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地上的那灘血水殷紅鮮豔,從葉片頂端滑落的水珠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竟然聞不到一絲血腥味,反而更像是玫瑰花碾碎搗出的汁液,滲入地底滋養着土壤。
怎麽看,都與剛才還站在這裏的信徒毫無關聯。
這詭異的景象讓其他四只信徒警惕起來,停下攻擊繭的動作。
然而不等它們有所反應,繭內的人類仿佛體力透支了一半,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
幾只信徒本就在巢湧的作用下無比興奮,見狀更加肆無忌憚,最遠處的一只信徒裂開長滿獠牙的嘴,肉觸再一次朝未眠的方向甩去。
“噗——”
透明的繭應聲破裂,肉觸緩緩縮回,冷風立刻從被刺穿的縫隙中灌進去。
蜘蛛剛剛被信徒一爪子拍開,撞在樹上短暫地暈了過去,醒來時正好看見這一幕。
它急得不行,軟肢揪住草葉,掙紮着想爬起來。
就在此時,月色突然隐沒在黑暗中。
蜘蛛似有所感,仰起頭看過去。
一團黑沉的霧氣不知何時高高懸在半空,像濃到化不開的墨汁,光線被投下的陰影吞噬得幹幹淨淨。
是黑霧,他終于回來了。
“嗚……”蜘蛛差點哭出來,一時激動牽扯到斷腿上的傷,又疼得直抽抽。
周圍一片死寂,霧氣在極盛的怒火下沸騰翻湧,不斷朝外蔓延擴散,直至籠罩住整片樹林都還未停歇,帶着山雨欲來的恐怖氣息。
下方的信徒瑟瑟發抖,頭顱與脊骨被壓得擡不起來,連挪動一步都做不到。
不止是這幾只,所有闖進樹林的信徒,包括還未跟随巢湧隊伍離開,游蕩在樹林外圍的那些,全都感受到了這股力量的逼近。它們不知道那是什麽,卻本能得生出無法反抗的懼意與絕望,等待死亡的降臨。
瞬間,黑霧壓了下來。
霧氣裹住範圍內的所有信徒,陣陣慘叫與軀體被碾碎的各種聲音混合在一起。
力量的絕對懸殊下,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被吞噬生命力的信徒痛苦死去,癱軟的屍體倒在地上。
不遠處,躲在坑裏的五個人在信徒安靜下來時就發現到了異樣。
随着外面不斷傳來令人心驚膽寒的動靜,一只信徒的屍體倒在石壁上方,鮮血順着入口的縫隙留進來,很快浸濕裏面的泥土。
發生了什麽?
他們臉色驚疑不定,比剛才還難看幾分,年輕男人緊盯着不斷湧入的血液,一咬牙想推開石壁出去,否則一直這麽呆下去與等死無異。
身側的短發女人察覺到他的意圖,悄聲按住他,在黑暗中搖了搖頭,示意再等一等。
半晌後,動靜越來越小,直到周遭再次陷入安靜。
外面的那些信徒,似乎都已經死了。
又等了片刻,蓋住入口的石壁無聲挪動,露出一道口子。
确認安全,五人才推開所有遮擋的雜物和那具屍體,從坑裏出來。
待看清眼前的場景,他們不由得屏住呼吸,心底的震驚無以複加,久久不能回神,脊背慢慢爬上一陣徹骨的涼意。
地上遍布信徒的屍體,死狀極為凄慘詭異,粘稠濕潤的血漿在腳下流淌,找不到一塊完好無損的地面。
濃濃的血腥味風吹不散,他們如同置身于煉獄之中。
這裏的信徒全部死亡,隊伍裏剩餘的不知所蹤,巢湧大概率被迫停止了。
末世以來,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
過了許久,有人用幹澀的聲音輕聲問:“是怪物?”
他們這一路過來,沒有再碰到其他新人類,而且能夠在短短時間內殺死這麽多信徒,恐怕連那幾個異能最強的新人類聯合起來也做不到。
如果是怪物……
雖說大部分怪物與信徒不同,它們并不聽從暗巢之主的指令,會攻擊闖入自己領地的一切生物,包括信徒,自然也包括人類。
這樣一只強悍到恐怖的怪物,不論什麽情況下都最好躲得遠遠的。
三胞胎之一突然開口:“我看見了。”
“我們剛才出來的時候,”他轉頭望着樹林的方向,“有東西去了那邊。”
樹林邊緣也有幾具信徒屍體,擠在狹窄的樹幹之間,早已沒了氣息。
一旁的年輕男人追問:“長什麽樣子?”
說話的是三胞胎中的老大,他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像烏雲一樣的東西……離得太遠,我不能确定。”
“文越,”短發女人出聲喊道,用袖口掩住口鼻,臉色不太好看,“這裏太危險了,我們先離開。”
年輕男人原本還想問一句什麽,聞言把話咽了進去,應道:“好。”
他再次看向樹林,眼底流露出濃濃的探究之色。
五人很快帶好随身物品出發,匆匆遠離樹林這一帶。
他們離開了剛才的地方,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才漸漸消失,衆人都臉色稍緩,一邊警惕地注意着附近。
文越放慢腳步,與隊伍最後方的短發女人并排走在一起。
“姐,”他壓低聲音,“我覺得那個怪物,很不尋常。”
除了怪物強到匪夷所思的力量,還有具體哪裏不尋常,文越說不上來,只是自己的直覺。
而且他們在坑裏躲過一劫,可能是怪物沒有發現,也可能是發現了,卻沒有對他們動手。
見到屍橫遍地的慘狀,他不僅沒有感到恐懼或害怕,甚至有一探究竟的沖動。
他把自己的感受都說了,文雅皺着眉,遲疑着扭頭:“真的?”
文越的異能,是比較特殊和少見的操縱系。
他能隔空移動帶有岩石的物體,這需要他與物體之間建立一種感應,只有感應到了對方的存在,才能使用異能操縱。
因為這一點,文越在成為新人類後,大概因為這獨特的感知能力,直覺大部分情況下都很準。
他們準備挖坑躲避巢湧的時候,也是文越第一個提出異議,只是當時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結果後來果然出了點岔子。
文越點頭:“真的,我騙你幹什麽。”
文雅一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對那片樹林有想法。
可是他們終究不清楚那只怪物的底細,如果出現什麽意外無法回到基地……
“我不進去,”文越知道文雅謹慎小心,向她保證,“這麽晚了,我們先在附近找個地方休息過夜,明天看看情況再說。”
巢湧被迫停止,說不定還會有一些信徒結伴而行四處游蕩,他們這時候在夜裏趕路,其實不是最明智的選擇。
聽他這麽說,文雅考慮了片刻,應允道:“好。”
三胞胎對此也沒有意見,他們就在附近的廢墟找了個隐蔽的角落,搭上帳篷過夜。
—
樹林裏,倒在地上的未眠失去意識,帽檐下露出的半張臉蒼白如雪。
信徒們都死了,黑霧從遠端撤離,回到未眠身邊。
絲絲縷縷的霧氣無比輕柔,纏繞住未眠周身将他整個人擁住,緩緩帶離地面。
未眠懸在半空中,被霧氣溫柔包裹着陷入夢境。
他意識逐漸蘇醒時,最先感受到的是身體的疼痛。
那種刀割一般的感覺遍布全身,體內像有一把火在燒,要将他徹底燒成灰才肯罷休,裸露在外的皮膚卻又是冰冷的。
未眠悶哼一聲,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身體蜷縮起來。
有人輕輕将他抱了起來,溫熱的掌心覆上他的側臉,抹掉上面的淚痕。
不知為何,未眠感受到這股溫度,身上的疼痛突然得到些許緩解。
他下意識追逐着溫暖的來源處,緊緊抱住身前的人,鼻尖充斥的氣息熟悉且令人安心。
“你受傷了。”
抱着他的人在說話,吐息擦過耳畔,一只手解開他的外套,從衣擺下探了進去。
未眠輕輕皺了一下眉,沒有躲開。
他左邊肋骨處有一大片淤青,是黑霧還未離開樹林前,他爆發異能留下的副作用,随着肋骨處的皮膚被輕柔撫過,淤青很快消失不見。
那只手退出來後,未眠迷迷糊糊睜開眼,把臉埋進黑霧懷裏,小聲道:“我不舒服……”
他說話間還帶着一點鼻音,語氣十分委屈,想讓眼前的人再為他治療。
肋骨的淤青已經恢複如初,黑霧安撫般輕輕摸着未眠的後頸,問道:“哪裏不舒服?”
“這裏,還有這裏,”未眠閉着眼在身上胡亂指了指,說:“渾身都不舒服。”
黑霧将他的手牽住,不知用了何種方法,未眠果真不難受了。
身體的不适感徹底消失,未眠昏昏沉沉的大腦開始恢複運轉。
他擡起頭呆呆地看着黑霧,突然開始掙紮:“露娜……露娜還在外面!”
黑霧抱住未眠,一邊耐心地撫過他的脊背,一邊問道:“露娜是誰?”“是給我送過烤魚的一只蜘蛛,它叫露娜,”未眠神色擔憂,眼裏滿是自責,“它受傷了……”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蜘蛛完全能自己躲起來。
他滿腦子都是信徒将蜘蛛的腿踩斷的畫面,已經忘了昏迷之前見到了歸來的黑霧。
黑霧安撫道:“人面蛛?它沒事。”
他進入未眠的夢境之前看過一眼,蜘蛛的傷沒有大礙,斷掉的腿過段時間就能長好。
未眠憂心忡忡:“真的?”
他在夢裏總是習慣性地依賴眼前的人,雖然擔心的蜘蛛的安危,卻還是因為黑霧的話而得到安撫。
黑霧低垂着眼,用手撫過未眠濕潤的眼尾:“嗯。”
與此同時,外面包裹住未眠的黑色霧氣分出一縷,飄散到蜘蛛面前。
蜘蛛守在黑霧與未眠附近,它本來想把周圍的信徒屍體處理掉,奈何腿上有傷,連走路都困難。
它只好先編織出一些繭,将自己的斷腿固定好包了起來,打算先等未眠醒來後再說。
它之前被信徒拍暈,不知道未眠為什麽會昏迷不醒,只發現地上的信徒似乎少了一只。
霧氣飄過來時,蜘蛛低下頭顱,還以為黑霧要給自己什麽指令。
然而霧氣直接纏上它的身體,片刻後撤離,它斷裂的腿已經長好了。
蜘蛛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立刻撕開腿上包得緊緊的繭,擡起來活動了一下。
不僅如此,它身上各處的一些小傷也完全恢複了。
蜘蛛激動萬分,“嗚嗚”叫了兩聲,還有些不敢相信。
以黑霧的能力,這點小傷自然不在話下,它只是沒想到黑霧會屈尊降貴為它治療。
蜘蛛心裏也很清楚,黑霧真正在意的是未眠,只有未眠才有資格得到他的眷寵,自己只不過是沾了點光。
它重新精神抖擻,開始處理地上的信徒屍體,把這些又臭又礙眼的東西丢到別處。
夢裏,黑霧湊近碰了碰未眠的鼻尖:“好了,它沒事了。”
未眠“嗯”一聲,順勢摟住黑霧的脖頸:“要摸角……”
這已經成了他在夢境中獨有的放松方式,摸角不僅會讓他獲得舒适感,同時又會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羞意與忍耐。
每當這時候,他腦子裏就不會再想其他亂七八糟的了。
黑霧眼眸微沉:“怎麽上次不讓摸?”
“上次?”未眠很不解,無辜道:“我沒有啊。”
見他又是夢裏夢外不一樣的反應,黑霧一言不發,也沒有順着未眠的意。
未眠這下開始不知所措起來,可他記得自己并沒有在夢裏拒絕過黑霧。
他的神色從茫然到失落,小聲道:“你不喜歡我了嗎?”
在未眠的潛意識裏,黑霧是喜歡他的。
這個喜歡可以代表很多種含義,家人、朋友、戀人等等,蜘蛛每天給他送烤魚,為了保護他而受傷,其實也是一種喜歡。
因為喜歡,所以才對他好。
但現實裏的任何事物似乎總有期限,或者因為種種原因,他不敢自作多情。
夢裏卻是不一樣的,他不必考慮太多,也不必深究其緣由,憑着感覺來就好。
然而黑霧好像不願意了。
未眠委屈地看着他,手裏緊緊捏着一截袖口,像一只被抛棄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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