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1)
雨霧朦胧, 婁诏身子微僵,視線看着那緩緩起身的女子,想要确認一般一步步前行。
每走一步, 眼神便黯淡一分, 最後站在離人兩丈處。
女子撐傘站起, 臉上神情微詫, 開口喚了聲:“妹婿?”
“堂姐。”婁诏回應,看去地上燃着的堆紙錢, 刺傷眼睛一樣猛然別開。
馮寄翠現在也看清了婁诏,一身嶄新的錦袍,玉樹風華。幾乎全扶安的人都知道,這位現在就是新科狀元。
只不過,馮寄翠沒想到只才幾天,婁诏就回了扶安,明明馮依依先前說, 兩人要斷開。
見人沒再說話,馮寄翠把剩下的紙錢一并扔進火裏, 陰雨天的火苗慢慢将紙燃盡, 成了一堆灰燼。
“今日是五七祭日, ”馮寄翠道,“我沒辦法去墳上,來這邊給依依燒點東西。”
聽到這個名字,婁诏瞳孔一縮,淋透的衣裳黏在身上, 似乎箍得他喘不上氣:“五七?”
已經這麽多天了嗎?他坐在考場的時候,她身陷火場;他榜上高中之時,她被人埋進陰冷地下。
婁诏一直在想, 如果那日,他追到渡頭,強行把馮依依留下,阻止她回扶安,她應當還是好好地。
“天下雨,妹婿去家中坐吧?”馮寄翠客氣相邀,婁诏的身份今非昔比,以後恐怕也同馮家沒有多少關系了。
那是自然的,贅婿這個身份,帶給他的只有阻拌。
婁诏沒回應,朝着燒得只剩一段的樹樁走去,一旁是半塌的門。
那裏原先是老梅樹,他曾為她折花。她站在樹下,花瓣如雨,那樣好看。
馮寄翠有些擔心,撐傘跟在人後幾步遠:“妹婿節哀,依依泉下有知,會知道你的心意。”
Advertisement
婁诏心口一陣憋悶,忙擡手捂住:“不,她不知道。”
他沒對她好過,怎麽會有心意?她總是對他笑,靠近他,他比誰都清楚,她同樣想得到他的回應,想要得到他的喜歡。
可他做了什麽?吝啬的,連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婁诏大口喘氣,混着雨水嗆進喉嚨,劇烈的咳着,如玉的臉上蒼白得吓人。
“為什麽會起火?”婁诏平穩住呼吸。
馮寄翠低下頭,嘆了一氣:“官差說,是夜裏走水。”
婁诏眼眶微紅,憤然回頭:“走水?就這麽簡單!”
“全都燒盡了,沒有人跑出來,又能怎麽查?”馮寄翠無奈搖頭。
馮寄翠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刀子剜着婁诏的心。那麽大的火,她一定很疼吧?她從小到大就沒吃過苦……
婁诏雙手背後,雨水順着他的臉頰滑落,唇齒間送出幾個字:“她的屍首找到了?”
馮寄翠臉色一變,咬咬嘴唇:“那樣的火,找到也是沒法分辨。”
那日的慘狀,馮宏德怎麽會讓她過來?也就是帶着大哥來這邊看了看,回去後,兩人連着幾日臉色都不好。
“分辨不出?”婁诏念叨着。
“家裏找了法師,幫叔父和依依做了衣冠冢。”馮寄翠又道,擡手拭去臉頰落淚。只覺得再說下去,連她也要崩潰。
婁诏突然邁開大步,朝着自己的馬走去。
“妹婿要去哪兒?”馮寄翠追了兩步問道。
“去衙門,查查這場火。”婁诏頭也不回。
“別去了,”馮寄翠喊了聲,幾乎破了嗓子,“這地方已經被官府收回去了。”
婁诏回頭,腳步定住:“這裏是馮宏達的産業,官府哪來的權利收回?”
“妹婿讀了好些書,那法典上不是寫着,無主産業重歸官家支配。”馮寄翠解釋,“更何況這裏已成廢墟?”
婁诏是知道法典有這項,可是他想查,查出真相。他無法接受,馮依依的棺木裏躺着一件衣裳。
環顧四下,殘垣斷壁,時隔一月,所有證據都沒了。
清順這時也走了過來,把傘往婁诏頭頂一遮:“公子,天晚了,是要留在扶安,還是上船啓程回魏州?”
婁诏将傘握來自己手中,臉上回複最初淡漠,仿佛适才在雨中失态只是幻覺:“暫時不回魏州。”
“這,”清順一聽犯了難,“老夫人在家裏等着,再說皇上隆恩,也只準了你規定期限回鄉探親,你還得趕回京城上任。”
清順的勸說沒有用,婁诏兀自撐傘離開,天下黑,身影逐漸在雨裏模糊。
“成,都聽公子你的。”清順無奈,轉而對馮寄翠行禮,“大小姐自己過來的,我讓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馮寄翠擺擺手,眼睛發紅,“我大哥就在前面辦事,我過去找他。”
清順點頭,道了聲好。
馮寄翠看着婁诏離開的方向,心裏還是有疑惑:“妹婿他,在魏州可曾和依依生出過矛盾?”
方才婁诏一舉一動,馮寄翠看在眼裏,臉上雖有悲戚,但是并不見他再有過多情緒。尤其剛離開時的背景,冷漠又絕情。
“這個公子和少夫人的事,小的不清楚。”清順最是了解婁诏,有些話打死也不敢說。
馮寄翠也不再問,左右婁诏已是狀元郎,擺在面前的是一條康莊大道,為了名聲,回來吊唁一下亡妻罷了。
要是心中真的有依依,去京城那段時間,總會來封信的。
“大小姐,小的先走了,你也快點回吧。”清順從地上提起籃子,送到馮寄翠手裏。
馮寄翠彎腰還禮:“保重。”
馬車往回走,雨天路滑走得慢。
車廂搖晃兩下,馮寄翠看着坐在正中的大哥馮賢:“怎麽說的?”
馮賢搖頭,臉上閃過沮喪:“鋪子怕也不成,都是二叔的産業。壞在沒有字據憑證,任由咱姓馮,就是拿不回。”
“那也沒辦法,”馮寄翠安慰一句,“當初分家,大房二房切割得清楚,真想要回來,哪有那麽簡單?”
馮宏達積累的財富不少,官府憑着法典,一句話就全收了。大房這邊,這些日子跑斷腿,也沒撈回什麽。
“你方才同婁诏說什麽?”馮賢問,身子往小妹這邊一探,“他現在是狀元郎,皇上欽點,你就不會讓他去家裏坐坐?真不懂事!”
“你知道我沒說?”馮寄翠立馬回嘴,“就算人去了,大哥不想想當日,咱娘和琦弟怎麽對他的?”
馮賢一琢磨也是這個理兒,要說婁诏身上有什麽污點,那也就是入贅這一項,怕是巴不得和馮家撇得幹淨。
“難怪,我見他上了宋大人派來的馬車,感情吊唁是假,指不定就把入贅這事兒給洗沒了。”馮賢啧啧兩聲,一張圓臉皺巴着。
馮寄翠垂首,絞着手裏帕子:“倒也不一定。”
畢竟夫妻一場,再怎麽心狠怨恨,到底換過婚書,拜過天地。
。
熱,很熱,狹窄陰暗的地道,此刻蒸籠一樣,讓人喘不動氣,只想閉上眼睛。
馮依依伏在馮宏達背上,手腳無力,像是被人抽了魂兒去。
“依依,依依,跟爹說話,別睡!”馮宏達瘸着腿,一手扶着牆壁往前走。
馮依依嘴動了動,微弱出聲:“爹,我不睡。”
“好孩子!”馮宏達大口喘氣,身上力氣耗光,剩下的只是心裏那點兒堅持。
他的女兒要活着,她才十六歲,還有很長的人生。
不知走了多久,兩人終于走到盡頭。馮宏達将馮依依拖上地面,自己轉身回去,想毀掉這一節地道,避免人查到。
馮依依靠在牆角,這裏她來過,是離馮宅最近的一間小鋪子,很小,經營燈油、蠟燭。
從窗紙能看見遠處傳來的火光,以及街上人敲着鑼,喊走水。
扛不住身體中的麻意,馮依依昏睡過去,再醒來已在運河上。穿了一件男式衣裳,臉上塗了灰,像一個半大小子,被馮宏達緊緊護在懷中。
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随着船一直往南,不知經過了多少日夜,他們終于扶持着上了岸。
突然,岸上沖出一隊人馬,不由分說拿刀砍向他們,他們定在原地動也動不了。
眼看那明晃晃的刀當頭看下來……
“不要!”馮依依忽的從床上坐起,額上全是冷汗。
窗戶透進暗淡的光,聽見外面噼裏啪啦的聲音,是下雨了。
馮依依找了衣裳披着,從床上下來,幾步到了桌邊,抓起水碗往嘴裏送了兩口。
涼水入喉,心緒漸漸平複下來。
兩年了,那一晚的大火總是出現在噩夢中,整座馮宅瞬間成為一片廢墟。
馮依依穩下呼吸,一頭長發垂至腰際,像上好的綢緞。
走到窗邊,手一伸推開窗扇,雨聲大了,牆邊的芭蕉被洗得油亮嫩綠。
天上雲彩很厚,看來雨一時半會兒的停不下。
辛城靠南,雨水總是勤些。
有人撐傘走進院子,另只手端着托盤,上面擺着一個小瓷碗,另有幾張薄餅。
馮依依收起半扇窗,掀了門簾去到外間。
“娘子,奶粥熬好了,小姐醒了沒?”朱阿嫂問,把托盤放桌上,雙手在圍裙上一擦,“這雨下了幾日,我看前面的河水漲了不少。”
朱阿嫂三十多歲,身材略矮,生了一張巧嘴,慣愛說話。是雇在家裏幫忙的。
馮依依到了桌邊,看着那碗軟糯的奶粥,奶香氣直往鼻子裏鑽。是用羊奶和大米熬得,不硬,适合小小的孩子。
“桃桃還在睡,這孩子覺多,不睡飽不會醒。”馮依依把粥碗蓋上蓋子,笑着道。
朱阿嫂看着馮依依那張嬌美面容,總是不知怎麽形容好。人好看,性子也好:“這天不好,也不知關當家能不能如期回來。放着你這個娘子在家,他也放心?”
馮依依随意挽起頭發,嘴角笑意溫柔:“他跑船習慣了,不會有事。”
“可不,”朱阿嫂頗有些羨慕,忍不住誇贊,“家中有美妻嬌兒,關當家可不得仔細着。”
說完,朱阿嫂放輕手腳,掀簾進了裏間,想去看看那睡着的小娃兒。
馮依依整理好衣衫,站去門外。
遠處青山連綿,籠罩着一層薄紗一樣的霧氣。
她撐開傘,踩着石板去了後院兒。
院中一座草亭,馮宏達披散着頭發坐在那兒,愣愣的看着牆邊,不知在想什麽。
“爹,你起了?”馮依依收傘進去亭中,笑着問。
看到馮宏達半邊燒傷的臉,疤痕是猙獰的紅色,讓馮依依心裏一酸。永遠也忘不掉父親拼命将她從火海救出。
“依依,”馮宏達擡臉,眼中一絲抱歉,“我又忘了,你昨日給我的梳子,我忘記放哪兒了。”
“不礙事,我這裏有。”馮依依從腰間摸出一把桃木梳,随後站去馮宏達身後,幫着梳頭。
兩年前,馮宏達回去毀地道的時候,傷了頭,後來記性逐漸變差。
馮依依不知道馮宏達記性變差,是因為頭傷,還是馮家遭難的打擊,只知道他忘的東西越來越多。
就怕到最後。連她這個女兒也忘掉。
“是爹不好,年輕時犯糊塗,想着一展抱負,卻被人利用,”馮宏達臉上可怖的傷痕抖着,一拳捶在桌上,“真是狠心,沖我一人罷了,為何連累那麽多無辜?”
馮依依手下一頓,想起昔日馮家的那些人,當真是無辜。
她問過這事是何人所為,馮宏達死死閉嘴不說,只說當年犯了大錯。馮依依也便知道,對方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爹,一會兒桃桃醒了,抱過來給你看看。”馮依依将話題引向孩子。
果然,馮宏達臉上緩和下來,目光有了溫情:“這孩子省心,不鬧騰。也不知是什麽樣的狠心父母,居然把她扔在野地裏!”
馮依依也就想起當日,在草叢中啼哭的孩子。她是死裏逃生出來的,于是救了這剛出生沒幾天的孩子。
“關語堂怎麽沒過來?”馮宏達往院門張望。
馮依依手下梳得仔細,聞言道:“還沒回來。”
馮宏達點頭,突然有些自責:“爹是覺得他挺好,要不……”
“爹,現在這樣簡單過日子就好,”馮依依打算馮宏達的話,“有你和桃桃。”
馮依依給馮宏達梳好頭發,把人攙着送回屋去。
“依依,最近咱這兒有沒有生人過來?”馮宏達臉上生出謹慎,“我就怕那些人再追來。”
馮依依扶着馮宏達去床邊坐下,從桌上拿來一本書塞進人手中:“沒有,辛城這麽遠,他們不會追來,再說,咱也換了名姓,不會有事。”
“不行,”馮宏達猶如驚弓之鳥,抓上馮依依手腕叮囑着,“你千萬別去京城,也不要再回扶安。”
馮依依安撫一笑,聲音輕輕:“我知道。”
那兩處地方,就算馮宏達不提醒,她也不會再去。扶安是噩夢;京城,也沒什麽非去不可的理由。
這樣安靜挺好,身邊有父親和桃桃,平穩過一世。
馮依依回到前院,桃桃已經醒來,養得白白胖胖,一雙眼睛黑溜溜的,活像明亮的黑葡萄。
朱阿嫂正給抱着喂粥,不到一歲的小娃兒蠕動嘴角,煞是可愛。
“不知道這樣的天,池子裏的蚌會不會有影響?”馮依依看着檐下低落的雨滴,想起自己養的珠蚌。
想來,當初馮宏達是有預感,所以提前備了一條後路,就是這邊,誰也不知道,連結拜兄弟徐魁也不知。
後來遭難,拼了命帶着馮依依逃到這邊。雖說産業不大,但是生計不成問題。
朱阿嫂放下瓷碗,讓孩子趴在自己肩頭,一手輕拍着孩子背部:“娘子擔憂,讓夥計下水去看看。”
馮依依點頭,這是第二年,在養珠上,她只懂得一星半點。
“呀呀……”桃桃晃着兩只小胖手,身子往馮依依傾斜,嘴角還沾着一粒小米兒。
“來,娘抱。”馮依依伸手接過孩子,抱在懷裏軟軟的。
這時,外面有人說話,大門走進兩個男人,前頭的身材高大,身上搭着蓑衣,兩條長腿直接邁下階梯,正對跟在身旁的夥計說着什麽。
夥計點頭,轉身跑開。
男人回頭往前廳走,就見到廊下站着女子嬌豔,懷裏抱着小不點兒娃兒,臉上瞬間笑開:“怎麽不進屋裏?外面涼。”
“大哥回來了,”馮依依笑道,颠了颠懷裏孩子,“抱着桃桃看雨。”
一個月未見關語堂,馮依依覺得人似乎瘦了一圈兒。
關語堂大步流星到了檐下,解開蓑衣扔在一旁,伸手就把孩子抱了過去。二話沒說,拿臉就去蹭桃桃的小臉蛋兒,桃桃受不住癢,咯咯笑着,露出下牙床兩只小牙。
“這才幾日不見,又長了。”關語堂抱得穩當,轉頭看馮依依,“帶孩子辛苦,注意身子。”
“知道。”馮依依點頭,“我幫你泡茶,你進屋歇歇。”
說完,馮依依往夥房走去。
“娘子來作甚?回屋和關當家說說話。”朱阿嫂正往銅壺中舀水,過來人一樣笑着,“這裏我來做就成。”
馮依依把茶具放進盆裏,手伸進清水洗着:“看他樣子,應當是還沒吃飯,阿嫂熱飯,我來泡茶。”
朱阿嫂應着,嘴裏愛說話,就是停不下來:“你們夫妻之間真好,就沒見着你倆紅過臉。那兩年,不少人給關當家說媒,他都沒應,沒想到早就娶妻,只是你一直住在娘家。”
馮依依手一頓,白皙手指停在瓷碗的邊沿,竟比那瓷還細膩。
外人都道她與關語堂是一對夫妻,卻不知兩人只是假夫妻。
兩年前,馮依依和馮宏達第一落腳的不是辛城,而是隔壁鎮子。她樣貌太盛,又不是當地人,總會惹來不少人的歹意,有一次一個惡少幾乎帶人進門去搶。
剛好關語堂去,才将她救下。
馮宏達曾經救過關語堂,跑到南邊也是因為這邊有關語堂接應。
怕再有人打馮依依的主意,馮宏達讓她與關語堂假成親,這樣即便是馮依依獨自在家,總不會有人明目張膽來。
馮依依不同意,那豈不是耽誤關語堂?後面關語堂同她單獨說過,他一輩子不會成親生子,只因當年有一次遇到賊匪,傷到了。
如此,兩人到了同一屋檐下,其實還是以兄妹相稱。
關語堂比馮依依大了十歲,什麽事情都會讓着,倒也是家人一樣相處。
水開了,馮依依思緒收回,提起銅壺把開水灌進茶壺。
綠色的茶片在水中翻滾,随着蒸汽散出茶香。
端茶送進屋裏的時候,馮依依看着關語堂正把桃桃放在榻上爬,他蹲在地上,手裏晃着撥浪鼓。
“大哥,歇歇吧。”馮依依放下茶,走到榻旁,看見了關語堂褲腳上的泥水。
關語堂不好意思的笑笑,俊朗臉上被日頭曬黑了些:“也沒累着,你養的蚌怎麽樣?”
他邊說邊走去桌邊,飲了一盞茶。
“雨一停,我就讓夥計下水去看看。”馮依依撿起撥浪鼓,繼續哄桃桃,“養了不到兩年,想來那珠子也不算大。”
以前她的衣衫、鞋子、首飾都會鑲嵌珍珠,各種顏色、大小都有,做成好看的圖案。那時候不覺,現在養珠,才知道出一顆好珠那是相當不易。
關語堂撩下衣袍,坐去凳子上:“我這趟船去了京城,特地下船去幫你打聽了珍珠行情。別說,辛城的珠子人家很認。”
“自然,這裏氣候好,适合養珠。”馮依依應着。
馮家還沒倒的時候,她就聽過辛城明珠,總比別處的貴一些。
關語堂喝下熱茶,身上舒服起來,在外面跑船神經都是繃着的,手底下的夥計都靠他養着。
現在回家,總算是身心放松:“我聽說城南的那片池子要往外賣,隔天我去幫你看看,要是合适咱就盤下來。”
馮依依往關語堂看看,對他是有很深的感激:“大哥費心了,還惦記我的事。”
“說這些做什麽?當年不是馮叔救我,我早死在運河。”關語堂道,走到榻旁捏捏桃桃的肉臉頰,“不還要為這小家夥攢一份嫁妝?”
桃桃聽不懂,就直瞪着眼咯咯笑,晃着手腕上的小銀镯叮鈴響。
。
京城。
清順已經忘了自己到底進出跑了多少趟?估計腳底下都生了泡。
“這裏,放這裏!”他啞着嗓子喊,想也沒想撈起旁邊一碗水灌了下去,“那都是大人的書,弄毀了當心你們的皮!”
還沒喘一口氣,那邊又“當啷”一聲。
“這,你們就不會輕點兒?”清順無奈,拖着兩條腿跑過去。
今日是婁诏搬進新府邸的日子,整個府裏忙的不開開交。
清順站在前庭外,看着大批的下人,将東西一件件往裏搬,想着主子爺現在已是二品大員。
短短兩年,便從翰林苑的編修扶搖直上,一路到了今日的中書郎。
別人有說是婁诏運氣好,碰上皇帝器重,只有清順明白,這期間婁诏都做了什麽,腳下踩着的又是什麽。
“順爺,咱大人何時回來?外面有人要見,說是魏州來的親戚。”一個家仆跑到清順跟前,指着大門方向。
“不見不見!”清順不耐煩擺手,“哪兒那麽多親戚?”
自從婁诏登了高位,平地裏不知道蹦出多少親戚,削尖了腦袋想認親。
家仆聽了也不敢再打聽,趕緊跑了出去。
清順嘆口氣,擡頭看着見黑的天空。
婁诏喬遷新居,同朝中寮友去了酒樓,也不知道今晚幾時才能回來。
清順從階梯上下來,沿着路往後遠走去。
夜半時分,婁府門前停下一輛馬車,車夫恭敬的掀開門簾:“大人,到了。”
良久,裏面傳出男人一聲低沉。
車夫立在馬凳前,看着一襲袍角閃過,車上之人下來。
“大人,你回來了?”清順從大門內迎出來,身後跟着府管事以及家仆。
清順接過人遞來的披風,板正疊好搭在自己手臂上,鼻子聞到淡淡酒氣。
婁诏沒說話,擡步邁進府門。
清順回頭,對衆人擺擺手,示意不要跟上來。
夜風清涼,婁诏站在大門內的石階上,擡眼望着整座府邸,眼中神情不明。
“大人,提前都修繕過,今日把剩下的也都搬了過來,書房還是根據你之前習慣擺的。”清順偷偷拿眼看着婁诏側臉。
婁诏呼出一口酒氣:“你很奇怪我選了這兒?”
“沒有,”清順搖頭,趕緊挂上笑,“相比皇上給的另兩處,雖然這裏破舊,但是修繕起來還是很氣派。”
婁诏掃了一眼清順,邁步下了階梯:“氣派?當初的确氣派!”
清順抓抓腦袋,對方才的那句話完全沒聽明白。
正院,婁诏徑直進了書房。
清順趕緊吩咐人準備熱水,又從婆子手裏接過熱茶,送進書房。
進去時,婁诏張站在牆邊,手裏握着一幅卷軸。
從清順的角度,婁诏手裏捏着卷軸系繩,也不知是不是想打開?
再看人冰涼眼中難得輕軟下來,清順也就不難猜出那畫上是何人。
兩年了,多少達官貴人想要掙到這個女婿,可是至今,家裏仍是沒有女主人。也有顏家的姑娘時常過來,可是婁诏的心就像磐石一樣硬。
“大人,茶來了。”清順開口。
心中忍不住也想起了那個女子,總是一臉明媚,眼中清澈得沒有一絲哀愁。
天上地下,大抵是沒有比她笑起來更好看的人罷,一雙眼睛彎彎的,瞳仁亮的像嵌了星星。
婁诏的手指松開系繩,涼薄的唇角緊緊抿直,鼻息間一聲輕嘆。
“你能跑去哪裏?”他低聲說着,更像是在問他自己。
清順這個時候不敢說話,只能站在原處。
良久,婁诏手松了下,仔細把畫軸放回箱子裏,扣上了一枚銅鎖。
回身,婁诏走回書案後,坐與寬大的太師椅中。瞥了眼冒氣的茶水,随即從筆架上攥起毛筆。
清順趕緊走過去研墨,看見那信正是往扶安送的。
當年,馮家産業全部被官府收回,是婁诏要了回來,他是以馮家女婿的身份做的。
那些個官員本也是欺軟怕硬,再說論當朝法典,有誰能比得過婁诏清楚?當下沒費什麽事,就收了回來。
不過明面上沒有顯出來,只當那些鋪子各自經營。其實清順心裏明白,婁诏是在等,等那女子回扶安,然後進那些鋪子。
可是,人早就死了,怎麽可能再回來?那場大火,無一人生還。
對,除了一個人,秀竹。當日秀竹去城裏探望生病姑母,就此躲過一劫。
這廂,婁诏擱下筆,看着平攤開的紙上,墨跡慢慢幹透:“送出去。”
他将信疊好,塞進信封,擡手交給清順。
清順接過,看着空白的信封封皮,道了聲:“大人……”
“那條地道查到什麽?”婁诏倚靠在椅背上,右臂支在扶手上,整張臉隐在暗處。
“地道?”清順攥着信往後站了一步,“恕小的直言,那不是什麽地道,只是人家挖的地窖,冬日裏用來儲存……”
“儲物地窖會在馮宏達書房下?”婁诏輕掀眼皮,眼角一抹厲光。
清順咽了口口水,硬是梗直了脖子,道:“大人當知,馮宏達買下那宅子之前,是別人家住的,有個地窖不稀奇。再說,地道怎能那麽短,還沒有出口?”
明明人早就沒了,偏偏還犟着人沒死。
婁诏眼中全是陰霾,隐藏很好的情緒被撕裂開來,眼尾泛紅,手指幾乎捏碎太師椅扶手。
“噠噠”,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一個女聲:“大人,水來了。”
清順借機離開書案前,去開了門。
書房的燈光照在女子身上,她恭謹的垂首,雙手托着托盤,上頭一盞白瓷碗。
正是當日馮依依身邊的貼身婢子,秀竹。
秀竹輕着腳步走進書房,慢慢把杯盞奉上。
婁诏坐直身子,伸手取來那茶盞,端到自己面前,打開。
裏面只是一碗白水,帶着溫熱。
婁诏将碗送至唇邊,輕輕一抿便喝下。水從喉嚨滑下,暖了原本被酒灼燒的五髒,人也平靜了些。
秀竹雙手收回空碗,一語不發。
只有她知道,婁诏每次喝酒後,馮依依給他的水裏,是加了糖的。
“都下去!”婁诏淡淡道了聲。
清順和秀竹一前一後出了書房。
靜了,窗邊灑進一片月光,銀霜似的鋪在地上。
婁诏捂住胸口大口喘氣,即便在書房來回走了十幾圈,依舊無法緩解那種窒息。
白日在人面前,他總能淡然相對,哪怕是違心與人推杯換盞,他也不會皺下眉頭。
可是剛才那盞糖水,像是一碗毒.藥,此刻發作起來,瘋狂撕扯着腸子,想将他生生撕裂。
婁诏幾步跑到窗邊,想要吸入冰涼的空氣緩解,可是無果。習慣了喝酒,習慣了那碗甜水,也習慣了這種被撕扯的折磨、
如何?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想和她有一點聯系,哪怕痛不欲生。
手指抓着窗邊,指肚摳着,指甲裏滲出血來。
無人知道靜夜裏,人人稱頌的青年才俊中書郎,将自己關在書房中,發瘋似的趴在地上。
手裏一支筆,筆頭一點點磨禿,一直在寫一個字:依。
。
辛城終于迎來晴天。
馮依依抽空去了水塘,水位是漲了不少,夥計正在開渠往外放水。
不過也有好處,雨後,水裏的小生物也多,蚌就會有更多食物。
太陽曬,馮依依扶了下頭上鬥笠,繞過半邊水塘,到了草棚下。
關語堂正和這裏的管事說話,打聽一些關于蚌珠的問題。管事四十多歲,從事這個有些年歲,便将知道的都說出來。
同時,管事也說南面那片想售出的池子不錯,若是合适可以盤下來,說他記得,裏面的蚌有長了幾年的。
關語堂點頭,轉過來問馮依依:“你覺得行,我就過去他家打聽下。能成的話,我出船前就辦利索咯。”
“大哥莫急。”馮依依笑笑,提着茶壺幫人倒了碗水,知道關語堂性子直爽,辦事情喜歡幹脆,只是這件事還是穩妥些好。
總要看看那池子好不好,那些蚌是不是有病害,最重要就是人心,她害怕算計。
經歷過那場大火,馮依依性子變了不少。她知道了人心險惡,知道了世事難料。她有父親和桃桃要照顧,她要每一步都仔細。
關語堂坐上竹椅,喝了口茶:“成,你再想想,回去問問馮叔的意思。”
馮依依點頭,坐去竹桌對面,面對池水,微風掃過她的臉龐,嘴角帶着恬淡的笑。
關語堂從人身上收回視線,看着面前的茶碗。
以前,他跑船不過為了有樁事情做,加上那幫兄弟也要吃飯。如今家裏住了人,有時候在外面跑也會惦記,會想那胖嘟嘟的小娃兒。
回家後會有人噓寒問暖,會有熱飯熱水,不再冷清清。
他內心裏笑了聲,人就是貪心的東西,總想着要更多。
“昨日,馮叔把書落在我房裏,”關語堂道,眼中多了份關切,“他的記性還是不見好?”
聞言,馮依依也生了愁緒,一日日的,馮宏達記性越來越差,真怕有一日将她這個女兒也忘掉。
“找郎中看過,藥也吃,偏方也用過,可他就是時常頭疾發作,發作後,記性就會變差。”
關語堂皺眉,微微點着頭:“要是頭疾治好,擋不住這記性的問題也就跟着解決了。”
馮依依也這樣想過,可是吃藥也就是減緩,無法根治,到底是在地道那次上的太厲害?
“要不,”關語堂話語帶着猶豫,好似也不确定,“咱試試長生藥?”
“長生藥?”馮依依眼中些許不解,從未聽過這種東西,聽名字應當不是一般東西。
關語堂四下看看,就見着遠處池邊一個喂餌料的夥計,遂壓低聲音:“據說能治百病,是西域傳過來的。”
馮依依心生疑窦:“有這種東西?”
“有,”關語堂眼神肯定,“當初我船上一個夥計腿傷了,那肉都快爛到骨頭,私下找人搞到長生藥,那腿就真的長好了,生了新肉。”
“既如此,大哥幫着打聽下。”馮依依心裏生出希望,不管何種辦法,為了馮宏達,她都會去試。
關語堂點下頭,同時又小聲叮囑:“此事萬不可說出去,長生藥,在咱朝是禁藥。”
馮依依恍然大悟,難怪不曾聽說。卻也明白這些事情,無非是些西域教士傳教,利用神藥救人。
只是當初有教士不知為何迷了心竅,糾結教衆差點颠覆京城,因此後面,君王都很忌諱西域的那些長生藥之類。
想到這兒,馮依依心中又生了失望。既是西域長生藥,辛城這座南邊小城,是不可能有的,這裏根本沒有西域人。
“關當家!”這時,家中的管事跑來,神情慌張,老遠的就開始喊。
馮依依心裏一揪,趕緊跑出棚外,淡紫色春衫暴露在陽光下:“怎麽了?”
“娘子,不好了!”吳管事氣喘籲籲,臉色發白,“老爺他不見了!”
“什麽?”馮依依像被人狠狠敲了一記,想也不想便往外跑。
關語堂趕緊追上去,回頭沖着幾個幹活的夥計喊了聲:“都出去找,把馮叔找回來。”
蚌塘幹活的夥計回應,紛紛放下手裏活,只留一人在池邊看守,剩下的全都跑了出去。
馮依依知道馮宏達平日不太出去,他的臉傷了,總是有孩子怕他,當然也知道自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