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鄒氏的聲音尖利,好像刀子……
這處位置正是風口子,刮着兩人的衣裳,連鄒氏略顯尖利的聲音都被吹了好遠。
周圍站着幾個下人,但是沒人上前動手拉開,只是虛虛的擡着手勸說。
婁诏盯着眼前那只晃動的手指,對他這樣比劃的人不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老師,而是馮家和他無關的大夫人:“婁诏不明白。”
鄒氏氣得吸了一口涼氣,臉色難看:“婁姑爺想要明白,去衙門便成,也不必在這兒吃冷風!”
見狀,馮依依快跑兩步,到了婁诏身旁,轉臉對上鄒氏:“伯母,何事非要去衙門,家裏不能說?”
趁着這空檔,餘光瞅了眼婁诏,見他臉色如常,單純像一個面對長輩的晚輩。
“依依,”鄒氏喚了聲,伸手拉過馮依依,“快過去看看你琦弟吧,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
馮依依一瞬明白,這廂鄒氏大清早過來拉婁诏見官,是因為馮琦?
不着痕跡的從鄒氏手中抽回手臂,說話到還留着幾分客氣:“琦弟怎麽了?”
鄒氏拿帕子拭着眼角,長嘆一聲:“倒不是我大清早過來晦氣,也沒想端着長輩架子指責婁姑爺。可是昨晚為何見死不救,任着那些歹人将你琦弟架走?”
“見死不救?”馮依依回頭看看婁诏,見他還是面無表情,只是眉間皺得很深。
“對,”鄒氏道,“我懷疑那些人想綁你琦弟的票,得虧他反應快跳進河裏才逃脫。本來這事兒,只要婁姑爺一阻止,斷不會發生。”
馮依依揮揮手,先将幾個下人揮退,這樣鬧到底難看。
她不相信婁诏會見死不救,若是掉過來,那個被慣得無法無天的馮琦倒是能去綁別人:“伯母,你也不能只聽琦弟的一面之詞!”
馮依依深知鄒氏其人,嘴上能說會道,內裏絕不吃虧,今日這事有些麻煩。
說起來,馮宏達早就分了家出來,家業也是他一手掙起來。平時兩家一個城東一個城西,來往并不多。可奇怪的是,自從馮依依同婁诏成親後,大房那邊就突然對這邊上心了,時時過來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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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只是坐坐,今日可好,是找上門了?
鄒氏帕子捂在鼻邊,抽泣一下:“你當伯母是厚着臉皮過來訛他?要不是昨晚那麽多人看着,我也不信吶!琦兒讓他幫忙,咱婁姑爺直接甩了袖子,正眼都沒給一個。”
這話說得凄慘,連着鄒氏帶來的婆子都忍不住啧舌兩聲。
“馮夫人來找我,倒不如仔細問問馮琦。”婁诏開口,聲音很低,像散不去的霾霧。
鄒氏本來含淚的眼睛瞬間變冷:“我也想問,關鍵他不醒。這不過來讓你跟着去衙門一趟,幫着把那些賊人揪出來。你入贅到馮家,不該幫着做事?”
風揚着婁诏的發絲,薄唇微不可兼得動了下:“馮夫人可知,既去了衙門便是坐實我見死不救,我未做過,何以要去?”
“你!”鄒氏只覺面子難看,出口的話也沒了遮掩,“不去,難不成心虛?還是你和那些賊人勾結?”
話畢,也不再啰嗦,鄒氏上去便拉扯着婁诏。
如此一來,馮依依倒也來了氣,推開鄒氏那條手臂:“好,那就一道去,看看真相到底如何!知道伯母擔心琦弟,但也不能随意攀咬。”
對面鄒氏話語一噎,嘴角抽下,似是沒想到平日只會笑的侄女兒會如此強硬:“依依?”
馮依依倒不是說說就算,她最讨厭別人瞎扣帽子冤枉人。就憑一張利嘴,人家就得受着這莫須有的罪名?還說婁诏與賊人勾結,他要科考走仕途,會做那等事?
想着,一手拉上婁诏就往大門走,剛邁步子就發覺身後人根本沒動。
“你怎麽不走?”馮依依回頭問,見着婁诏站在原地。
冬陽耀着他的臉龐,化不開上面的冷淡,白皙的面上并沒有難堪、陰霾。一雙眼睛深邃如井,落在馮依依的臉上,看着那一對氣得發鼓的腮幫子。
馮依依有些急,急婁诏到這時話還這麽少:“走,我跟你一起。”
婁诏動動嘴唇,看着攥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細膩白嫩,“我自己去。”
“去哪兒?”馮宏達适時出現,打破了這邊的僵持,随即和鄒氏相互做了禮,“有什麽事,進廳裏談。”
鄒氏颔首:“就聽二叔的。”
馮宏達走過來,皺眉瞅了婁诏一眼:“随我進去,同你大伯母賠個不是。”
“爹,”馮依依拉住馮宏達的袖子,清澈眼睛帶了不滿,“都沒清楚,就咱們賠不是?”
馮宏達無奈,抽出自己的袖子:“衙門是好地方?快過年了,去那兒沾什麽晦氣?”
見着馮依依不語,馮宏達又勸了句:“你先回去,爹進去把事情談開。”
馮依依嗯了聲,到底鬧出去不好,婁诏要科考,一個好名譽很重要,牽扯着以後的仕途。
婁诏跟着馮宏達一同進了前廳。
馮依依本想回去,誰知走了兩步便被鄒氏一把拽住,拉去一旁避風處。
鄒氏眼瞅着前廳方向,壓低聲線:“依依,大伯母勸你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家好心讓人入贅,別是到頭來被人算計去家産!”
“什麽?”乍聽,馮依依還以為自己聽錯,再看鄒氏那薄嘴皮子一張一合,可不是字字清晰?
鄒氏緊接着又道:“就他婁家現在那破落樣,不是緊巴巴等着銀子?要不,憑他世家身份也不會入贅咱家!”
這話說得直接,一字一句是十足的羞辱。
馮依依一愣,心中從未想過婁诏是因為婁家敗落而入贅。父親說他是願意的,婁家還有別的兒子,婁夫人也喜歡她,還說讓她過年去魏州的老家……
“別以為大伯母是在挑撥,我是為你好。他現在是對琦兒見死不救,以後呢?”鄒氏收了話頭,直直腰板兒,擡手扶了下微亂的發髻,随後就邁步進了廳去。
。
廳裏。
鄒氏喝了一口茶,目光掃過立在廳中的婁诏,将眼裏的鄙夷藏起。再聽馮宏達的每句話都是向着她這邊,心裏不免就舒坦些。
“二叔說的極是,凡事就得說開,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想留下矛盾。”
“不是要見官嗎?”婁诏淡淡開口,頭一擡便能看到廳堂上挂着個牌匾,四個大字“清白持家”。
這四個字對照現在的場景,突然變得諷刺。
“嘡啷”,馮宏達手裏的茶盞往桌上一扔,茶水灑了半桌:“你怎就聽不進去,見官有什麽好處?再怎麽說,你也不該把馮琦獨自撇下,他叫一聲姐夫,你就該照顧他。幸好是碰上兩個劫財潑皮,若真遇上惡匪當如何?”
昨晚,馮宏達是提前走了,後面發生什麽并不清楚。
婁诏收回視線,不再說話。
馮宏達皺起眉,深吸了口氣平穩心緒,大房小兒子到底傷了,得給個臺階下:“你可知錯?”
堂中靜了,銀針落地可聞。
一直站在廳門外的清順實在忍不住,走進廳堂,彎腰拱手:“馮老爺,不是我家公子的錯,是馮琦公子硬要去看什麽美人兒,公子勸過他,他反而譏諷于公子沒資格管,說什麽入贅女婿……”
聞言,鄒氏手裏茶碗差點兒摔了。
“清順,休要放肆!”婁诏薄唇一動,冷冽的聲音喝斷那為他辯解的話語。
清順的臉上閃過不甘,最終退回原處。
馮宏達在婁诏臉上巡視一瞬,雙手往後一背:“馮琦現在還躺在床上,等備上些禮物,過去給你大伯陪罪。”
婁诏雙手拱起彎腰行禮,俊臉掩于雙臂之中:“是,爹!”
一個“爹”清晰落地,不卑不亢。無人看見他埋下的雙眼中,裏面盛着陰霾與不甘!
馮宏達給了些賠償,多年行商,自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手上也大方。後面又給了承諾,年後安置大房的兩個兒子跟着行商。
鄒氏這邊不再說話,本就不是什麽好事兒,傳出去得多難聽?兒子丢臉不說,女兒議親,人家對方還不打聽?
二房這邊的産業,可不是一般的富足。
一切結束,鄒氏起身離開,馮宏達相送。
經過婁诏時,馮宏達眼神落在這個看似恭謹的女婿身上,眼中劃過一抹不明情緒。
廳裏安靜了。
婁诏低頭,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清順滿心的憋屈,上前幫着整理:“公子為何不讓我說?事實明明不是那樣。是馮琦要去花船上找花魁,還要拉上你。是他自己心思不正,着了別人的道兒。”
“你覺得說出來有用?”婁诏又瞅了眼那匾額,随後轉身面朝庭院。
“那,那也不能這樣被冤枉,你是馮家的女婿。”清順氣洩了一半,後面聲音越來越小。
這裏是馮家,馮宏達怎麽可能因為一個女婿跟大房起沖突?
婁诏邁出了前廳,冷風迎面而來,細長的眼睛微眯:“清順,以後少說話。”
。
白日裏的事,馮依依還是無法釋懷,不明白馮宏達為什麽一直對大房那邊退讓?
因為馮老夫人?可是每年,馮宏達也孝敬不少東西,就連整個大房都不少好處,可他們好像還覺得這邊欠他們的。
晚膳後無事,馮依依去了徐夫人處說話。兩人圍在小桌前,徐夫人在縫着一件男式冬袍。
“以前馮琦闖禍也是這般找個人賴上。”馮依依看着眼前那碟點心,沒了吃的心思。
徐夫人笑笑:“人沒事就好,大哥會處理好的。”
這件事其實不難看出,就是馮琦不知惹了什麽麻煩,面子上挂不住,又怕家裏人責備,這才把婁诏給推出來頂罪。徐夫人對馮家有些了解,馮家大房那邊啃着所剩無幾的老本,眼睛怕是早就盯着這邊。
鄒氏快來也說得通。
馮依依點頭:“嬸嬸說得是。”
從小到大,父親會辦妥任何事,沒讓她受過委屈,定然也會向着婁诏。
差不多酉時,馮依依回了自己的院子。一進院門,就看見西廂書房的燈亮着,那是婁诏回來了。
可他為何不進正屋,而是去了書房?
馮依依走過去敲了兩下門,裏面應了一聲。
書房平時沒人進來,冷得像冰窖,婁诏站在書架前,手裏握着一本書。
馮依依凍得縮縮脖子,眨下眼睛:“夫君想看書,拿回房去多好?”
一盞燭火擺在書案上,燈芯兒搖晃。
“春闱在即,我以後住在書房。”婁诏淡淡道,燭光暖不透他的臉。
“住這裏?”馮依依柳眉輕皺。
這是在說,夫妻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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