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馮依依沒想到婁诏這個時候……

馮依依沒想到婁诏這個時候回來,懊惱着自己這幅沒有規矩的樣子全被他看了去。也怪她非要吃什麽瓜子酥,讓秀竹去了廚房取,這才沒人給她報信兒。

“夫君。”馮依依輕輕喚了聲,擡手整理着自己淩亂的中衣。

成親前,馮依依便聽說世家裏規矩多,尤其是女子,一舉一動都得注意。而她從小被老爹嬌慣的不行,自然不會逼她學些勞什子規矩。婁诏出身世家,行事穩妥冷靜,待人納物及有分寸,因此她不想自己看起來像個孩子。

婁诏嗯了聲,轉身将鬥篷搭在衣架上,視線便從馮依依身上別開。

“你用膳了嗎?要不要人幫你準備?”馮依依從床上下來,踩上鞋子到了婁诏身後。

婁诏道了聲不用,手指解着脖間的盤扣。

馮依依點了下頭,兩個腳尖翹了下,右手掌比了比自己頭頂,然後平着移到婁诏後背,比劃着她與他的身高差距。随即皺了下眉,半年了,還是只能到他的肩頭。

牆上的影子昭示着馮依依的一舉一動,腰身晃着,婁诏甚至能想象出她臉上的沮喪。半年前比過一次身高,她到現在還記着。

婁诏有些頭暈,沒理會身後人的小動作,走到椅子上坐下。耳邊還殘留那些人酒宴上話語,明是誇贊,實則誰聽不出其中譏諷?

贅婿!

馮依依皺着眉嗅了嗅,一股酒氣鑽進鼻子:“爹爹帶你去喝酒了,喝到這麽晚?”

這也就想起傍晚時,清順所說的出門辦事應酬。

馮依依蓮步輕移,身子一彎蹲在婁诏的腿邊,仰着臉看他:“你怎麽不說話?人說喝了酒話很多的,你卻比之前話還少。”

她微側着腦袋,長發披肩直垂到腰下,發尾掃在地上,天生一雙笑眼彎彎。

女子沐浴後的香氣染着清爽,一絲不拉的鑽進婁诏的鼻息。居高臨下,能看見她鎖骨,以及頸下那一片如雪的肌膚。

“玉華樓,表妹想問這個?”婁诏開口,眼簾微垂,看進馮依依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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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依依笑意一僵,嘴角緩緩放平:“玉華樓?”

她沒想到,半年來相見,從婁诏口裏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這個地方。那是扶安城無人不知的所在,是男人的銷金窟,有各色的花樣,有各種的姑娘,甚至異域的女子……

“你說謊,爹爹才不會帶你去那種地方。”馮依依蹲在那兒,原本垂着的雙臂抱上膝蓋。

“你這麽信你爹?”婁诏問,腹中絞痛讓他擰了雙眉。

馮依依從地上站起來,心裏的歡喜一點點消失:“我當然信他,我也信你,你不會去的。”

“相信我?”婁诏一瞬間愣怔。

室內靜默了,能聽見屋外呼呼的風聲。

婁诏坐了一會兒,從椅子上起來,轉身往外間走。

馮依依跟在婁诏身後,兩只手提着嶄新的襯裙:“你別去那種地方,誰叫你也別去。”

按理說入贅的女婿只能有一個妻子,除非妻子主動開口,否則男方是不可以有妾侍的。但是去花樓這種事,又實在不好說。馮依依介意,也貪心,只想讓婁诏屬于自己。

婁诏停下腳步,下颌微揚起,身後的嗓音軟軟的,像是在勸說他,實則多少帶了些孩子氣。

沒一會兒,馮依依從後面繞到婁诏面前,手裏拖着一個白瓷茶盞:“你把熱水喝了吧,肚子會舒服些。”

婁诏胃裏正是翻騰的時候,酒氣直往頭上湧,垂下的手動了動,最終接過了茶盞:“多謝表妹!”

馮依依看婁诏喝盡杯中水,順手接回空盞,腰身一轉,放在牆邊桌上。眸中盛着水波,看那杯底殘留的一點水跡:“我娘說過,男人要是想了別的女子,那便是他變了心,不會再對你好。”

現在換做婁诏看着馮依依的背影,一身中衣讓她看起來很是單薄,腰身一折就斷似的:“你信?”

“信!”馮依依堅定地颔首,很小的時候娘親就跟她說過,她一直記得。因為爹爹就做到了,一輩子只有母親。

婁诏不置可否,因為那盞熱水,胃裏惡意稍緩,擡步朝前繼續走。

“要是變心,我就會走的!”馮依依道,馮宏達不可能帶婁诏去玉華樓,那就是有別人想拉着他去。

現下,馮依依也想說清楚,她是喜歡婁诏,但是不代表能接受那些糟心事。

“你會走?”婁诏側過臉來看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燈火太過搖晃,馮依依好似看到婁诏嘴角一側冰冷的翹了下,再看根本什麽也沒有,還是那副淡漠樣子:“是。”

一個字說出來,就見着婁诏往她走來,他腿長,只兩步就到了她跟前,高高站立着,需得仰着臉看他。

馮依依幾乎感覺到婁诏的呼吸灑在她的臉頰上,微熱帶着酒氣。離着這樣近,也就看清了他被酒意染紅的眼尾,眸色深沉得像醞釀了一場風暴。

“怎麽走?”婁诏問,飲酒後的嗓音變得微沉,“要走也是我走?”

這樣的婁诏,馮依依沒有見過,有種陌生的逼迫感,如此也就确定剛才并非看錯,婁诏嘴角的确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冰冷無溫。

馮依依纖瘦的身子完全籠罩在婁诏的陰影中,這種壓抑感讓她很不舒服。馮依依不自在的往後退着,不小心踩上了自己的襯裙,身子當即失去平衡往後仰倒,慌亂下,她下意識伸手去抓。

突然,身子一輕,腰間攬上一條手臂帶着她穩住。

馮依依緩上神,見着自己雙手揪着婁诏的衣襟,已經被她扯得露了裏衣,又覺察着腰間手臂實在緊。再擡頭,就撞進婁诏眸中。

“謝夫君!”馮依依垂下雙眸,臉頰挂上羞赧的紅潤,而更多的是覺得丢人。

前一瞬還在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可以走,後一瞬就被自己的裙子絆倒,還是被喝醉酒的婁诏給接住,不然摔在地上可是慘了。

馮依依沒等來婁诏松手,反而覺得腰間的力量更勒緊幾分,幾乎像要折斷她一樣:“你是不是醉了?”

說着,她擡起手去探婁诏的額頭,才碰上一個指尖,就被對方抓住了手。

“你更像。”婁诏撂下三個字,松了自己的手臂,随後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襟。

馮依依趕緊站好,眨巴兩下眼睛,就看着婁诏已經轉身,往着浴間方向走去,剛才籠罩着的那一層酒氣漸漸淡去,随着他的走離而消失。

覺得臉上熱乎乎的,馮依依擡起雙手搓揉着雙頰。感情婁诏是在說她更像是醉酒的那個,都站不穩。

“沒去!”

馮依依擡頭,看着婁诏掀了簾子進去浴間,只聽他留下淡淡的兩個字:“你說什麽?”

浴間裏的人沒有回應她,傳來輕微的水聲。

“吝啬,多說個字能要你的銀子?”馮依依癟嘴抱怨了聲,心裏卻輕快了。

果然,婁诏是不會去那種地方的。馮依依笑了笑,邁步回到卧房。

想來,秀竹是知道婁诏回了正屋,便沒有再進來,留着美好的夜晚給一對兒久別的小夫妻。

馮依依砸吧了下嘴,淡淡的沒有滋味,口裏不吃點東西還是不習慣。如此也就想着,京城會有什麽好吃的?

她沒有去過京城,甚至最遠只去過扶安城郊。等婁诏高中,她應該就會跟去京城看看,她是他的夫人嘛,這是理所當然。

外間有下人進出走動,想來是婁诏清洗完畢。

馮依依鑽進被子裏,聽見婁诏進來趕緊閉了眼睛,然後感覺到屋裏的燈滅了,沒一會兒身旁的位置陷了下去,有人掀開被子躺進來,胸腔裏一顆心怦然跳動着。

黑暗中,是兩人清淺的呼吸。

馮依依歪歪腦袋,眼睛睜開一條縫,看着婁诏安靜的躺着。知道他不喜飲酒,現在定是不好受。心裏并沒想着要鬧他,只想和他多說句話。

悄悄探着小指過去,在被子裏勾了下婁诏的手指。然後就發覺他身體似乎僵了下,悠的把手抽走。

“別鬧,睡吧!”婁诏吐出幾個字,轉了個身背對着馮依依,再沒出聲。

馮依依的手攥起,慢慢收了回來,看着同床的人近在咫尺,既是夫妻,為何又覺得無法靠近?

翌日,馮依依醒來的時候,身旁空空如也,想來婁诏早已經出去。

年底了,馮家的各處鋪子生意都很忙,馮宏達經常忙至深夜才回,今天卻是得了些空,留在家裏算賬。

馮依依收拾好就去了父親的書房,一進門就聽見噼裏啪啦的算盤聲:“爹爹。”

書案後,馮宏達正算好一筆賬,提筆将數目記在賬本上。人到中年,身材沒有多大變化,依稀看得出往日俊朗,一介商賈更多的倒是儒雅。

聞言擡頭,馮宏達見着門邊站着自己的寶貝閨女,豔麗紫色的長鬥篷,直直墜至腳踝,裙下露出一雙棉質繡鞋,幾顆粉色珠子點綴。

“依依,你過來給爹念着,我打數。”馮宏達将一本賬本遞過來。

馮依依兩步過去,接過賬本看了兩眼:“昨晚有人帶夫君去玉華樓?他是讀書人,為何要他去應酬?你手底下不是很多的掌櫃嗎?”

一聽這話,馮宏達把算盤往旁邊一推,知道這是馮依依過來興師問罪:“這件事我有打算,是為你以後着想。”

“為我?”馮依依走去牆邊凳子坐下,一旁桌上有一碟杏仁酥,那是為她準備的。

馮宏達往後靠在椅背上:“爹想讓婁诏以後經營咱的家業,至于考試,就算他有了官職也不會比咱的財富多。再說,咱底下這麽多夥計都要吃飯養家,都指望馮家這些鋪子。”

馮依依聞言一詫,不讓婁诏科考?那他這些年的學業不就白費了?她能感覺到,婁诏在乎考試,讓他放棄根本不可能。

回頭一想,她又不解父親這麽做的是為了什麽?要說養那些夥計,底下的掌櫃都能支撐得住,就是馮宏達自己,也正值中年。

知女莫若父,馮宏達看出了馮依依眼中的疑惑。女兒臉上帶着幾分亡妻的影子,從小她便沒經過什麽風浪,更不識得人心。

多年人世浸淫,他又怎會看錯,召回的那個女婿豈是等閑之人?一張雲淡風輕的皮囊下,應當是追逐高權的無限野心。

這樣一個人,不是馮依依能掌控得住的。

馮依依還想開口問什麽,一個下人慌裏慌張跑進來:“老爺,大房那邊來人了,非要拉姑爺去見官!”

“大房?什麽見官?”馮宏達皺眉,臉上顯出煩躁。

馮依依一聽,當即跑了出去。

前廳外,馮家大房的夫人鄒氏,正擡着微顫的手指着婁诏,嘴角發抖:“你個黑心肝的是來禍害馮家,要害死我的兒子啊!”

婁诏身形挺直,雙眼一眯,垂下的雙手緩緩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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