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夜裏, 馮宏達的頭疾果然發作,疼痛欲裂。整個人抱着頭再床上眍?蜷縮着,想一條弓起的蝦子。
事情不敢耽擱, 關語堂大半宿把郎中請到家中, 給馮宏達施針。
馮依依站在床邊, 看得出馮宏達是在咬着牙忍受, 內中的痛苦沒有人可以替他承擔。
好容易忙活了一陣兒,藥物加上施針, 馮宏達才慢慢沉睡過去,疲乏臉上蒼白得吓人。
關語堂請郎中到了外間,想詢問一下情況。其實也都明白,那些話郎中說了兩年,只不過還是心裏有那麽一絲希望。
馮依依彎腰,幫馮宏達掖好被角,看着人額上滲出的汗珠, 嘆了口氣:“爹,我去幫你找藥, 咱快些好起來。”
白日還是晴朗天, 現在外面又滴滴答答的淋起雨來。
“小妹, 回屋去吧,桃桃找不到你會鬧。”關語堂站在門邊小聲道,“這邊有我守着,你放心。”
說完,關語堂在外間木榻上鋪被子。
馮依依過意不去, 這兩年,關語堂幫了他們不少。要說當初馮宏達的救命之恩,現在也能清了。
輕手放下卧房簾子, 馮依依從座上倒了一碗水,送去關語堂面前:“大哥辛苦。”
關語堂擺擺手,手心上是一層薄繭:“馮叔救過我的命,你又叫我一聲大哥,有些事不必過意不去。”
“話是這樣說,”馮依依身邊一枚燈燭,晃着她的臉,“可因為我和桃桃,你畢竟背着不該有的。”
關語堂擱下茶碗,坐與榻上,看去眉目如畫的女子:“當初假說夫妻,不過權宜之計,只有這樣,才能歇了那些人的心思。後面,小妹若是有了心裏人,到時候咱就跟人說清楚。”
馮依依心中一堵,關語堂豁達的言語讓她覺得心安。
初來這邊時,一切還未安穩,就有人盯上她,三天兩頭就有男人在她家外徘徊,馮宏達幾乎天天手裏攥着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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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閑言碎語更是厲害,尤其那些長舌婦,把她這個清白人家的女兒,說成是勾欄院兒裏出來的姐兒。
後面關語堂出現,才将這一切平息,那些上門所謂說媒的婆子們全打了退堂鼓。
“我有了桃桃,不會再去想別的事。”馮依依道,傷過一次,她記苦了。
關語堂點頭,一手拍上大腿:“小妹放心,別人的嘴咱們管不住,但咱自己站得正直,心安理得。”
馮依依眉眼一彎,微微翹起嘴角:“大哥說得是。”
“別多想。”關語堂勸了聲,俊朗臉上帶着笑。
他就是個跑船的粗人,雖然認得幾個字,但大道理不會說,總喜歡直接的來。
兩年相處,人非草木。回到家,有個嬌俏娘子喊一聲“大哥”,關語堂也會貪戀。最開始是想幫人,後面反倒覺得自己才是被幫的那個。
冷清家裏有人等候,榻上還有個軟軟的小團子,就像無數人家裏那樣,上有老下有小。
這或許就是人口裏所說的煙火氣兒,熱乎勁兒。
“還有件事,我想和大哥商議,”馮依依開口,望去外面雨簾,“我知道你下次出船會去京城,能不能帶上我?”
關語堂濃眉一皺,起身走到馮依依身旁:“小妹去京城做什麽?”
“我想去找長生藥,”馮依依眼中帶着堅定,嘴角一彎說出自己想法,“京城西域人多,一定會有。”
“可是路上遠,家裏怎麽辦?”關語堂看看馮依依纖瘦的身板,還有這幅相貌,總歸全是不放心,“要不,我去幫你找,京城我也進過幾趟。”
馮依依搖頭,對關語堂的好意心生感激:“大哥還有自己的事要忙,我去找了藥,回頭跟着你的船一起回來,一樣也不耽擱。”
“你個女兒家,世道不太平。”關語堂還是不放心,想勸說馮依依放棄這念頭。
“路上有大哥,京城的話,我小心些扮成年長的婦人便可。”馮依依道出自己想法,“至于家裏,吳管事會打理,桃桃跟着朱阿嫂也放心。”
關語堂猶豫。
馮依依笑笑,又道:“這兩日我去書齋查過,那些西域藥各不同,大哥去找,再帶岔了。話說回來,禁藥還是小心些,莫要被人知道才好。”
“看你是決定要去,”關語堂松了口氣,幹脆一笑,“成,順風順水的話,用不了一個月就會回來。只是馮叔這邊,你可得好好說。”
馮依依點頭,馮宏達這邊的确難辦。他定是不會同意她去京城,哪怕離開辛城,也會拼命阻止。
到底馮家遭難,在每個人的心裏都留下了陰影。
。
京城同樣是陰雨天。
初夏尤帶清涼,薔薇爬滿牆頭,妖嬈綻放。
清順早上進書房的時候,地上還是一片狼藉,現在重新恢複了原樣,幹淨整潔。
就跟坐在案桌後看書的人一樣,黑夜不知會如何癫狂;白日裏套上衣裳,又是一副翩翩谪仙模樣。
也是,這幅相貌傾倒不知多少名門閨秀,私下裏更是不少人打聽,想把閨女嫁進中書侍郎府。
當然,最後總是沒有結果。
清順覺得自己這個主子挺适合孤獨一生,反正對誰也冷冰冰的,當初那麽好的少夫人,他居然……
搖搖頭,清順晃掉腦子中那個愛笑的女子。
“你方才說什麽?”半天,婁诏擱下書,淡淡擡了下眉。
清順往前兩步,遞上一碗茶:“小的說,顏小姐來了,等在前廳。”
說起顏從夢,清順雖然覺得人心機重了些,但是那股執着勁兒,真不是一般人能有。
當初婁诏書院求學,顏從夢借口來扶安給顏穆找什麽藥,硬是找到書院院長,哭天抹淚一番。後面院長把婁诏放出來,帶人去尋藥,那臉黑的哦!
現在可更方便了,婁诏身居高位,顏家人也跟着來了京城。隔三差五,顏從夢就會過來送湯送水。
“她?”婁诏臉上沒有表情,慢慢飲了口茶,“說我出門,送她回去。”
“大人,”清順雙手交握,為難道,“顏小姐來的時候,看見你的馬車在家,猜到你沒出門;我說大人你有公務要辦,她說等着不急。”
聞言,婁诏還是沒有起身的意思,拿起書繼續看。
清順嘆口氣,看來這事兒還是要他去辦。想着,就出了書房。
心裏為難要和顏從夢如何說,清順深知顏從夢不好打發,那話繞着彎兒,指不定哪句就把人給繞進去。
那麽精明的人,清順是不信顏從夢看不出婁诏的冷淡拒絕。
這點實比不上馮依依,做事情簡單,不愛拐彎抹角,也從不給他們這下跑腿兒下人們為難。
正在長籲短嘆,就看見前面游廊上走來一個人,身板兒清瘦,走起路來悠閑的四平八穩,手裏輕捋着下巴上那幾根胡須。
清順看見救星一般,急忙邁着步子跑上去,雙手一抱醒了一記深禮:“顏先生好。”
來人正是顏穆,不大的眼睛掃着清順:“侍郎大人可在書房?”
“在的,”清順應着,随後站直身子,“大人有些事正在忙,讓我去前廳招呼顏姑娘稍等。”
雨聲輕微,敲打着青瓦,最後沿着光滑的沿兒低落,砸在地上。
“從夢?”顏穆的臉色瞬間暗沉下來,略一沉吟,“我有些事想跟小女交代,先行去前廳一趟。”
清順趕緊點頭,臉上笑着:“成,那我一會兒過去。”
顏穆應了聲,不再停留,轉身就往前廳方向。
剛轉過游廊拐角,顏穆就看見顏從夢站在前廳門邊,一聲俏麗粉色,顯然是經過精心打扮。
不由心中一股怒火升騰,顏穆也顧不上下雨,幾步沖進前廳。
顏從夢先是一愣,随後叫了聲:“爹。”
顏穆到了人前,擡起手指點着顏從夢,氣得胡子一抖一抖:“怎麽,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叫你別過來,還偷着過來!”
眼睛再往桌子上一瞅,看着家裏熟悉的青瓷湯壺,還有什麽不明白?
顏從夢低下頭,眼神自是不甘:“我聽诏哥哥身子不爽,過來探望。爹你平時也教我,行事端莊。”
“你這是端莊?”顏穆壓低嗓子,手輕扇自己臉兩下,“你這是來丢你爹的人!”
顏從夢一聽,委屈得眼裏一包淚:“我是你閨女,自然是想爹爹好。诏哥哥只是你的學生,若是變一下身份,那就不一樣了。到時候誰不高看咱們顏家一眼?”
這話說的義正言辭,完全不是平日軟軟模樣。
顏穆搖頭,要說讓婁诏做女婿,他做夢都想。可事實擺在眼前,不可能!
有人天生是主君,有人是輔佐之人,顏穆認為自己就是輔臣:“從夢,歇了你的心思,不要聽你娘的撺掇,你不可能進婁家的門。”
“為何?”顏從夢抹了抹眼淚,眼神中是不甘。
當初馮依依那商戶女都可以,她書香之家的女兒怎麽就不行?
顏穆只能将目前形勢說出:“他現在位居中書侍郎,正二品,幫助皇上處理重要事務。你知道,中書侍郎再前一級是什麽?”
“爹你別說些我不懂的。”顏從夢別開臉,一副聽不進去。
“中書令,正一品。”顏穆壓低嗓子,伸出一根手指,“那位子一直空着,不就是婁诏的囊中之物?中書令有另一個叫法,左相!”
顏從夢止住眼淚,這些她知道,所以她才掙,掙那一份高高在上,衆人矚目。
顏穆眼見顏從夢還是聽不進去,冷了臉色:“明說吧,到時候就是娶一個公主,那就是宮裏一句話,更不提別的豪門世家。”
“那有如何?”顏從夢咬牙,俏臉難看的扭曲着。
“最近,皇上交給他一件要事在辦,你莫要在這時湊上來。”顏穆冷笑一聲:“他已經不是在書院讀書的學生,你看清楚,他現在是當朝權臣!”
盡管是女兒,這話也說的毫不留情面。
當下也不再多留,呵斥兩聲,硬拉着顏從夢離開了婁府。
。
馮依依在心裏算了算,這條運河自己也走了幾趟了,每次都是和不同的人。
第一次和婁诏去魏州,第二次同徐珏回扶安,第三次藏得嚴實跟馮宏達逃命,這次是跟關語堂去京城。
和風徐徐,甲板上是夥計們爽朗的說話聲,時不時就會冒出兩句葷段子。
關語堂作勢擡腳踢了那夥計,倒是對人嘴裏那句“當家娘子”并不生氣。
馮依依也不在意,她知道關語堂的為人,也明白那些夥計不是惡意。
“小妹準備下,京城就是下一個渡頭。”關語堂走進船艙,将卷起的袖子放下。
在馮依依面前,他總是很注意。性子爽直,就怕一個不注意,讓姑娘家難為情。
馮依依站在桌邊,提着水壺往往碗裏沖水:“大哥還要往北走,我在京城能有幾日時間?”
“我幫你算過,”關語堂坐上凳子接過水,對馮依依點頭道謝,“運河再往北沒有多長,會到?城的避暑山莊。我送這一趟,就是?城,等人把貨接了,就返程。”
關語堂放下瓷碗,手臂搭上桌沿:“且有三四日便夠,屆時我就去客棧尋你,咱一道回辛城。”
“三四日也夠了,”馮依依點頭,嘴角輕輕一笑,“還得多謝大哥,安排客棧。”
關語堂擺擺手:“又跟我客氣。你沒出過遠門兒,凡事小心,那客棧掌櫃與我相識,倒是會照顧些你。只是……”
看着關語堂欲言又止,馮依依問:“大哥有話便直說。”
“終歸你是女子,要不等我回來京城,同你一道?”關語堂心中有隐憂,之前在南面,打馮依依主意的人可不少。
京城更是,權勢富貴人家多如牛毛,萬一她被人盯上,真不像在辛城那般好解決。
馮依依感激關語堂,不想人為她擔心,笑道:“大哥放心,屆時我扮做鄉下來的婆子,我會小心。”
兩年來,是她之前從未見過的險惡,馮家倒下,讓她看清很多。她學會了謹慎,學會了遮掩。
聞言,關語堂沒再多說,濃眉稍緩:“左右我很快就回來。”
馮依依回到房裏,一旁木床上擺着一個小包袱。
坐在桌前,她照着鏡子,将一條粗麻布頭巾包在頭頂,遮住一頭漂亮黑發。
鏡中,那雙眼睛明亮清澈,面皮白珍珠一樣細膩。
馮依依找出早就準備好的衣裳,那是朱阿嫂婆婆的舊衣裳,灰撲撲的帶着一股陳舊感,磨破的衣邊很像那麽回事。
上下看了看,馮依依覺得效果不錯。這套衣裳寬大,将玲珑身段藏住,甚至看上去有些長的累贅。
只是?她擡擡腳,那雙鞋終究是大了些。
到了渡頭,關語堂把馮依依送下船,叮囑了幾遍,才叫了一輛載客的騾車。
京城熱鬧,街上人來人往如潮,兩旁的樓閣更是恢弘氣魄,相比下,辛城是那麽安靜。
馮依依坐在騾車上,拽拽衣裳,嘴角總是帶着淺淡的笑。
方才走來,這身裝扮倒沒再為她惹來目光,心中更添了幾分底氣。如今就想着,趕緊去找那長生藥。
适才與車夫搭了兩句話,得知關語堂安排的客棧正是在西域街不遠,看來人也是費了心思。
正想着,突然外面一陣喧嘩,連着騾車也猛的晃了一下。
馮依依一手把住車壁,身子堪堪坐穩。
“娘子莫驚,是前面有官兵查案,等一會兒就成。”車夫回頭對着車內道了聲。
馮依依應了聲,手掀開窗簾子一條縫,朝外看去。
只見前方不遠處,圍着一圈人,似乎是兩隊官兵互不相讓,在争執什麽?沒甚意思,她遂放下了簾子。
陽光耀眼,年輕将領長腿一掃,從馬背上輕盈跳下,一身甲衣銀光刺眼。
“徐校尉,這幫順天府衙役要把人帶走。”兵士走到将領身後。
徐珏往前走兩步,一手整着護腕,掃了眼對面衙役:“這賊子是我們守備營要抓的,把人給我們。”
對方衙役相互看了兩眼,對徐珏客氣的拱手:“實在抱歉,人是我家大人要拿的。”
“你家大人?”徐珏右手搭上腰間佩刀的把柄,“順天府劉大人?”
“是。”
徐珏點下頭,下一瞬,“唰”的一聲抽出佩刀,只見寒光一閃,刀刃已經貼在衙役的脖頸上,稍一用力,就會抹了脖子。
“你,你要做什麽?”那衙役吓得岔了聲兒。
“兄弟們動手,把人帶回守備營!”徐珏前一瞬還帶笑的臉,此時陰沉下來。
兵士們快步上前,将跪在地上的人拽起,拉着就走。
順天府的衙役們眼睜睜看着人被帶走,一個個臉上敢怒不敢言。當差的哪打得過當兵的?
回營路上,徐珏手握缰繩,長靴輕夾馬腹,身後跟着兩隊兵士。
經過路邊那輛停靠的騾車,視線在上面落了一瞬。
“徐校尉,為何一定要把人搶過來?”身邊一個人問,“到底是順天府,就這麽對上?”
“對就對,”徐珏下颌微揚,看着人群自動讓出來的路,“誰叫順天府劉老兒背後的主子是他呢!”
這兩年,徐珏總在後悔,若是當日他再多留幾天,或許就會救出馮依依。
時光終究不會倒流,伊人已逝,徒留傷悲。
而婁诏卻是步步高升,成了皇帝的左右手。但凡當年婁诏對馮依依好些,何至于她傷心離開魏州?
徐珏看婁诏不順眼,恨他的不珍惜。
“這厮的同夥呢?”徐珏深閉雙眼後睜開,暫時将那些過往摒棄。
“還在查。”
。
街上的小插曲并沒給馮依依帶來困擾,順利的入住客棧。
關語堂提前打點,掌櫃安排了最安靜的房間,旁邊也沒住亂人,算是安穩。
有了落腳點,馮依依并沒急着出門。提前下些功夫準備,比盲目去外面瞎找要有效得多。
第二日,收拾一番,馮依依現在近處找了找。
那長生藥是禁藥,當然不敢明目張膽的打聽詢問,只是找了一些赤腳大夫,從中問些風聲。
還別說,或許是使了銀子的原因,或許是那老大夫看她孝心,便提了一嘴,在西域街的神堂,有一位教士有奇藥。
得此消息,馮依依內心欣喜,得知後日那教士會去神堂,便打算過去看看。
為了來京城,馮依依同馮宏達說了謊,只說是跟着關語堂北上,去一處地方買些蚌種。
如今閑下來,第一件事就是寫信回去,像以前馮宏達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給她寫信。
翌日,天陰小雨。
淅淅瀝瀝的雨水沖刷着街道,将石板洗得幹幹淨淨。
馮依依撐傘走了幾步,提起肥大的裙角,看着那雙不合腳的鞋,沾了水更不跟腳。
眼看着神堂就在前面,她沒想太多,跟着幾個信徒一同走了進去。
神堂不小,前方一座二層臺子,兩旁垂下深深帳布。兩旁牆邊各擺了兩排白蠟燭,将這昏暗的廳堂映亮。
白燭在本朝只用在祭祀上,馮依依雖認為不妥,但應當是別國風俗不一樣。
她看着四周站的那些人,臉上帶着虔誠,顯然和她來求藥的目的不一樣。
正想着,二層臺子上走下一個人,頭發卷曲,西域模樣,一身白袍曳地,對着廳中人擡起自己雙手。
信徒們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毫不猶豫跪去地上迎接。
馮依依一怔,對上那白衣人的微詫目光:“冒昧前來,是想……”
“哐啷”,馮依依的話還未完,神堂的門被人從外面撞開。
緊接着,兩隊衙役手持官刀,潮水一樣沖進來,直接上去将白衣西域人圍住,後者驚大一雙眼睛。
外面,同樣将這座神堂圍堵得水洩不通。
雨中,一頂官轎平穩停下。
順天府尹劉沛兩步上去,伸手掀開轎簾:“天不好,大人還要前來,這邊只要交給下官就行。”
須臾,一片青色衣角從轎中出來,黑色絲線繡制成翻卷海浪,七彩祥雲團繞,只看紋路便知來人官居高位。
劉沛親自撐傘,身量不高的他只能瞧瞧踮腳:“大人,人就在裏面。下官覺得恐有狂徒埋伏,大人在外面等着便好。”
婁诏掃了眼劉沛,并未開口,只擡起步子踏進神堂。
“大人,你看,”劉沛指着廳裏的人,“這些都是被騙來的百姓。”
聞言,婁诏擡眼掃了下昏暗廳堂。
那些信徒正跪在地上,只有馮依依站立。打婁诏一進來,她就認出了他。
馮依依胸口跳得厲害,一瞬間腦中懵怔。僵硬轉過身,她下意識縮着脖子,感受到身後那道視線落在後背。
粗布下,雙手攥緊,馮依依垂首咬唇,曲下雙膝跪于人群中,掩飾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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