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馮宏達低下頭去, 掩藏住眼中痛苦,嘴角的皺紋深深皺起。

“哦,不對, ”林菀玉譏笑一聲, “馮青志是假名字, 你叫馮宏達!”

兩年多, 自己的名字被提起,馮宏達好似遭了一記悶棍, □□的脊背微晃:“我們與林家已無瓜葛,二小姐又何必找上門來,與我為難?”

“為難?”林菀玉冷笑,雍容的臉上再也維持不住,“你如何不說,當初為難我林家?”

馮宏達袖下雙手攥緊,手背鼓出青筋:“我與菀娘彼此真心。”

“真心?你用一個假名字來跟我說真心?”林菀玉每根睫毛都氣得發顫, 時過二十年,仍舊無法釋懷。

不是馮宏達, 林菀書怎會被趕出國公府, 一家骨肉分離, 母親整日以淚洗面。

馮宏達擡起臉,眼眶赤紅:“二小姐想出氣,我無二話。”

“我不是來找你出氣,沒那閑工夫。”林菀玉重拾臉上端莊,雙手板正疊好, “是老太君讓我來的。”

“老太君?”馮宏達死寂的眼中開始翻湧,聲音帶着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顫抖,“她想做什麽?”

林菀玉也不急, 語調已然平緩下來:“老太君說,菀書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讓帶回國公府。”

“不行!”馮宏達哪還坐得住,一掌拍上桌子,“依依是我的女兒,你們不能帶走!”

桌上杯盞震下地去,細膩白瓷瞬間碎裂,四散開來,只剩碎片。

随行的家仆聞聽動靜,齊齊沖進屋來,護在林菀玉身旁,眼神惡狠狠瞪着馮宏達。

林菀玉不慌不忙,輕輕擡起手,對着家仆一揮,示意退下。

馮宏達神情激動,怒目圓瞪,即便知道對方身份,此時也不會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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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女兒,怎麽能讓林家帶回去?

“馮青志,念在小妹的面子上,有些話我也同你說清,”林菀玉俨然不是剛進來時,現在完全穩住情緒,“孩子跟着你,後面可是要遭罪,回國公府那也會安穩。”

馮宏達身形微晃,藏了兩年,隐姓埋名,卻不想等來的是林家?

“依依什麽都不知道,你們不許動她。”馮宏達頭內開始發疼,錐子一樣鑽着他的腦顱,滋滋作響。

“我是她的姨母,自然會對她好。”林菀玉低頭,看着自己保養很好的手,“回去國公府,老太君會對她更好。”

“不會!”馮宏達搖頭,鬓間白霜中,隐隐沁出汗珠,“她現在很好,有家,有孩子,有……有丈夫。”

林菀玉掃了眼馮宏達,嘴角一抹輕笑:“這些都好辦。我今日先說這些,你好好想想。”

“不用想,我的女兒我會照顧。”馮宏達斬釘截鐵拒絕,內裏緊咬牙根。

“不用急着說,”林菀玉站起身,優雅邁步往外走,“我會在辛城住幾日,依依,她也應該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說完,林菀玉離開前廳,徑直走出大門,再未回頭。

伺候的婆子半弓腰身,托着林菀玉的手,小心扶着人上了馬車。

林菀玉坐好,伸手理好衣裙,雙手規矩疊放在膝上,下颌輕擡。一舉一動,是打小受過的教導。

“打聽确切了?那孩子是撿的?”林菀玉問。

“是,”車外,婆子跟随走,在窗簾外回道,“名叫桃桃,是個人家丢棄的孩子,撿回去的時候還病着,養了許久才救回來。”

林菀玉嘆了一聲,面上閃過愁緒:“和她娘一樣,心軟。”

婆子應了聲是,往那晃動窗簾看看:“夫人,都這麽多年,為何還要帶表小姐回去?天這樣熱,咱大老遠從墨州趕過來。”

“你怎麽會懂?”林菀玉拾起一旁團扇,扇兩下風,“那是老太君的心結。”

當年事,林菀玉再清楚不過。林菀書離開後,老太君十分後悔,後面就成了愧疚,認為當初再使一把力,就不會母女分離。

所以知道馮依依的存在,是一定要把人接回去,了卻老太君心中的愧疚。

馮宏達坐在前廳,久久不動。空洞的眼神,像是被凍住,完全沒了先前光彩。

前幾日養好的精神,在這一刻全部渙散,一張臉上可見的蒼老下去。

右手死命揉着額頭,依舊無法緩解那翻卷的頭痛。

他有時候在想,記性越來越差,可為什麽想忘掉的卻依舊清晰?年輕時的錯事,多少年來枷鎖一樣禁锢着他。

拼盡全力,他想和心愛的妻子美好下去,有些還是無法擺脫。

當年一步錯,就要背負一輩子嗎?

林菀玉今日登門,馮宏達知道,意思肯定是定國公府的。

馮宏達突然有些吃不定,若是馮依依知道她自己的身份,是否會去京城認親?說起來,她有個很好的出身,母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

“送回去?”馮宏達喃喃着,嘴角幹燥泛白。

林家能找到他,那麽別人也能找到。回了林家,馮依依就不用跟他東躲西藏,甚至生活會更好,桃桃也會跟着受益。

“不。”馮宏達轉而否定。

他活着就是因為馮依依,一手拉扯大的女兒,他不舍得。誰知道最後,林家會如何安排馮依依?

馮依依從後堂繞過照壁,進到前廳,正看見馮宏達在揉着頭,神色難看。

“爹,那位夫人是誰?”馮依依問,一眼就看見地上的茶盞碎片。

馮宏達擡起頭,扯出一個淡笑:“她來打聽珍珠的事。”

這話,馮依依不太信。馮宏達做買賣向來和氣,哪有摔杯盞這種?

分明是心中發怒。

“依依,”馮宏達忍着頭疼,坐直身子,“我聽說東面乘船出海,可以去藩國,南面,西面都可以。”

馮依依取了掃帚,掃着地上碎片:“藩國?我也聽過。爹,你想離開辛城?”

馮宏達無言以對,林家的事他無法說出。也清楚明白,憑他鬥不過林家。

他眼中,女兒是自己的命;可在林家眼裏,就是再多一個姑娘,何其容易?

“沒有,我是随意說說。”馮宏達壓下心思,現在想走,恐怕已不易。

再說,當初辛城這邊是他早有打算,現在去藩國,卻是真正的一清二白。馮依依跟着,會受苦。

馮依依也沒再問:“等上秋,城南池子那批蚌出珠,正好是用在年底的,我想進項會不錯。”

“那就好,”馮宏達站起來,覺得頭痛欲裂,“我出去走走。”

“爹,”馮依依扔下笤帚追上,不放心道,“不要走遠,讓吳管事跟着你。”

馮宏達沒回頭,真是點頭應下,便走出前廳。

大半天過去,馮宏達仍舊沒回來。

馮依依坐在秋千上,不遠處,朱阿嫂正帶着桃桃學走路。

“娘子,”梅桓不知何時走過來,手裏抓着兩顆李子,“給你,洗過的。”

馮依依伸手接過,低頭看着油亮的果子:“謝謝。”

梅桓笑笑,雙手一拉褲腳,蹲在秋千旁,看着草坪上的桃桃:“今日家裏來的夫人,是官家夫人吧?”

“你怎麽看出的?”馮依依攥着果子,其實她也是這樣以為。

“你看她走路,每一步都穩穩當當,端莊得體,不像平常人家夫人。”梅桓道,轉臉沖馮依依一笑。

如此,馮依依更猜不到發生了何事?偏偏馮宏達不說出來。

像當年馮家的大火,馮宏達許多事都藏在心裏,自己承擔。可是越這樣,馮依依越會擔憂。

“娘子想知道,其實不難,”梅桓道,手裏拽了根狗尾草晃着,“你去問問那位夫人。”

馮依依沒說話,從秋千上下來,李子裝進兜裏。

馮宏達沒有回來,她要出去尋人。

梅桓有眼色,麻溜從地上跳起,幾步跟上。

從家仆口中得知,馮宏達是去了新河道那邊。馮依依和梅桓徑直往那邊尋。

運河南擴,是分段而挖,到時候連通開。

此時早過了一日中最炎熱的時候,工匠們掄着工具在前方挖土擡泥,一片忙碌。

邊上倒是有些看熱鬧的孩子,只是其中并沒有馮宏達。

河岸陰涼處,搭了一處草亭,裏面擺了桌椅。

婁诏正坐在裏面,手裏握着一盞涼茶。眼前繁忙施工景象,雖然雜亂,但是能想到完工之後的宏偉。

運河這件事,足可以名留史冊,頌揚千古。

“大人,你看。”清順眼神示意遠處。

婁诏看過去,就見着女子一身淡紫色,站在草地上,風一過,揚起她的衣袂飄飄。

适才還一股铿锵的千古偉業,如今軟了心中某處,眼神追随那片身影,澀澀發酸。

看到跟在馮依依身旁的梅桓,婁诏眉間一蹙:“他,查了?”

“是,”清順彎腰,仔細回道,“的确是隔壁鎮鄉下過來的,家裏兄弟姐妹衆多,被父母潛出來讨生活。”

婁诏靠着椅背,手指摸着光潔的下巴,看着梅桓一舉一動。

“大人,其實有些人就是天生長得白。”請順道,然後對比了梅桓同婁诏的,發現兩人五官都是十分出色那種。

這也難怪,馮依依身邊的男子,無論大小,婁诏都會覺得礙眼。前有徐珏,關語堂,此時又多出來這個叫梅桓的少年。

那邊,梅桓也看到了婁诏。

倒是不像旁人那樣,不願與官府人交道,梅桓主動走到草亭。

“婁先生忙公務呢?”梅桓問,臉上笑容可掬。

婁诏視線穿過梅桓,看着馮依依繼續往裏走去:“施挖重地,不能随意亂走進出。”

“我家老爺至今還未回家,過來找找。”梅桓解釋道,不見外的走進草亭,擡起袖子擦着額上汗珠,“天兒真熱啊!”

清順瞪大一雙眼睛,心道這毛頭小子夠大膽兒,就這樣堂而皇之進來。

“能給我倒碗水嗎?”梅桓看着桌上茶壺。

婁诏淡淡掃過去一眼,開口:“請便。”

梅桓道聲謝,手去提茶壺。

“你這只手,”婁诏盯着梅桓攥住壺把的手,眼角輕擡,“不像是下田的。”

聞言,梅桓放下壺,幹脆把手伸到婁诏面前,攤開來給人看,臉上滿不在乎:“婁先生會看手相?我手上有繭,就是勞作所留下。”

“右手虎口繭子厚,左手三前指指肚有繭,”婁诏收回視線,繼續是尋遠處那片紫色衣角,“你善弓箭。”

梅桓搓搓手,不承認亦不否認:“鄉下也要打獵嘛。”

婁诏沒再理會,一句話,人要是聰明,就會知道他說的什麽。

他走出草亭,沿着繁忙河道往前走。

梅桓想來是渴了,兀自倒的茶喝,邊喝便道:“婁先生的差事真清閑,什麽也不用做,一整日坐着喝茶。”

清順看着走出去的婁诏,偷偷咽了口口水。再看正喝得歡的梅桓,也不知道這人是聰明,還是蠢?

“兄弟,他一直臉這麽臭嗎?”梅桓對着婁诏的背影揚揚下颌,“好像對我有敵意啊!”

“咳咳,”清順咳了兩聲,“要不,再給小哥添點兒水?”

梅桓擱下茶盞,沒有再喝的意思,轉身掐腰看着河道:“臉這麽臭,人能理你才怪。”

清順往茶壺中添水,隐約聽梅桓嘟哝兩句,現場嘈雜,也沒聽清。

這廂。

馮依依并未找到馮宏達,顯然人是不在這邊。

正準備往回走,發現婁诏過來。

兩人已有一段日子不見,有婁诏忙的原因,也有馮依依故意躲避的原因。

上回,婁诏明确說出了他的心思,馮依依的拒絕。現在兩人相見,氣氛有點奇怪。

“你爹沒來這邊,”婁诏站在溪畔,淙淙流水腳邊流淌,語調略帶自嘲,“不然我也不會在這兒。”

馮依依看着來路,發現梅桓并未跟上:“他出來半日,還未回去。”

“若是有人跟着,你不用擔憂。”婁诏邁開兩步,到了人前。

馮依依後退兩步,心中一跳,那樣近,總是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

“我可能會離開辛城兩日,清順留下來,你有事去小竹園找他。”婁诏開口,有時候總是不自覺想靠近她。

還不等馮依依開口,婁诏又道:“我的意思,是公務之事。”

“大人一路順風。”馮依依不鹹不淡說了聲,視線落在婁诏腰間。

淡青色腰封下,墜了一枚橘色腰佩,圓形,雕着一枚胖胖的鯉魚。

正是當年婁诏回馮家,馮依依準備的那一枚,預祝他金榜題名。

當初花了那樣多心思,如今看着,這腰佩并不适合,婁诏性子冷淡,佩戴這樣的暖色确是不妥,似乎配飾更适合年□□孩。

“婁泉秋天就會定親,你記得一同看戲的曹家姑娘嗎?”婁诏貌似無意說着過往,“就是她,兩人之前不對付,卻也成了一段良緣。”

馮依依想起魏州。後來才知道,其實是馮宏達送她過去避難,甚是永遠留在婁家。

那段日子,與婁诏之間不算愉快,和婁家人倒是相處極好。每個人都和善,交心交底。

婁诏看着安靜的馮依依,似乎又是以前那乖巧的樣子:“明湘,母親也準備給她議親。”

心裏更是明白,他當初做的有多失敗。

“真好。”馮依依簡單道,并不想多說。

婁诏眼見馮依依是想走,先開口叫住:“別的不提,你以後的事情,還是要提前打算。有時候一味地守,并不一定能守住。”

馮依依腳步一頓,眼中不由一淡:“我知道。”

這種道理馮依依何嘗不明白?問題是,她完全不知道馮家仇人是誰?馮宏達咬死不說。今日,來到家中的婦人,連梅桓都能看出,是官家的夫人。

可是,馮宏達仍是一口否認。

馮依依也明白,馮宏達這樣做,只是不想讓她擔心,可是有時候卻會讓人更慌。

“辛城最近很亂,進出人多,你小心。”婁诏叮囑,除了這些簡單話,似乎再不能說別的。

兩人間隔了到底多遠?婁诏驀然間,生出了無力感。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他掌控。即便是腦海中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姑娘,如今也不再信他。

馮依依回頭看看日落的西暮,嘴角翹起:“我該回去了。”

說完,馮依依轉身。

婁诏的話不是沒有觸動,辛城是安寧,可是也實在冷清,再不能見到那些對她好的人。

徐家夫婦,婁家的人,哪怕算是刻薄的大房一家。

“依依,”婁诏腳步往前一步,盯着纖瘦身影,“你,等我回來。”

馮依依沒停步,徑直往大路上走。

梅桓追上來,經過婁诏,直接去跟馮依依。

“娘子,我去那邊找過,老爺不在,”梅桓道,“是不是已經回家了?”

馮依依點頭,兩人一起上了大路。

四五個扛着鐵镢頭的男人,正與兩人擦肩而過,踩着小路往下面河道走去。

梅桓步子漸緩,回轉頭去,看着那幾個男人。

身體健碩,步履穩當,平常的粗布麻衣,和旁的勞工沒有區別。

“這小破地方,現在怎麽什麽人都來了?”梅桓笑着嘟哝一聲,快走兩步跟上了馮依依。

夕陽餘照,橘色光芒鋪灑上整座辛城。

妙齡女子走在路上,出色的樣貌在人群中極為顯眼,後面跟了一個高瘦少年郎。

茶樓二層平座上,林菀玉站在欄杆後,手裏握着美人扇。

婆子伸手指着街上,開口道:“後面跟着的,是他們家請的賬房先生,也沒幾日。”

“賬房先生?”林菀玉笑笑,輕扯嘴角,“馮宏達這是怎麽養女兒?就讓她跑到大街上,後面還跟一個男子?”

婆子往後一退,微微欠身:“規矩是差了些,畢竟夫人的妹妹走了許多年,無人管她。”

林菀玉攥緊扇柄,嘴角一硬:“當初菀書被馮宏達騙走,現在這孩子,決不能再毀在他手裏。”

“夫人說的是。”婆子嘆了聲氣,像是替馮依依傷感。

林菀玉看着正走到樓下的馮依依,總想在上面找出妹妹的影子。看出來了,容貌是真的像。

墨州是林菀玉的夫家所在,離着辛城近些,老太君把這事交給她,那她必然就得做好。

來之前,林菀玉也知道些馮依依的事,以前嫁過人,正是當朝中書侍郎,婁诏。

可巧,婁诏也在辛城。

“夫人,婁大人那邊,咱要不要過去看看?”婆子問,“看他是真為公務而來,還是什麽別的打算?”

林菀玉手裏輕扇兩下,視線一直追随馮依依,聞言淡淡道:“國公府找自己孫女,還要他來同意?再說,依依若有意,早已跟他回去,還需婁诏跑來辛城?”

“也是,”婆子應着,又問,“姑娘回國公府,那個關當家糾纏,當如何?”

林菀玉頭一痛,心中越發對馮宏達不滿。

先是婁诏的事,給馮依依招了那樣一個贅婿,雞飛狗跳;後面這又整出一個跑船的莽夫。

“糾纏?只要依依同意,剩下的都不是難事。”林菀玉心中明了,要的只是馮依依點頭。

馮宏達,關語堂,林家可不放在眼裏。

婆子忙點頭:“夫人說的是。”

林菀玉目光柔和下來,嘴角挂上笑意:“夏日天熱,讓依依先跟咱回墨州住幾日,讓她認認幾個表兄弟。”

馮依依這邊,并不知道林菀玉方才注視了她一路。

只聽梅桓在身旁說着什麽,意思是這兩日,他同馮宏達要去隔壁鎮子,處理那片地的事情。

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馮宏達站在那邊等着,夕陽中,身形孤單。

父女倆皆是放下心來,原來彼此都在尋找彼此。

“鹵鹌鹑蛋,”馮宏達提起手裏荷葉包,笑容拉扯着臉上傷疤,“等了好一會兒才出鍋,熱乎的。”

馮依依伸手接過,笑得彎起一雙眼睛,嘴角甜甜:“好。”

像之前的每一天,父女倆在前廳用晚膳,幾碟青菜小炒,半湯盤三彩蓮子羹。

一輪明月高挂,月輝灑落,鋪滿草坪。

馮依依泡了一壺桑葉茶,連同一碟炒葫蘆籽端進後院小亭。

馮宏達坐在凳子上,仰頭看着夜空,月朗星稀。

“桃桃睡了?”馮宏達問。

馮依依嗯了聲,到了桑葉茶進兩個瓷盞中。

“你是不是想知道,今日來家裏的夫人是誰?”馮宏達回轉過身。

亭檐下挂着一盞燈,盈盈暖光落在馮依依臉上,柔和着眉眼,那臉好似是越看越瘦。

馮宏達看着桌上擺好的茶和葫蘆籽,面上平靜,心中卻早已翻滾波瀾。

也許,林菀玉來者不善,想要打馮依依的主意。可是有件事,林菀玉說的沒錯。

馮依依應該知道真相,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可馮宏達心裏也是矛盾的,他怕,怕自己在女兒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他不再是一個好人。

往事只要掀開一點,那剩下的也就再隐藏不住。

“我想。”馮依依站在燈下,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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