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馮依依身子僵硬, 想出口的呼喊咽回肚子裏。脖頸間的那抹冰涼讓她起了一身寒毛,頭皮發麻。

馬車走得不快,因着路上太亂, 除了搜查的官兵, 還有慌張的行人。

馮依依聽見身後人冷哼一聲, 随後窗簾被他挑開一條縫, 外面光線透進一些來。

不用說,這藏上馬車來的人就是刺客, 永王在抓的人。

“你要去哪兒?”馮依依試探小聲問。

明顯感覺到身後人一瞬靜默,脖間利刃稍離一分:“你……”

“停車!”外頭有人吆喝一聲,随後聽見淩亂腳步聲,帶着鐵甲的沉重摩擦聲。

馬車停下,車夫面對一群兇狠兵士,動不敢動,任憑對方将車圍住。

“裏面的人下車。”為首的人喊道, 不耐煩地示意手下,進車去搜。

車夫一慌, 連忙擋住車簾:“不成, 定國公府的馬車, 你們敢動?”

士兵猶豫,回頭看将領。

“奉命捉拿刺客,國公府的馬車也得搜。”将領擡手一揮,大有不從便直接掀車的意思。

“可車裏的是府裏女眷……”車夫試圖解釋,一柄明晃晃的刀架到了他脖子上, 剩下的話全部卡在嗓子眼兒。

将領自己上前,一把掀開車簾子。

“無理!”

忽聽車廂一聲女子驚呼,然後車上滾下兩盒香粉, 沿着車板掉下,撒了滿地,粉粒瞬間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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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領被嗆到,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煩躁擡手揮散眼前粉塵。

車裏一個女子坐在角落,正往頭上戴幕籬,整個人罩在白紗之下。

林家本就規矩多,女子在外從不輕易示人,總會備着幕籬。方才可能正準備下車,結果簾子掀開受了驚,扔出兩盒香粉。

“姑娘可有看見可疑之人?”将領此時也覺得唐突,對方個小姑娘,這下怕被吓得不輕。

幕籬的下人垂下頭,輕道了聲:“沒有。”

将領本還想細查,眼掃着車廂就那麽點兒地方,彌漫的一片香粉味兒,嗆得他鼻子難受,随後一甩簾子作罷。

“走吧。”将領對車夫揮揮手。

車夫忙不疊的甩了下馬鞭,駕車想快些離開。

昏暗車廂內,馮依依縮在角落裏,小小一團。擋在她前面的刺客,此刻身上搭着她的鬥篷,一頂幕籬遮住身形,方才正是他扮成馮依依。

一聽放行,兩人俱是松一口氣。

馮依依身形纖瘦,只要縮在角落,就會被前面的人徹底遮住。那擲出去的香粉一來可是模糊人的視線,二來也可以遮住車內的血腥氣。

“你的腰?”馮依依無意間碰觸到,手心上一片溫熱的濡濕,是血。

刺客回頭看了馮依依一眼,微弱笑了笑:“娘子……”

只輕喚了這一聲,人便栽倒在軟毯上,沒了動靜。

“梅桓?”馮依依撲在人前,小聲喚着。

辛城分別,婁诏曾說梅桓回西北的老家去了,可為何會出現在京城,去刺殺永王?

馮依依小心掀開梅桓捂在腰間的手,映進眼中的是一大片血跡。衣衫被利刃劃破,昏暗中無法判斷傷的多重。

“這?”馮依依趕緊拿自己鬥篷疊好,摁住梅桓腰間止血。

不敢太重,也不敢太輕。她不懂這些,只知道要趕緊将人救治。

“停下!”又一聲吆喝,伴随着馬蹄聲而來。

剛有沒幾步的馬車猛然停下,車夫見着擋着去路的人,無奈看去方才放行的将領。

那将領看見,遠遠走過來,對着馬上人看了眼:“方才看過了,沒問題。”

“我想再看看,事關王爺,萬事仔細為好。”馬上男子盯着馬車,目光一瞬不瞬。

說着,從馬上下來,頗為從容的掃掃衣袖,邁步往馬車走過去,嘴角噙着一抹笑。

車廂內,馮依依驀的将心提起,緊張的盯着門簾。

她聽得清楚,來人是孔深。人不是在順天府大牢,這是放出來了?

再低頭看,梅桓已經沒有意識,車廂根本藏不住他。

“國公府表小姐?”孔深笑了聲,擡腳踩上馬車前板,看着那層薄薄的門簾。

“孔深?”馮依依輕輕一聲,沒有情緒。

孔深應了聲,手指在車板上一抹,指尖沾上細膩香粉沫:“依依什麽時候喜歡塗粉了?”

“和你有關系?”馮依依冷冷一言,“我要回府,別擋道。”

孔深斜起眼睛眸光一閃,抹去指尖粉末:“過幾日我家世子也就回王府了,到時候怕是又要去公府向姑娘提親。”

馮依依銀牙一咬,不明白世上怎麽就有這種厚顏無恥的人?

“讓路!”

面對馮依依的冷淡甚至厭惡,孔深不以為然,依舊擋在車前:“相識一場,依依何必這樣絕情?我家世子說,給你貴妾的名分。”

對于馮依依,孔深其實有些複雜情緒。年少時對她起過心思,得不到,不管馮依依落魄也好,風光也罷,似乎從來看不上他,仿佛他多低賤。

娶馮寄翠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姓馮。現在的孔深,比誰都想看到馮依依跌進泥裏,任人踐踏。

“如此,那我便靜等。”馮依依毫不示弱,她不信詹興朝可以出大牢。

孔深能出來,是因為他身上沒有把柄。永王想讓他出來,也是給後面詹興朝鋪墊,證明前些日子婁诏的證據全是假的。

孔深眸中利光一閃,伸手去掀門簾。

“孔先生是想進來與我同車?”馮依依冷冷一笑,眉眼璀璨,“就不怕你家世子知道?你有跟他提過,曾經向我家提過親嗎?”

孔深碰上門簾的手狠狠收回。詹興朝想要馮依依,是因為要搶婁诏的心頭愛,喜不喜歡的另說,可絕不會允許他孔深碰上一手指頭。

“不能這麽說,我是在找刺客,為王爺辦事。”孔深轉而緩了口氣,“馮姑娘不會阻攔吧?”

“當然不會,”馮依依輕輕一笑,“可是方才的将軍已經搜過,孔先生是信不過人,認為他辦事不力?”

輕輕的話語柔軟如紗,偏得讓所有人都聽得見。

那将領臉色一變,看去孔深變得不客氣。身在軍營,他也是有品階的,哪輪得到一個騙吃混喝的王府門客壓着?

“我說孔先生,你為何偏扣着人家姑娘的馬車?”将領手臂一揮指向大街,“多少地方要查,讓我們陪你在這兒耗半天?刺客跑了,你負責?”

孔深臉色一冷,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在這些當兵眼裏看不上,暗中牙根一咬:“再搜一遍!”

沒人動手,底下士兵更不可能上前,那不是打他們老大的臉?再說,查了一遍走走過程,再去,就是明着跟定國公府作對。

“你們!”孔深臉色難看至極,氣得說不出話。

這時,一匹馬疾馳而來,鐵蹄在馬車邊停下,一名男子身着官服,打馬上下來,兩步走到馬車旁。

“表妹,你大姐讓我來接你,怎麽停在這兒不走了?”來人是林家大姑娘林艾的夫婿,右司員外郎陳和。

天起了涼風,淩厲的掀着門簾,似乎想将要一探內裏究竟。

馮依依挑開窗簾,露出半張臉:“勞煩表姐夫跑這一趟,正往家走,誰知……”

後面的話不用說出來,陳和也知道怎麽回事。身為林家女婿自是知道永王于林家的一些隔膜,但是這攔着女眷的馬車不放,就有些無理。

“表妹放心,交給我。”陳和道了聲,轉頭不善的看去孔深。

當初詹興朝在京城橫行,身邊總少不了孔深的影子,陳和豈有不認識的道理,當下面色更冷。

孔深見陳和過來,總算把那只腳從車上擡起,但那架勢仍不想離去。

“這就是王府的道理?當街攔着別人家女眷馬車?”陳和生氣質問。

上次詹興朝去林家提親,已經是給國公府難堪,現在一個小小門客都能攔着林家馬車,太不像話。

馮依依聽着,也不想廢話,只想趕緊救梅桓:“若是覺得我的馬車有問題,直接帶去順天府便好,何必大晚上擋住?”

外面人一聽,也發現天晚了,孔深這樣攔住一女子馬車,不由不讓人多想。加之以前詹興朝的所做作為,的确是幹出那種壞人女子名聲事情。

一旁将領更是不耐煩,揮揮手對自己的弟兄:“走,去前面搜!”

說完,一隊士兵紛紛轉身,只留下孔深自己。

孔深臉色鐵青,氣得說不出話。他知道,就算開口,那些人也不會聽。畢竟,他的身份只是個門客。

陳和直接吩咐車夫:“送表小姐回府。”

國公府正在忙林昊焱定親的事,這節骨眼上可不能出別的事。

陳和行事仔細,親自跟着馬車護送。

“表姐夫,你看見林苑沒?”馮依依掀開門簾,“她去找你府上了。”

陳和頭一大,來時路上并未注意到林苑:“她沒同你一道?”

“表姐夫快去尋尋林苑,我這邊沒事,會盡快回去。”馮依依趕緊催促一聲。

陳和叮囑一聲小心,趕緊打馬回頭,往來路重新回去。

馬車繼續行進,走出一段後,突然調轉方向,往東南方向拐去。

馮依依編了個借口,讓車夫将車趕到了清月觀。放眼整座京城,這是她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在這兒,梅桓也能得到救治。

馬車停下,馮依依又說還有首飾落在銀樓,支開車夫去取,這才将藏在車內的梅桓讓女道們救出。

天亦道長看着滿身是血的少年,眉眼中閃過憐憫,揮揮手讓人将他擡進屋內。

馮依依簡單同天亦說了事情經過,希望人可以救治梅桓。

天亦說了聲盡力,便回去屋內。

天黑了,涼風吹幹馮依依額上的汗,似乎也帶走了她的力氣。身子一軟,蹲去地上。

秀竹将車廂內收拾幹淨,撤走了沾血的毯子,回身到了馮依依身邊:“小姐,這裏涼。”

“讓我休息下。”馮依依将臉埋在雙臂間,小聲道。

秀竹蹲下,陪在身旁。她猜到馮依依是在害怕,放誰身上也會如此,照顧着一個血人一路,不容易。

“我去幫小姐收拾客房,外面現在不讓走動。”

馮依依淺淺應了聲。

永王遇刺,晏帝下令追查刺客,街上封了,不準任何人走動,馮依依只能留在清月觀。

馮依依将身上衣裙換下,洗去手上血跡,換了一套女道的青色袍衫。

屋裏床上,躺着昏睡過去的梅桓,靜靜地臉色蒼白,呼吸微弱。

少年的腰間纏了一層層的繃帶,血跡印染出來,房中是傷藥和血腥混雜的氣味兒。

馮依依兌了溫水,浸濕手巾幫梅桓擦手。

燭火中,少年沒有了昔往的活力。這樣看着他,分明還小,身架清瘦,不似成年男子健碩。

馮依依不忍碰觸,因為梅桓出去外頭衣衫,內裏身上竟然全是傷。不是新傷,而是陳年的舊傷,鞭傷。

傷疤早就變成白色,猙獰的爬在少年身上,像永遠扯不去的藤蔓。

婁诏說過,梅桓是宋越澤的弟弟,那這身傷從何而來?外人面前,這少年總是一副笑臉,誰都能說上話,一副好脾氣。

屋外風大,搖晃着竹影落在窗紙上。

“嗒嗒”,敲門聲傳來,随後便有人推了門進來。

馮依依走到外間,見着進來的人先是一愣。随後來人兩步到她面前,雙臂一圈将她抱住。

“依依。”

“你來了?”馮依依手裏攥着濕手巾,怕濕到婁诏身上,往外一躲。

婁诏臉貼上馮依依的頭頂,松了口氣:“我知道你來了這邊,過來看看。”

上次在渡頭分離,兩人已經幾日不見。接到屬下消息,婁诏不放心,便立即趕了過來。

“梅桓,”馮依依被勒得喘不動氣,從婁诏懷中仰臉,“他是刺客。”

婁诏眉間一皺,眼睛看去裏間,這個位置正瞧着那少年聲息微弱的臉:“是他?”

鳳鳴樓的事,現在大半個京城已經傳遍。婁诏沒想到是馮依依将刺客帶來清月觀,更沒想到刺客時梅桓。

當日在辛城,梅桓親口說要回西北邊城。

婁诏走進屋裏,站去床前:“刺殺詹勒?”

“他是宋家的人,要不要通知宋家?”馮依依問。

永王為人狠毒,定然不會輕易揭過此事,清月觀也不是絕對安全。

婁诏彎下腰,也就看到了梅桓那一身傷痕:“這些我來做,天亮後你回林家。”

馮依依知道事情嚴重性,刺殺皇親,那是殺頭之罪,保不齊連帶宋家。梅桓救過她和婁诏,這少年不是壞人。

“這是?”婁诏視線落在梅桓腰間的繃帶。

層疊的繃帶下,似乎蓋着隐約的痕跡。

婁诏伸手,輕輕想摳開那處繃帶。

這時,躺在床上的梅桓嘴角溢出一聲呻.吟,眼睛迷蒙的睜開一條細縫。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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