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未眠陷在自己的情緒裏,越來越難過。

再加上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夢境即使讓他想不起來具體的細節,那種茫然與無助的感覺卻還十分清晰。

此刻兩人正在石洞裏,外面晴朗的天色突然暗了下來。

同時發生變化的還有寬敞的石洞,石壁之間不斷縮小距離,原本容納兩個人綽綽有餘,慢慢變得與現實中的一樣狹窄。

未眠是坐在黑霧腿上的姿勢,這下環境變得擁擠,他被迫與對方挨得更近,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他呼吸一顫,石洞的縮小停了下來。

黑霧還是剛才那副模樣,一貫帶着冷意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他摟住未眠,擡起來的手在他的眼尾撫過,抹掉一點濕潤的痕跡。

最後他才摸了摸小巧的羊角,似乎還湊近親了一下。

未眠看不見,只能隐約體會到停留片刻的觸感,他覺得應該是親了的。

石洞外暗下來的天又變亮了,裏面的空間卻還未變回去,他往黑霧懷裏縮,又覺得黑霧沒有不喜歡自己。

大概因為他是夢裏的人,所以總是有求必應。未眠心想,他要是能真正出現在自己身邊該多好,喜歡他陪着他,還會溫柔地為他治傷……

未眠腦海中閃過的念頭微頓,突然發現一點違和的地方。

他在夢裏治好的傷……醒來後确實恢複了。

未眠皺着眉想了一會兒,擡頭看向黑霧。

後者正親昵地抱着他,低聲問:“還想要什麽?”

只要是未眠喜歡的,不論是什麽物件還是要求,他都可以滿足。

未眠對這個問題措不及防,遲鈍的思維又開始跑偏:“我……不知道……”

能在這末世平安活下來已經是奢望了,他哪還敢要什麽。

“不喜歡那只蟲子了?”黑霧繼續耐心道,掌心慢慢撫順着未眠的脊背,“灰尾巴,你也不要。”

未眠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灰尾巴應該是松鼠,至于蟲子又是什麽……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一想起松鼠,未眠的心情又有些低落:“小松鼠不喜歡我。”

那只松鼠願意讓他抱,全是黑霧在操縱的緣故,黑霧退出它的身體之後,它就逃也似的跑了。

黑霧神色淡淡:“你喜歡就好。”

為什麽要在意低劣生物的感受?未眠只需要思考想要或者不想要,可惜的是未眠似乎不喜歡那些生物由他來支配。

未眠沒能跟上他的腦回路,逐漸回憶起自己早上為什麽害怕,和躲在石洞裏不出去。

“都怪那團霧,”他小聲嘀咕,“要不是它……”

本來小松鼠願意讓他摸一摸,他就很滿足了,要不是那團黑霧利用了小松鼠的身體來騙他,他又怎麽會這麽失落。

而且他再晚一點發現,小松鼠估計連命都沒了。

還有黑霧強行纏在他身上吓唬他的事,也被未眠加在一起默默記了仇。

聽見未眠提到自己,黑霧頓了頓:“怪我什麽?”

“不是你……”未眠呆呆地說,游離的眼神突然開始慢慢變亮,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

“我想養一只小寵物,”未眠聲音很輕,說到後面語氣越來越向往,“耳朵很尖,眼睛圓圓的,有一條大尾巴的那種。”

以前基地裏除了經常來偷食物的松鼠,還有一只貓,是基地裏異能最強的新人類養的寵物。

未眠記得那只貓是白色的,身上總是很幹淨,膽子非常小,除了自己的主人,平時一看見誰就溜,他只曾經遠遠見過兩次。

基地裏只有那個新人類擁有特權,不管食物是多是少,他的貓一定不會餓着。

未眠對貓這種生物沒有太大的感覺,最多只是羨慕一只寵物好像都比他過得好,有人疼有人照顧。

再經歷了小松鼠這一回,他才生出想養寵物的念頭。

黑霧應道:“好。”

未眠沒有在意他的回答,靠在他身上喃喃道:“毛茸茸的,抱起來一定很舒服。”

他說歸說,這僅僅只是一個夢裏的念想而已。

不過這麽一來,未眠那些帶進夢裏來的壞情緒,已經被遺忘到看不見的角落。

頭頂的角被輕柔撫摸着,他開始感到困倦,閉上眼很快呼吸平緩。

蜘蛛忙了大半夜,清理掉附近的信徒屍體和血跡,唯獨濃濃的血腥味還散不掉,尤其樹林各處和外圍還有更多來不及處理的屍體,幾乎整片樹林都蔓延着這股難聞的味道。

它新長好的腿還沒有完全恢複,使用過度就有些酸痛感,最後實在累得跑不動了,于是只清理了未眠附近的一小片範圍。

還有最讓它發愁的一點是,湖水也被污染了。

應該是有好幾只信徒經過時,在湖邊游蕩或喝水,剛好死在岸邊,大量血跡流進了湖裏。

甚至還有一只半個身體都掉了進去,攪碎的內髒順着開裂的傷口湧出來……

信徒的血又臭又腥,對人類的身體有一點毒性,養在繭裏的魚當然不能再留了,蜘蛛忍痛割斷繭,思考着要到哪裏再為未眠尋找水源與食物。

今晚死了這麽多信徒,全都成了黑霧所增長的力量,他多半能夠徹底離開樹林了。

也不知道黑霧還會不會允許自己跟着他……或者跟着未眠。

蜘蛛匆匆回去,未眠已經被黑霧送回了石洞中安睡。

黑霧不知去向,蜘蛛織出一個繭把自己塞進去一半,守在石洞外面。

未眠真正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亮,雜草縫隙間的陽光晃着眼。

這熟悉又平靜的景象讓他一陣恍惚,慢慢坐起來後回憶起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蜘蛛聽見未眠醒來的動靜,收起尖刺的前腿撥開洞口雜草:“嗚?”未眠愣了一下,驚喜道:“露娜!”

他立即鑽出來,緊張地打量着蜘蛛:“你沒事吧?那些信徒……咦?”

未眠記得清清楚楚,蜘蛛昨晚被信徒踩斷了兩條腿,還被一爪子拍開。

然而此時蜘蛛的八條腿都好好的,身上也沒看見有什麽傷。

蜘蛛知道未眠擔心它,退後一步在原地轉了一圈,随後打開腹部拉鏈拿出石板。

這就是要和自己說話的意思了,未眠連忙在蜘蛛對面端坐好,等着它把石板推過來。

上面貼着——是主的恩賜。

它的主人,也就是黑霧,也就是說……

“你的傷,是黑霧治好的?”未眠問道,伸手想碰一碰蜘蛛的前腿。

蜘蛛下意識往後縮,眨着眼睛看了看未眠伸過來的手,又小心翼翼把腿往前遞過去。

未眠輕輕摸了一下,表面光滑涼涼的,确實看不出受過傷的痕跡。

他一回想起蜘蛛倒在地上兩條腿被狠狠踩斷的一幕,就覺得無比心疼。

未眠嘆道:“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他只不過是個沒用的人類,離開這片樹林恐怕兩天都活不下來,哪裏值得蜘蛛舍命來保護。

蜘蛛很不解,它猶豫了片刻,又在石板上貼字。

——主在,安全。

未眠琢磨着這句話的意思,這才發覺周圍環境有異。

好幾塊草地只剩下光禿禿的土壤,上面的雜草不翼而飛,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隐約的怪味。

未眠皺着眉環顧四周,昨晚……他記得自己昏迷之前,還有四只信徒在這裏,後來好像看見了黑霧。

他盯着那幾塊像被挖過的草地,猜測道:“黑霧回來了對嗎?是它殺了那幾只信徒。”

蜘蛛點了點頭。

何止那幾只,所有的信徒都是他殺的。

未眠沒有說話,他看向不遠處的另一片草叢,那裏沒有被挖過,幾片葉尖上隐約沾着一點紅痕。

他也記得曾經站在那裏的那只信徒,占據整個視線的龐大身軀,在他面前轉眼化成了一小灘血水。

未眠不确定原因,他當時的狀态是不太對勁,後來還無緣無故暈倒,但如果是他做的……他體內那股無法控制的能力,并沒有這個效果。

所以,也有可能是及時趕回來的黑霧。

想到這裏,未眠再次環顧四周:“黑霧呢?”

他話音剛落,蜘蛛連連後退幾步,匐在草叢間深深低下頭。

霧氣從未眠後方憑空出現,悄無聲息地勾住他耳邊的發絲。

見到蜘蛛的異常,未眠猜到幾分,回過頭果然看見熟悉的黑色霧氣。

他站起身後退一步,離開了黑霧的觸碰,張了張口:“……阿藤。”

未眠還是習慣叫這個名字,昨天他雖然和黑霧起了一點沖突,但對方應當是沒有惡意的。

是它趕回來救了自己和蜘蛛,還為蜘蛛治好了傷。

并且他現在知道了黑霧與蜘蛛的關系,蜘蛛能用石板與他交流,那他通過蜘蛛,不就也能與黑霧交流了。

即使黑霧神秘又莫測,總是做讓他看不懂的事,但未眠依舊決定試着和它和平共處。

松鼠的事情他還不能完全釋懷,不搞清楚黑霧的目的,他總覺得不安心。

一大團黑霧當中湧動的霧氣忽濃忽淡,分出來的一縷朝着未眠的右手緩緩飄過來。

像是在試探未眠的反應一般,霧氣中途停了下來,等待了片刻。

确認未眠沒有躲閃的意思,霧氣才繼續靠近,迅速纏上未眠的手腕。

他的右手被擡了起來,霧氣像曾經的藤蔓一樣,從他的手腕繞到掌心,頂端輕輕觸碰着指尖。

未眠有點緊張,但沒有動,他第一次認認真真感受黑霧的觸碰,是帶着一點朦胧的潮濕與冷意,果真與霧氣相似。

這……也可以算是第一次的友好接觸吧?

氣氛一時安靜,蜘蛛在身後一動不動,連離開一步都不敢,生怕弄出動靜驚擾到黑霧與未眠的相處。

半晌後,未眠試着把手慢慢縮回來:“那個……昨天晚上謝謝你。”

他還想感謝黑霧治好了蜘蛛的傷,但一想到黑霧本來就是蜘蛛的主人,治療自己的下屬,好像還輪不到他來說話。

未眠的右手抽離,霧氣在空氣中凝滞了一瞬,随後飄過來想蹭一蹭未眠的側臉。

然而這個意圖,讓未眠再次想起昨天早上發生的那點不愉快的記憶,扭頭躲開了。

不僅要躲開,他還警惕地将自己的帽子往下壓了壓,像只受驚的兔子,抿了抿唇小聲道:“不要碰我的帽子……”

友好歸友好,黑霧再這樣做……他難保不會再次失控爆發異能。

好在黑霧沒有繼續動作,安靜懸浮在未眠眼前,看起來比以前遇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溫和無害。

未眠稍稍松了口氣,順勢解釋起昨天早上他攻擊黑霧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的,”未眠低着頭,眼睫微顫,“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控制不了。”

黑沉的霧氣中心微微湧動一下,似乎在回應他的話。

未眠心裏忐忑,他在跟一只怪物解釋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東西,況且他們本就不是同類,黑霧或許根本無法理解。

他一直埋着頭:“而且當時你突然……我很害怕。”

那個模糊不清的人影,還有強行纏上他的霧氣,都讓他受到驚吓。

還是後來蜘蛛給他送烤魚過來,并告訴他是黑霧的授意,未眠才漸漸冷靜下來。

如果黑霧對他依舊抱有善意,那它就一定會明白。

未眠擡頭見黑霧好像沒什麽反應,又說:“還有……你為什麽要藏在小松鼠的身體裏?”

藤蔓多半只是普通的植物,小松鼠卻不同,不管因為什麽,未眠都不希望黑霧再繼續這樣做。

無風自動的霧氣緩緩流轉,邊緣偶爾向外飄散,這團空氣一樣的物質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或意圖。

于是未眠扭頭向後方的蜘蛛招手:“露娜。”

被點名的蜘蛛不明所以,看一眼黑霧,邁着步子來到未眠身邊。

它略顯拘謹和緊張,因為它自己給自己新取了一個名字,還沒來得及告訴黑霧。

“露娜會認字,”未眠下巴微揚,臉上表情隐隐驕傲,仿佛蜘蛛是他教出來的,“我……你有什麽想說的話,都可以讓露娜來轉告我。”

蜘蛛立刻直起脖子,半點不敢耽擱火速打開拉鏈拿出石板,準備接收黑霧的指令。

未眠也在一旁耐心等待,看見一絲霧氣探了過來,從蜘蛛的頭頂滑過。

然後,黑霧就從原地憑空消失了。

未眠十分茫然,低頭看向同樣呆滞不動的蜘蛛。

幾秒鐘後,蜘蛛甩了甩回過神,開始在腹部裝的紙張中翻找,在石板上貼好小紙片遞給未眠。

——主說,因為你喜歡。

——主有別的事辦,要離開。

待看清石板上的字,未眠一愣:“因為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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