會兒也要騎車回家,你可以把曲老師的風衣讓給我麽?”
商曉冉的聲音,不同于跟朋友和男生說話時的嬌俏,帶點顫。
祝遙莫名其妙想:商曉冉也會緊張的麽?
好像兩個人都知道,她們此時在說的,根本不是一件風衣。
“不。”祝遙聽到自己嘴裏,清清晰晰吐出一個字。
商曉冉顯然有點意外。
總是縮在角落的祝遙。
從不出聲反對別人意見的祝遙。
拿到一本書頁折壞的課本也不會開口去換的祝遙。
和眼前這個清晰說出“不”的祝遙,是同一個人。
“不行麽?”商曉冉的神情裏,竟帶了點央求:“一件風衣而已。”
祝遙再一次堅定的說:“不。”
捏着風衣快步的跑遠了。
一直跑了很久,跑到教室進在眼前了,祝遙才借着夜色的掩護,回頭看了一眼。
商曉冉的粉紫薄薄針織衫,在夜色裏也很顯眼,拖在隊伍中後部慢慢走着,并沒有去操場找曲清澄。
祝遙松了一口氣。
她想起易思遠說商曉冉:“你跟曲老師關系那麽好。”“就說你是曲老師最喜歡的學生吧!”
可是。
今晚曲清澄脫下風衣遞給的人是祝遙,不是嗎?
祝遙捏着風衣想,那有沒有一絲可能性,今晚曲清澄同意全班去操場看流星雨,不是因為商曉冉的請求,
而是因為想讓祝遙替她媽媽許願?
******
祝遙收拾完書包,在一片鬧哄哄中,走到車棚去推自己的自行車。
直到這時,在一片重歸寧靜的黑暗中,祝遙才快速把曲清澄的風衣套在身上。
像怕被任何人發現一般,飛快的騎車走了。
一直到順着校門口的馬路騎出老遠,騎過小超市書店奶茶店文具店,祝遙才敢放慢速度。
覺得手腳發僵。
曲清澄的風衣套在她身上,她騎着車一偏頭,剛好可以在衣領上聞一下。
什麽香味都沒有。
曲清澄不用香水,連手霜都用無香款,于是電視劇裏成年女人外套上帶一陣撩人香氣的橋段,并沒有發生在現實生活中。
她今晚穿一件衛衣,十七歲的年紀,個子已比當老師的曲清澄略高一點。
所以再套上曲清澄的外套,就顯得有點緊,束手束腳的。
用更文藝一點的話來說,緊得像一個擁抱。
祝遙穿着曲清澄的風衣回到家,一片黑漆漆,保姆因為被祝映岚交待過要省電,所以一盞燈都不會留。
祝遙聽着自己的拖鞋聲,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空洞回響。
哪裏都是空蕩蕩,只有身上曲清澄的外套,緊得像一個擁抱。
祝遙先回卧室換家居服,小心翼翼把曲清澄的風衣脫下來,仔仔細細鋪在床上。
怕弄皺了。
又湊近領口聞了聞。
自己的洗發水和沐浴露都不是無香,不會反而在曲清澄幹幹淨淨的風衣上留下味道吧?
雙手支着身子趴在床上聞了好一陣才發現自己動作猥*s,紅着臉遠離。
明明家裏沒人,還是像怕人發現一般,快步離開卧室關上門,鑽進書房。
今天曲清澄留的那篇關于“短暫和長久”的作文,到底怎麽寫啊。
祝遙咬着鋼筆帽,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
第二天去學校,祝遙的自行車把手上挂着一個紙袋。
說起來這紙袋,還是祝遙昨晚在家選了好久的。
不能用祝映岚那些滿是H或Clogo的奢侈品紙袋,庸俗又浮誇。
也不能用自己買手辦那些動漫店的紙袋,幼稚又不務正業。
選來選去,翻出一個之前祝映岚給她買鋼筆的紙袋,夠大,黑色的袋體和小小的logo也不誇張。
也許還能昭顯一點自己的品味?
祝遙用紙巾擦了一遍灰,把曲清澄的風衣疊好,小心翼翼裝進去。
連早飯都沒選煎餅果子,怕拎在一起往教室走的時候,味道沾在上面。
買了吐司和牛奶,看到一瓶草莓味的酸奶,也買了。
下了早自習,等曲清澄走過一個拐角不被班裏同學看到了,低低喊一聲:“曲老師。”
追過去把紙袋往曲清澄手裏一塞。
曲清澄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問:“昨晚沒冷到吧?”
看都沒看祝遙的紙袋一眼。
祝遙的一顆心像被抛入湖中的鵝卵石,打着圈,緩緩沉下去。
又把草莓味酸奶往曲清澄手裏一塞。
“這什麽?”
“謝禮。”
上次你讓給我喝的那瓶酸奶,就是草莓味的。
“哦……”
祝遙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現在當老師的都很謹慎,不從學生那裏收任何東西以示劃清界限,不然不知哪天就會變成隐患。
沒想到曲清澄笑一下說:“謝謝呀。”
拎着酸奶和紙袋,笑盈盈走了。
祝遙望一眼曲清澄的背影,悶頭轉身往教室走。
剛次沉到心裏湖底的鵝卵石,此時好像被一雙溫柔的手,連同一汪湖水一起掬起來,得以重見天日。
撞到商曉冉,商曉冉問她:“你笑什麽?”
祝遙搖頭:“我沒笑啊。”
商曉冉看她一眼,走了。
回到教室聽有人在議論:“十一怎麽過?”
這周六開始,就是為期七天的國慶假期。
“跟我爸媽去周邊轉一圈,找了個民宿,還挺漂亮的。”
“你就幸福了,我媽居然給我找了個短期補習!打算天天押着我去。”
“哈哈,和陳琪她媽一樣,瘋了。”
“我們才高二啊……”
祝遙想了想,再次走出教室外。
走到走廊拐角,拿出手機。只要不在教導主任眼皮子底下,學校裏偷偷用手機還是沒問題的。
她打了個電話出去:“媽。”
“有什麽事快說。”不耐煩的語氣,好像很忙。
“你腿好了麽?”
我幫你對流星許願了。
“啊?”祝映岚好像早已忘了那場小小車禍,反應了一會兒:“你別再咒我就好。”
“我馬上要飛柬埔寨一個月,那邊有個基建工程項目有搞頭,下個月生活費我提前打給你,別亂花啊。”
“對了你打電話到底什麽事,我挺忙的。”
祝遙抿抿嘴:“沒事。”
“挂了。”
祝映岚沒有再打回來。
******
晚自習前的晚飯時間。
祝遙買了面包和酸奶,再次溜到清照樓,站在樓下,已經看到一個清秀身影站在那裏了。
祝遙停下腳步,在想自己此時上去,會不會顯得很刻意。
她轉身想走,曲清澄卻看到了她:“祝遙。”
“上來呀。”
祝遙只好順着嘎吱嘎吱響的舊木樓梯走上去。
曲清澄沒坐,站在欄杆邊,像在遠眺樓下的風景,一邊吃着一個飯團。
祝遙悄悄瞥一眼,蛋黃蝦仁飯團。
她笑着問祝遙:“你吃什麽?”
祝遙揚揚手裏的面包。
“又是豆沙面包?”
祝遙點頭。
“吃不膩啊?”
“我戀舊。”
曲清澄要笑死了:“你才多少歲啊?還戀舊呢。”
祝遙沉默的擰開酸奶,先喝了一口。
“我也有喔。”曲清澄笑。
順着曲清澄的手,祝遙這才看到早上自己送的那瓶草莓酸奶,這會兒就擺在曲清澄面前的長椅上。
曲清澄拿起喝一口,祝遙心中湖裏的鵝卵石就又被一雙溫柔的手掬起來。
随着手心裏的清冽湖水,興高采烈晃啊晃。
“你十一怎麽安排呀?”曲清澄喝着酸奶,像是不經意的問。
“就……在家。”
一瓶可樂。一包薯片。一整天。不說一句話。
直到七天過去,再次踏出家門,對明晃晃的天光都不再适應,買早飯說話時連舌頭牙齒的運用都不再流利。
“一個人在家?”
“嗯。”永遠都一個人在家。
“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植物園?”
內心那雙溫柔的手激動得發顫,手心的鵝卵石時重新掉入湖中,撲通一聲濺起激烈的水花,像漫天盛大綻開的煙花。
砰砰,砰砰,砰砰,祝遙後知後覺,發現那煙花一般的聲音是自己劇烈的心跳。
“好啊。”
2016年,即便天龍座流星雨沒有形成預想中的流星暴,她也等來了她的奇跡。
直到曲清澄笑着說:“商曉冉她們也一起去,我們約好了十月三號去,估計人少一點。”
“你有空的吧?”
“沒空。”
“小騙子,明明剛說了一個人在家來着。”
祝遙沉默。
曲清澄把最後一口飯團塞入嘴中:“就這樣說定啦,十月三號早上八點半,不見不散。”
“聚頭的地址,到時讓商曉冉發你。”
“老方還找我有事,我先走啦。”
曲清澄蹬蹬蹬下樓去了,剩下祝遙一個人站在欄杆邊,望着曲清澄變越來越小的背影。
手中面包的豆沙餡甜得可笑。
就像她自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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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