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詹興朝的話一字不落聽進耳中, 衆人神色各異。

老太君臉色瞬間沉下來,蒼老的手握上馮依依的,只說出幾個字:“有外祖母在。”

旁邊, 喬氏看着這一幕, 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眼中, 馮依依是外甥女兒, 也就回來國公府幾日,與她實在沒有多少親熱感。

但是今日這事牽扯到國公府的顏面, 放在以前,喬氏會裏外做好人,能壓事就壓事,現下可不行。

真要将馮依依給了詹興朝做妾,以後京城人怎麽看林家?說外甥女兒才回來幾日,就給送了出去做妾,到時候林苑的婚事再受影響。

“母親, 莫不是詹世子醉了酒?要不讓公爺先勸勸?”喬氏扶着老太君,最先想到的就是事情別鬧大, 不好看。

老太君掃了喬氏一眼, 冷哼一聲:“勸?你以為勸得動?”

那詹興朝什麽東西, 京城誰不知道?仗着家裏權勢,胡作非為,欺男霸女。

今日登門林家,絕對不安好心。

老太君緊握着馮依依微涼的手,想起當初自己護不住女兒, 今日一定護住馮依依。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就不會讓這孩子受委屈。

“等等。”老太君提高嗓門,聲音中自有一股威懾。

然後, 在婆子攙扶下,老太君繞過照壁,進了前廳,入目就是坐在椅子上跷二郎腿的詹興朝。

“母親。”林灤兩步上前,伸出雙手扶住老太君。

詹興朝懶懶從椅子上站起,對着老太君做了一禮,然後就盯上一起進來的馮依依。

“詹世子一番心意,怕是要辜負了。”老太君也不急,臉上挂上端莊笑意。

活了這麽一把歲數,她什麽沒見過?說什麽一見傾心,就永王府還能出來一個正常人?死在裏面的人,可數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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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此言何意?”詹興朝坐下,佯裝不解,“表小姐秀外慧中,本世子實是一片真心,天地可鑒。”

老太君坐穩,雙手疊起放于腿上:“意思是,我們家依依的親事先前就定下了,只是在孝期不得操辦,得等等。”

詹興朝顯然不信,身子往後一靠,側臉問身後的人:“孔深,你是如何打聽的,不是說馮小姐現在是一人?”

“千真萬确,”孔深回道,然後意味深長看了馮依依一眼,臉上邪氣一閃,“馮家妹妹,我家世子待人最好,你相處之後就會知道。”

馮依依面色冰冷,不屑掃了眼孔深:“不必。”

言下之意,也算是承認老太君的話。詹興朝這種人就不用給他好臉,直接說自己定下親事,倒是最直接的辦法。

孔深往前一步,故作儒雅的笑笑:“馮家妹妹,咱倆也算親戚,我自然不會害你。你現在帶着孩子,總得為孩子以後想想。永王府,那樣門第……”

“啪”,老太君手掌一拍桌面,冷冷看去孔深:“這位是誰?怎麽在國公府廳堂中,什麽人都能出口說教?”

孔深臉色一變,剩下的話只能咽回去,眼中全是陰霾。

“聽這意思,我反倒是壞人,想害我家依依?”老太君已沒了開始的客氣,厲聲道。

詹興朝撇撇嘴角,喝了口茶,口氣不鹹不淡:“那本世子就想問問,哪家的郎君這樣有福氣,居然搶先一步?”

喬氏一看這場景,心裏暗道不妙,這樣下去,國公府和永王府定是會交惡。

永王在朝中黨羽不少,到時候為難林昊焱,國公府早不是當年了,如今哪敢與永王對抗?

喬氏不好開口說話,只能眼神示意自己男人林灤。

“詹世子,今日之事永王可知道?”林灤問。

詹興朝擡擡眼皮,手搭上碗蓋:“自然,父王現在還等着我回去報喜呢!本世子是真的不介意馮小姐過往,那孩子我也會視如己出。”

馮依依怒目瞪去,不想普天之下,還有人會當衆說出這種無恥話。

詹興朝也不在意,一副志在必得。女人,他有的是辦法收拾,保準一兩回,就讓她服服帖帖的聽話。

求美是次要,關鍵是馮依依曾是婁诏妻子,只要他永王府把人搶到手,那就是婁诏丢人。更何況,婁诏根本就是沒斷心思。

想着婁诏總是與永王府為敵,更是吃過不少虧。詹興朝認為,搶了婁诏的女人,很解氣。

美人到了他手裏,跑不掉,還不是任由他拿捏?

如此,詹興朝心裏生出一股蕩漾,眼神毫不掩飾的盯上馮依依腰身。那一截柳腰,竟是比府裏最妖嬈的舞姬都要細。

“難怪?”詹興朝往孔深看了眼,嘴裏小聲砸吧兩下,“這等柔軟小人兒摟着,當真讓人舒坦。”

話直白露骨,孔深眼眸一垂,并未說話。

林灤看看老太君,要是永王真有這個意思,倒也難辦。

“母親,要不要我去一趟永王府?”林灤問。

“去做什麽?”老太君眉一皺,眼中帶着怒氣,“我已經說明白,依依定下人家,不可能入永王府。”

林灤又看去詹興朝。其實這種事詹興朝之前不是沒做過,曾經看上一位高門女子,被拒,結果愣是用手段壞了姑娘名譽,最終将人得到。

現在,詹興朝是盯上馮依依,萬一後面也用些什麽下三濫手段,就怕府裏別的姑娘也跟着遭殃。

“詹世子,原委已經說明白,這件事不成,你請回。”林灤冷着臉,沒有再留人的意思。

定國公府現在在他手裏,他一定要擔起來。小妹林菀書只留下馮依依這一個孩子,千裏迢迢回來,他這個舅舅就将她拱手送去火坑?

詹興朝料到老太君會拒絕,但是沒想到林灤也會拒絕。在朝中,林灤終究屬于中庸一派。

“這?”詹興朝環顧廳中衆人,皮笑肉不笑,“那本世子只能進宮去求皇祖母咯!”

說着,詹興朝慢慢站起,不再管林家人,甩甩衣袖往外走。

老太君氣得抓進桌沿,就是不開口松氣兒,更是狠狠瞪了一眼喬氏。

正巧,林昊焱從外面進來,将要出去的詹興朝給堵了回來。

“詹世子還是将東西擡回去,我們國公府實在不缺這點兒,再說,”林昊焱話語一頓,眼神冷下來,“讓我表妹婿看見也不好。”

詹興朝往後兩步,好笑的上下看了眼林昊焱:“表妹婿在哪兒?怎麽也沒見着?”

話音剛落,外頭有一人正往這邊走,青袍俊逸,人才一表,身上自帶一股淡漠疏離。

正是婁诏,前頭公府管事恭敬引路。

詹興朝臉色一變,看去婁诏的眼神,毫不掩飾的陰戾,像兩把刀子要将人活剮。

林家人也沒想到,彼此間看看,喬氏更是一把将林昊焱拉過去,眼神在問這是什麽狀況?

馮依依見着婁诏走進前廳,心裏一跳。時隔多日,他終于露面,一身塵風。

婁诏亦是看去馮依依,兩人視線相交,最終馮依依先垂下眼。

“婁大人?”林灤上前拱手一禮,方才林昊焱的話說得明白,表妹婿。

林灤現在有些搞不懂,馮依依與婁诏已經和離,自然是不能稱作表妹婿,可是來的又只有婁诏一人。

婁诏回禮,又給老太君請了安好,回頭就看見擺在地上的兩只箱子。

好笑,他婁诏要捧在手心中的人,詹興朝兩只箱子就想帶走?

“何意?”婁诏對上詹興朝陰沉雙目,指着那兩只箱子。

詹興朝眯眯眼睛,歪着臉仰頭:“納妾!”

婁诏身姿筆直,嘴角溢出冰冷笑意:“所納何人?”

“她。”詹興朝不避諱的指着馮依依。

婁诏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像淬了冰:“她是我婁诏的夫人,你敢!”

詹興朝一愣,身量本就不如婁诏,這樣被逼進,周身生出不适的壓迫感。

“夫人?你倆都已和離。”詹興朝梗起脖子,拼命撐起自己的士氣。

婁诏像是看見多可笑的事,冷笑一聲:“世子真是不記苦,強搶官員家眷,論罪當斬,皇親流放。”

詹興朝看看孔深,後者點頭證實,法典中确有此條。

“少唬本世子,她是你夫人,你怎不把她接去侍郎府,偏留在林家?”詹興朝不敢擔強搶官員家眷的罪名,但是認定婁诏與馮依依已不是夫妻。

現在婁诏出來,剛好證明一件事,他在乎馮依依。

婁诏不想與詹興朝廢話,只道:“世子少管別人家事,顧好你自己!”

說完,外面進來一群衙差,直接将整座前廳圍住。陽光下,衙役身上護甲發出陰冷的光。

林家人一看這情形,怎麽能猜不出?婁诏是要對詹興朝下手。

“婁诏,你想做什麽?”詹興朝沒了方才的氣定神閑,雙目瞪圓,臉色難看。

“沒什麽,”婁诏雙手背後,眼神淡淡看去外面,“本官查到一些事,需要世子去一趟順天府。”

詹興朝幾步沖到婁诏面前,臉龐扭曲:“你敢抓我?吃了熊心豹子膽!”

“就抓你又如何?”婁诏微揚下颌,口氣淡漠,“本官有證據,一切遵循法典辦事。”

詹興朝擡手指着,嘴唇氣得發抖:“你!”

“世子放心,”婁诏嘴角溫潤一笑,面如美玉,“本官絕對不會冤枉你。”

話音剛落,劉沛一身官袍從外面進來,官帽下是滿額頭的汗,手裏提着一沓狀紙,真真是提心吊膽。

詹興朝現在有些慌了,眼看順天府尹親自前來,他便知道婁诏是來真的。

“劉沛老兒,你敢動本世子試試?”詹興朝上去就是一巴掌,又狠又響。

劉沛才剛進廳門就被扇了耳光,當場一懵,臉盤子火辣辣的。好歹他一個五品府尹,吃朝廷俸祿,竟這樣被人直接打臉。

他是隐忍避事,可是不代表他窩囊。

“詹興朝,本官收到狀子,告你侵吞田地,略賣人口,”劉沛整了整官帽,站去婁诏身旁,“還有證據,指你參與辛城亂民一案。”

“什麽?一派胡言!”詹興朝就算再蠢,也不會認下這罪名。

前兩項,侵吞田地,略賣人口,不少達官貴人都做過,要查那就捆一塊兒,晏帝不可能将所有人嚴辦;但是亂民一案,那是真真的死罪。

亂民,說不好聽那便是造.反,更不說将運河毀掉,那就是在反抗晏帝。

罪名定下,絕不會活,還會連帶九族。

詹興朝開始慌張,聲音狠戾:“婁诏,你敢動我,我父王覺饒不了你!”

“好。”婁诏掃了一眼詹興朝,臉上毫無情緒,随後輕擡起右手過肩。

外面衙差瞬間湧入,将詹興朝圍住。

所有人愣住,沒想到婁诏真的帶人來抓詹興朝,卻也有理有據,劉沛手中的一沓子狀紙明明白白。

林家人更是心知肚明,若是辛城亂民的案子真牽扯上詹興朝,那這位世子怕是要栽了。

孔深往後一退,這番情形上前,那些衙役的刀可不長眼。他不過王府一個門客,犯不着真的上前拼命。

可誰知,詹興朝竟是發起狂來,猛然沖到一個衙役前,抽出人腰間佩刀。

“誰敢動我!就憑你們?”

婁诏早料到詹興朝不會乖乖就擒,相反詹興朝若是鬧起來,那就更好。

伸手接過劉沛手裏狀子,婁诏低頭看幾眼,視線停在一個名字上:“李貞娘?這位也是詹世子的妾?”

詹興朝滿臉殺氣,拿刀對準那群衙役:“婁诏,撤離你的人,本世子就當什麽事情沒有。”

婁诏卷起狀紙,輕敲着掌心,眸如深井:“詹興朝膽大妄為,在定國公府對朝廷官員公然亮刀,拿下!”

一聲令下,那些衙役還有什麽顧慮,紛紛撲上去,将那繡花枕頭一樣的詹興朝幾下制服,一腳下去,軟趴趴倒在地上。

詹興朝還想反抗,一名衙差直接摁上他的頭顱,壓制在硬地上,那張還算俊俏的臉徹底變了形。

“婁诏,你敢……”詹興朝動不能動,身上壓制幾乎讓他喘不動氣。

婁诏往前兩步,居高臨下看着,詹興朝此刻就像一條爛魚,只剩眼珠子能動。

“帶回順天府,關起來。”婁诏一聲令下。

劉沛哪敢怠慢,一邊臉上還挂着五指印,很不得上去踹詹興朝兩腳:“來人,給詹犯堵住嘴,在場有老太君、夫人和小姐,別給驚着。”

有人塞了塊破爛布進詹興朝嘴裏,後者只能徒勞的嗚嗚。

婁诏看去孔深,很容易就看出他眼中的慌張。

今日之事,十有八九就是出自孔深的主意,不然詹興朝這種人不會盯上馮依依。

孔深見婁诏一直盯着,心中不免發虛:“婁大人,草民可沒犯過什麽錯事,更不知道辛城的什麽亂民。”

“自然,”婁诏收回視線,“孔先生不過就是去南面幫着買些美人,小童,僅此而已。”

婁诏不禁咬了牙根,就是因為這些享樂的權貴,多少好人家的孩子遭難?

“冤枉,”孔深大喊一聲,“草民昔年到底與大人同窗,可知我孔家是清白人家。”

孔深的反應在婁诏意料之中,平時做事,孔深的确小心,只是他忘了,當初關語堂陰差陽錯救了李貞娘,徐珏帶回其中一個人,一直關在順天府。

“孔先生如此在意清白,那便跟着回一趟順天府查清楚,在林公爺府上咱就別打攪了。”劉沛開口,看似勸說,實則就是抓人。

他現在是徹底跟着婁诏,反正永王那邊饒不了他,倒是婁诏不日就成左相,誰能動得?

衙差動作利索,可不管孔深辯解什麽,直接給套上繩子。

沒一會兒,人呼啦啦的全出了前廳,詹興朝被連拉帶拖的弄了出去。

林灤忍不住心裏發驚,這一趟鬧下來,國公府怕是以後就要和婁诏綁在一起。

“婁大人請坐,”林灤面上回複平靜,還想着把自己從中摘出去,“這是查案子呢?”

婁诏看着地上礙眼的兩只箱子。

“哦,周管事,”林灤叫了聲,指着那兩只箱子,“找人送回永王府。”

老太君眼看一場鬧劇被婁诏翻手間壓下,竟然直接帶走詹興朝,有理有據,誰也無法辯駁。

再說那詹興朝當衆抽刀是真,滿廳的人看見,這件事永王府怕是壓不下。

“無事,咱們回後院兒。”老太君從椅子上坐起,不悅的看了眼喬氏。

心道,婁诏方才話裏說得明白,這喬氏還在多想,林苑根本就進不了婁府。

老太君手搭上馮依依的小臂,聲音變輕:“沒事,外祖母會替你做主。”

離開前廳,幾個女人走上游廊。

喬氏往馮依依看了兩眼,笑着問:“婁大人适才說得何意?你倆……”

“你回去忙,我和依依有話說。”老太君眸光一厲,不給喬氏好臉色。

“是。”喬氏讪讪停步,臉上尴尬一笑。

老太君帶着馮依依繼續往前走,支退了其他人,到了安靜地方,兩人一起坐上長椅。

“婁诏方才的話你聽見了?”老太君開口,像是詢問,“你倆到底怎麽回事?”

馮依依垂首,手裏抓上衣帶:“我也不知他會來。”

幾日沒有婁诏的消息,馮依依心中不是沒想過,婁诏對她所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說重新開始,說他喜歡她,會照顧她。他離開的日子,馮依依是有想他的。

原來,她在意他。

老太君搖搖頭,看起來有些疲倦:“不管怎樣,他今日的話可都被人聽見了,他說你是他的夫人。”

那副場景,看似是在警告詹興朝,實則就是想讓人知道,馮依依是他婁诏的妻子。

“今日之事也虧他,不然詹興朝不會罷休,那人心眼不正,想要什麽不擇手段。”老太君道,“你想怎麽做?”

馮依依仰臉,入目是廊檐垂下的絢爛藤花:“我想去見他。”

老太君拍拍馮依依肩膀,臉色柔和:“去吧。”

“嗯。”馮依依站起,轉身往回走,靓麗衣裙襯着一把細腰,婀娜柔軟。

老太君看着身影遠離,嘆了一聲。

到底是人開心就好,為何非要逼她們?真到骨肉分離,誰心中又會好受?

水榭,馮依依坐上美人靠,看着碧波湖水,荷葉連天。

她已經讓人去前廳叫婁诏,如今就等着他過來。

很快,就聽見了腳步聲,看着水中倒影,就能知道來人是何樣的風姿。

馮依依站起,看去水上棧道的婁诏。他沒了前廳中那副高傲冷然,像一個普通的年輕公子。

郎君翩翩之姿,腰封下垂着一枚圓形配飾,橘色,雕着一尾肥肥的鯉魚,下頭墜了長長青色穗子。

婁诏手裏托着一個箱子,挎在腰間,臉上笑意耀眼。

“依依,知道我給你帶回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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