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遠處運河上, 大船上的夥計們還在吆喝着喝酒,燈火映在水面上。

馮依依眨眨眼睛,臉在婁诏的膝蓋上蹭了蹭, 以此來減輕頭暈的沉重感。

“我幫你按一下。”婁诏看着軟軟趴着的馮依依, 指尖輕揉她的太陽穴。

指尖微涼, 帶着拿捏很好的輕重, 馮依依舒緩合上眼睛。

兩人靜靜依偎,深深蘆葦遮住了他們的所在。

馮依依手裏摸到一枚圓形腰佩, 指肚劃上上面的刻痕,一層層溫潤的鱗片。忽的,噗嗤笑了一聲。

“為何發笑?”婁诏垂首,看不到馮依依的臉,只知道她整張臉埋在自己膝上。

馮依依嘴角翹着,手指纏着那枚腰佩的穗子,繞着圈圈:“這條魚好胖。”

當時剛做出來的時候, 對這腰佩,她是怎麽看都覺得喜歡, 十分合心意。

“為這個?”婁诏好看的唇角彎起, 手指戳戳馮依依腮頰, “再胖也是我的了,我喜歡就成。”

現在的馮依依好像兩年前的那個馮家小姐,不知憂愁,一件簡單的事,她都會開心半天。

婁诏從旁邊拽下兩條蘆葦葉子, 借着頭頂的燈光在手心中捋直。

馮依依靜靜趴着,不玩腰佩,指尖就去試婁诏袍角上的繡紋, 再或者從一旁撈一塊點心吃。

她知道婁诏不太喜歡吃這類零嘴兒小食,不過就是拿來給她的。

馮依依正了臉龐,故意将下颌擱在婁诏膝蓋處,然後自己一下一下咬着口中食物。耍壞一樣,腦袋一點一點磕着婁诏膝蓋。

婁诏手指點點馮依依耳垂,笑了聲:“以為我是你?我可不怕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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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馮依依回頭,歪着腦袋看婁诏,“诓人,人都會怕癢。”

婁诏也不辯駁,伸出自己手臂:“你試試?”

馮依依轉轉眼珠,方才灌下的酒壯了她的膽子,小手指去撓婁诏的臂彎:“癢不癢?”

“不癢。”婁诏搖頭。

馮依依皺眉,幹脆正了身子跪坐,手指戳去婁诏的肋骨,撓了兩下:“不許裝,不許忍。”

“不會。”婁诏淡定颔首,動也不動。

馮依依有些洩氣,幹脆收回手,嘴裏嘟哝一聲:“怎麽會不怕癢?嗝……”

一聲又響又亮的酒嗝打出,馮依依忙捂住嘴,臉頰微赧發燙。

婁诏壓着嘴角笑意,連忙道:“我沒聽見。”

“胡說,”馮依依柳眉輕蹙,“你若沒聽見就不會說出來。”

說着,手快速伸出,想出其不意抓癢婁诏。

婁诏下意識一避,馮依依的手失了原先的位置,整個人撲在婁诏身上。

“嗯。”因為太快,馮依依的鼻尖撞在婁诏身上,忍不住哼唧一聲。

“依依,你,你要做什麽?”婁诏話音猶豫,帶着微微啞意。

馮依依擡頭,與婁诏四目相對,燈籠照出他一半的臉龐,暖暖溫潤:“我?”

這才發現不對勁兒,馮依依正撲在婁诏身上,整個人在他腿間,一只手臂撐在他身側,另一只手……

馮依依低頭去看,吓得連打了兩個酒嗝。她那只手正抓在婁诏的腰封上,扯亂了不少。

“我,我沒想,我只是想抓你,也不是,就是你躲……”馮依依支支吾吾,耳根子簡直跟燙熟了一樣。

“好,知道了。”婁诏手掌扣上馮依依的後腦,“那你抓吧,我不動。”

馮依依被婁诏的手掌重新帶回他的胸前,鼻尖還帶着微微疼意。臉頰貼上光滑的衣料,涼涼的,又帶着男子熟悉的清爽氣息,耳邊似乎能聽到他砰砰的心跳聲。

婁诏将纖細的人藏在自己懷裏,指尖穿透她的發。

秋夜風涼,星空高遠,小小飛蛾圍繞着燈籠打轉,汲取那一點點的光熱,哪怕撲火而焚。

馮依依不自在的慢慢抽離自己的手,從婁诏腰帶上撤走。

就這樣被抱住,婁诏為她擋住涼涼夜風,她感覺不到冷意,嘴角甜甜翹起。

“嗝……”馮依依打出酒嗝,身子在婁诏胸前一抖,随後又是一個。

婁诏笑,胸膛愉悅的震動,手裏揉揉馮依依發頂:“小酒鬼。”

夜靜了,船上夥計們吃飽喝足,不再鬧騰,有人幹脆就躺在甲板上睡着,橫七豎八。

風搖蘆葦蕩,挂在樹上那盞燈籠也已熄滅,只餘一具空殼在枝頭輕晃。

“你不回去?”馮依依問。

酒嗝壓下,她靜靜看着夜空,頭枕在婁诏腰間,身上蓋着婁诏的鬥篷。

婁诏同樣望着星空,枕着自己的手臂:“城門關了,關語堂又不準我去船上,怕是我要露宿荒野。”

馮依依嘴角淺淺一勾,手指撚着鬥篷邊緣:“那我回去了。”

“別走,”婁诏伸出手去拉上馮依依手腕,“咱們在這邊等着看日出,然後找一根魚竿,你釣江鼈,可好?”

馮依依坐起,搭在身上的鬥篷滑下,圈在腰間。

她伸手理着頭發,柔柔發絲從指間滑過:“桃桃還在船上,我要回去照顧她。”

婁诏身子一側,一只手臂支着腦袋,另只手去戳戳馮依依的腰。

馮依依怕癢,身子一扭,回頭瞪了眼:“別癢我。”

“有東西給你。”婁诏笑了聲,随後坐了起來。

馮依依看着,就見婁诏從身後拿出什麽,兩只手攥在一起,齊齊伸到她的面前。

“看看我家依依的眼力,選吧。”婁诏平穩擡着雙臂。

“這個我玩過,和徐珏我總是贏。”馮依依指尖點點婁诏兩個拳頭,志在必得對他笑。

婁诏挑挑眉,道了聲:“試試看。”

馮依依将婁诏兩只拳頭各自觀察一番,随後選了右手:“就這個。”

“好。”婁诏張開手。

掌心裏躺着一只螞蚱,是由蘆葦葉編制成個,若不是它一動不動,還真是像真的一般。

馮依依拿過來,低着腦袋看得仔細,指尖輕輕摩挲:“真像。”

她跪坐在鬥篷上,長發搭在一側肩上,垂首時露出一截光潔的脖頸,樣子乖巧。

“你不想知道這只手有什麽?”婁诏剩下的拳頭送去馮依依面前。

馮依依擡頭,眨眨眼睛:“不是只有一只手才有嗎?”

“你猜猜?”婁诏笑。

“左手?”馮依依試探的開口,眼中些許狐疑。

婁诏攸的松開手,手心裏躺着一只比方才那只小的螞蚱:“我家依依又猜對了,真不得了。”

“怎麽這樣?”馮依依笑起來,彎彎眼睛像月牙。

手心裏一大一小兩只螞蚱,着實可愛。

婁诏往馮依依身邊湊過來,手落上她的脖頸,指肚輕輕一劃。

脖見的微癢,馮依忍不住縮了脖子,然後被人猛地一帶,下一瞬就落進一個懷抱。

“依依,等我為傅家昭雪,我們就成親。”婁诏攬住馮依依雙肩。

那具軟軟的身軀,他總禁不住想用力,喜歡的甚至想毀掉。

馮依依的雙唇被吻上,他帶着她落在棧道上的淩亂鬥篷,欺身壓制,雙手扣上她的雙手。

背上抵着粗粗的木板,耳邊是底下流水的輕響,蘆葦就在身旁搖晃。

馮依依唇角微疼,交織的津液,喉嚨處的低喃。

兩人衣衫相疊,唇齒相交。

婁诏在馮依依額上落下一吻,薄唇游弋去她耳邊,一聲聲輕喚她的名字。

風停了,深夜一切靜下來。

婁诏送馮依依到了船邊,目送她上船。

馮依依踩上跳板,生怕踩到裙裾走得仔細。船身微晃,是木板輕微的吱嘎聲。

上了船,再回頭看時,婁诏站在渡頭對她揮了揮手,随後隐沒在黑暗中。

甲板上,躺着兩個夥計,別的扛不住涼意回到了船艙。

“小妹,你回來了?”

馮依依循聲看去,見着關語堂從船尾走過來:“大哥還沒睡?”

“習慣了,晚上都要留個守夜的,我四下看看。”關語堂往渡頭看看,發現婁诏已經離開。

再看馮依依,左手提着包袱,臂彎夾着一束花枝,右手還捏着兩只螞蚱。

明明一個纖瘦姑娘,下了一趟船,回來是滿滿當當。

關語堂從馮依依手裏接過包袱,只讓她拿着花枝和螞蚱:“風大,進裏面去,桃桃一直睡着。”

船艙中,桌上燭臺只剩半截蠟燭,竹淚滴了滿臺,凝成好看的花朵模樣。

“李貞娘同我說了,在永王府的事。”關語堂抽出凳子坐下,語氣中似乎帶着惆悵。

馮依依找了一把剪子,坐在燈下,修剪着花枝:“是嗎?”

對于李貞娘,馮依依吃不準這個人。她不擅長勾心鬥角,所以心底就不喜歡李貞娘這樣心機深沉的人。

關語堂瞅着剪下的碎花,濃眉一蹙:“她說不忍心肚子裏的孩子,只是想找處安穩地方。前面說的那些也是真的,家裏人将她賣掉,從小被人打罵長大。”

“咔嚓”,馮依依手中剪刀一落,一截殘枝修掉:“大哥,你不欠她。”

不知道關語堂心中怎麽想,但是馮依依覺得李貞娘這話實在不對勁兒。什麽為了孩子,找安穩地方?對一個恩人,難道不該是怕牽累到他?

而李貞娘則是千方百計往關語堂靠,用的目的還不明顯?

關語堂一拍桌面,像是做了決定:“小妹說得對,咱們過自己的日子,犯不着與她牽扯。左右勸說她兩句,以後莫要再做糊塗事。”

馮依依點頭,将修剪好的花枝插進瓷瓶,随後用手擺出清雅的造型,又将兩只螞蚱輕擱在花間。

“這樣一收拾,還真不錯。”關語堂站起來,贊嘆一聲。

再看看剪花的女子,與婁诏站在一起時,兩人是那樣登對,郎才女貌。

“小妹,我這次來,給你捎了些新米,阿生家收下來的,非給你帶過來。還說等天涼做了臘雞臘鴨,到時候也給你捎來。”

馮依依想起新城的日子,溫馨又平靜,那時候她還是以林伊的身份:“我會回辛城的。”

一夜過去,秋日東升。

整條運河亮的像一條銀帶子,馮依依抱着桃桃同關語堂道別。船還要繼續往北,去德城。

林家的馬車已在等候,林晉正同車夫說着什麽。

回頭看着馮依依過來,林晉迎上來:“米已經裝車,表小姐現在回府嗎?”

馮依依看去渡頭,見着一艘大船緩緩靠岸,桅杆上旌旗無精打采耷拉着,正是永王府的船。

要說婁诏與詹勒有仇,其實馮家亦是,當年扶安大火,泯沒的可都是一條條人命。

“這是又從南邊運回什麽東西了吧?”林晉看過去,看似随意道了聲。

馮依依回身,将桃桃交給乳母:“回去吧。”

近來,民間對當年傅家的事傳得越來越多,各種猜測滿天飛。朝中有大臣谏言,請晏帝下旨,重查傅家當年一案,以安民心。

畢竟當年傅家人全部泯沒白虎嶺,謀逆大罪在晉安候死後查出,細看起來不少疑點。

民間對于傅家都是正面看法,修路搭橋挖運河,哪一項不是關系民生,造福百姓?僅憑侯府搜出的一袋子假銅幣,理由是在單薄。

而永王一派極力反對,認為事情已經過去許久,重查代價太大。為了一罪臣之家,對于大盛朝也不光彩。

倒是定國公府,對于外面留言不甚在意,一心為了林昊焱與宋家女兒的親事準備。

喬氏好面子,盡管心底對将來的兒媳不滿意,可是面子上那是做的十足。

馮依依同林苑外出,去了銀樓挑選飾品,選了一套不錯的紅珊瑚頭面,用作給将來世子妃的禮物。

兩人從銀樓出來,天已擦黑。街上一隊兵士跑過,兇神惡煞大聲吆喝,行人趕緊避讓。

“怎麽了?”林苑問。

銀樓掌櫃手擋在嘴邊,壓低聲音:“兩位姑娘快些回去,方才永王在鳳鳴樓遇刺,正在捉拿刺客。”

馮依依同林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遇刺?”

“永王于鳳鳴樓宴請西番皇子,想那刺客許是趁亂而入。”掌櫃道了聲便離開,回身趕緊讓夥計關門,免得惹上麻煩。

“鳳鳴樓離着此處并不遠,難怪會這麽亂。”林苑走下石階,回頭對馮依依揮揮手,“我去大姐家,晚些時候回府。”

馮依依點頭,囑咐了聲平安。

車夫從銀樓出來,雙手将盒子送上:“表小姐,東西拿上了。”

馮依依看一眼亂糟糟的街上,提着裙裾踩上馬凳:“回府。”

車夫收了馬凳,随後抽出馬鞭,一躍坐上車板。

馮依依掀簾子進車廂,猛然聞到一股血腥。心中一驚,嘴還未張開便被人從後捂住,一把鋒利的匕首貼上她的脖頸。

“別動,我不傷你。”

身後聲音清朗,沒有一絲慌張,甚至能感覺他的閑适。

馬車緩緩啓動,那人松開了馮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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