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黑貓前爪勾着未眠的外套立起來，未眠怕它掉下去，小心翼翼托着它的後腿和背部。

濕熱的動物舌苔刮着皮膚，未眠從一開始的不适應到漸漸習慣，歪着頭等它停下來。

枯枝蟲再次從繭中探頭，悄悄坐上蜘蛛的頭頂。

黑貓現在看着一切正常，并且從遇上文越到現在，它沒有對陌生人産生什麽排斥的反應。

未眠就當它同意了，心裏放松不少，可是路途遙遠，蜘蛛也要跟着去的話，會不會不太方便。

他倒不是不希望蜘蛛跟在身邊，而是怕它被別人發現。

除非，他不和文雅他們一起，等他們離開後，再獨自帶着地圖尋找路線。

未眠覺得這樣可行，至于食物方面……不就是吃的嗎，他在樹林裏天天吃野果子，也能活得好好的。

而且不跟其他人同路，他或許還能更自在更輕松。

想通這一點，未眠最後摸了摸蜘蛛的頭頂，讓它和枯枝蟲先躲起來，抱着黑貓回到文雅幾人身邊。

見到未眠的身影，文雅眉間的痕跡明顯一松，提起背包：“我們馬上要出發了，你呢？”

文越站在後方，朝兩人的方向看過來，也在等待着未眠的回答。

他看得出來，未眠昨天問起伊甸園的情況，是對這個地方感興趣的。

但不知為何，他似乎還有什麽顧慮。

難道是他們還不夠主動？廢了這麽大的功夫在樹林找到未眠，文越可不希望到最後僅僅只與他相識。

不等未眠回答，他搶先一步出聲問：“不如同路？一起去伊甸園看看，究竟怎麽回事。”

然而未眠搖搖頭，面帶歉意：“我要留在這裏……謝謝你們這兩天的食物。”

文越表情失望，未眠既然拒絕，他也不好再說什麽，三胞胎中只有章二暗自慶幸，其他兩人并無太大反應。

“好，你照顧好自己，”文雅說着打開背包，從裏面拿出一小盒果幹，“這個你留着吃。”

她與文越不同，未眠不想去就不去，她只擔心未眠一個人待在這荒郊野外，又得開始自己尋找食物。

未眠不好意思收下果幹，他正要拒絕，文雅直接把東西塞進了他手裏：“裏面有一張去歸山基地的地圖，你随時可以過去。”

她相信未眠的實力，剩下的不再多言，向未眠道別後和其他四人離去。

未眠捏緊手裏裝着果幹的小盒子，表情糾結。

等文雅幾人走遠了，他才想起裝水的木壺也沒有歸還。

現在追過去已經來不及，他拿着水壺到溪邊默默清洗，重新裝滿水，想着以後要是還能碰見，再還回去。

附近沒有別人，蜘蛛和枯枝蟲終于能見光，一起來到溪邊喝水。

未眠放好木壺，摸着懷裏的黑貓：“我騙了他們……”

他情緒有些低落，開始懷疑自己做的是不是不太對，文雅對他那麽照顧。

可是他身邊跟着三只怪物，黑貓不必隐藏，枯枝蟲體型小，但蜘蛛卻不行。

一想到蜘蛛一路上都得藏起來，未眠也覺得心疼。

被驅逐出基地之前，他怎麽也不可能料到，自己還有為怪物着想的一天。

未眠望着不斷流淌的溪水，嘆息道：“中午只能吃點果子了。”蜘蛛聞言，以為未眠餓了，打開腹部拿出一個小包，裏面裝的都是未眠的東西。

以前用來裝水的樹樁，一些曬幹的野果子，還有兩盒當初撿到的肉幹。

那個染血的背包被未眠洗了一次，上面的血跡根本處理不掉，有蜘蛛幫他裝東西，他就把背包扔掉了。

未眠打開文雅給的盒子，吃了一塊果幹，也給蜘蛛和枯枝蟲喂了一點。

唯獨黑貓不吃，盒子最終和其他東西放在一起，重新收進了蜘蛛的肚子裏。

—

中午過後，未眠才打算離開。

他依舊随便吃了點東西，拿出地圖尋找路線，正是上午文雅他們離開的方向。

遺址區游蕩的信徒更多，一上午時間有好幾只信徒靠近，但都被黑霧一擊秒殺，再由蜘蛛把屍體拖到遠處扔掉。

這下未眠終于确定了，那時在樹林邊緣看見的屍堆究竟是怎麽來的。

他心情微妙，抱着黑貓的雙手隐隐沉重。

準備出發時，黑貓卻從他懷裏跳了下來。

未眠正坐在溪邊的石頭上，黑貓蹲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身型突然變得模糊。

它散成了一團純黑色的霧氣，再慢慢凝聚成一個人影的模樣。

人影表面覆着一層霧氣，朝未眠伸出一只手。

正午的陽光熱烈，卻無法穿透黑沉的霧氣，這一幕在大白天看着十分詭異。

未眠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不敢動。

他已經習慣了黑貓的存在，驟然見到霧氣凝成的人影，又有些害怕和退縮。

但不等他反應，人影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溫熱的、類似人類皮膚的觸感讓未眠有一瞬間的遲疑，随後人影将他抱進了懷裏。

眼前的一切都被霧氣遮擋住，未眠像被迫閉上了眼，什麽都看不見反而讓他不再那麽緊張。

而且……這個擁抱，讓他有一絲熟悉感覺。

除了表面模糊的霧氣，仿佛真的有一個人在抱着他，摟住他的腰，掌心慢慢撫順着他的脊背，吐息輕柔地灑在耳邊。

他在安慰自己。

未眠腦海中莫名浮現出這個念頭，卻又解釋不清為什麽會這麽想。

但總歸未眠不再害怕眼前這個模糊的人影，呼吸與心跳都平緩下來。

不管是黑貓還是霧氣，還是這團影子，都是同一個。

而黑霧的确是在安慰未眠，自從上午文雅幾人離開後，未眠一直不怎麽高興。

黑霧雖不喜歡那幾個人，但他們畢竟是未眠的同類，或許正因如此，未眠才會心情低落。

他正在成長當中，弱小、膽怯，需要保護，與同類在一起才能更加安心。

蜘蛛為他搜集的資料中也說，人類是群居生物，需要互相陪伴。

這種事情他也可以做到，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

等他擁有真正的人類身體，他可以滿足未眠想要的，和需要的一切。

過了半晌，人影将未眠松開，重新變回了黑貓的模樣，蹲在原地擡頭望着他。

未眠愣了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般俯身将它抱起來。

剛才那個擁抱讓他有種奇怪的別扭感，張了張口又說不出話，憋了一會兒才道：“我們走吧。”

黑貓在未眠的下巴一側舔了舔，趴下來閉上眼。

—

未眠的速度不快，看着快天黑時他就停了下來，在附近尋找可以休息的地方。

這片遺址區很大，至少要走好幾天，未眠沿路看見幾只信徒的屍體，應當是文雅他們碰見的。

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未眠找到一處可以容身的廢墟。

蜘蛛幫忙清理掉裏面的碎石，鋪上一層厚厚的幹草，一截橫下來的石壁正好遮擋在上方。

這一路過來他沒找到可以吃的食物，晚上只能拿出野果子随便填一填肚子，肉幹和果幹未眠都舍不得吃。

他坐下來讓蜘蛛拿出存放在它那裏的食物，黑貓卻在此時離開。

它蹭了蹭未眠的手背，動作敏捷地跳出廢墟，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蜘蛛麻利地掏出石板，找好紙片貼上去。

——主去尋找食物。

竟然是去尋找食物……未眠很驚訝，但一想黑霧曾經僞裝成藤蔓，也給他送過食物，只不過後來送食物和做烤魚的，換成了蜘蛛。

黑貓一走，枯枝蟲終于有機會靠近未眠，它從蜘蛛頭頂一躍而起，準确跳進未眠懷裏。

未眠身上似乎還沾着黑霧殘留的氣息，枯枝蟲一邊發抖，一邊抱緊未眠的一截衣服布料：“啾……”

“你在冷嗎？”未眠見它不停發抖，用溫熱的掌心将它裹住，“原來你還會這樣叫……”

從前他只聽過枯枝蟲尖叫，還以為那就是它平時的聲音。

未眠摸了摸枯枝蟲手指大小的腦袋，問道：“你有名字嗎？”

枯枝蟲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沒有聽懂這句話，蜘蛛搖搖頭，替它回答了這個問題。

“那我以後就叫你……”枯枝蟲大概不能像蜘蛛那樣認字，不能自己給自己取名字，未眠想了想：“叫你啾啾？”

枯枝蟲“啾”一聲，似乎在回應未眠的話。

未眠就當它同意了，擰開水壺喝水的功夫，黑貓回來了。

它還是離開時的模樣，身後跟随着一團霧氣，裏面包裹着什麽東西。

枯枝蟲察覺到它的氣息靠近，立刻從未眠身上溜走，鑽進蜘蛛的繭裏藏起來。

黑貓懶得搭理它，将霧氣中的東西扔在地上，露出內裏的原貌。

那是一截翅膀，足足有未眠手臂那麽長，黑色的羽毛染着血，不知道來自哪種鳥類。

還有一根挂着幾顆青色果子的枝條，一只長得像壁虎的小怪物。

怪物掙脫束縛，立刻想要逃走，又被霧氣壓住。

黑貓在夜裏泛光的豎瞳看向蜘蛛，後者立刻會意，撿起翅膀去溪邊清洗。

未眠本想自己來，被蜘蛛搶先一步，他在月光下跟了過去，看蜘蛛用軟肢扯掉羽毛，再折斷最頂端肉少的部分丢掉。

蜘蛛一邊處理，一邊時不時看向一旁的黑貓，弄好之後開始生火。

這一步也不需要未眠幫忙，黑貓抓回來的那只小怪物會噴火。

曾經蜘蛛烤魚生不起火，也是抓這種怪物來幫忙，它原以為黑霧只是将這個任務交給它，沒想到他自己也記下了。

幹燥的樹枝燃燒起來，會噴火的小怪物被放走，蜘蛛把翅膀固定在火堆上方，一團黑霧飄近。

在霧氣的幫助下，翅膀緩慢轉動，蜘蛛明白這是嫌棄它不會烤，黑霧要自己動手。

蜘蛛反思了一下，以前烤的魚，看起來的确不怎麽樣，于是退到一邊。

過了一會兒，它又在黑霧的指揮下，将帶回來的果子切開，汁液抹在翅膀表面。

未眠全程坐在一旁看着，覺得這和自己烤魚時的方法好像沒什麽區別，唯獨缺了處理食材和抹果子汁液的步驟。

黑貓一心二用，趴在未眠懷裏操縱着霧氣翻動烤肉，他心情莫名複雜：“原來……你還會這個。”

連幾只怪物，都比他一個人類會得多……

黑貓安靜趴着，直到空氣中漸漸彌漫着烤肉的香味。

生火的動靜引來兩只信徒，還未靠近就被突然出現的霧氣殺死。

未眠聽見聲音往遠處望了一眼，什麽也沒看清。

他回過頭聞着烤肉的香味，中午就沒吃什麽東西，空蕩蕩的胃裏湧上一陣饑餓感。

确認肉烤好了，蜘蛛摘了一片寬大的植物葉子用溪水清洗幹淨，亮出前腿尖銳的頂端，将翅膀上的肉割下來。

它的前腿雖比不上刀具，骨頭上剩餘的肉還有很多，但割下來的部分足夠填飽未眠的肚子了。

最後墊着葉子的烤肉被送到未眠手裏，未眠低頭捧着肉，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原以為不和文雅他們一路走，只能回歸以前生吃野果野菜的日子，這裏的水源不必樹林的湖泊，裏面半點活的東西都看不見，別說找條魚了。

下午一路過來時，未眠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因為最近過得太安穩，他開始變得不滿足。

明明當初只要能活下來就好，他不奢望別的。

未眠是很想和文雅幾人一起走，但他不是新人類，能活到現在全靠他身邊的怪物，他不能不為它們考慮。

再說他從前在基地裏，也沒享受過什麽好待遇。

然而等他做好了準備，再次回到一個人和怪物生活的日子，卻又獲得了手裏的這份烤肉。

蜘蛛把一根細細的樹枝洗幹淨遞給未眠，可以用來當叉子，未眠遲疑着吃下一塊烤肉，表情更加怔愣。

這個味道比起昨天中午吃的，要稍微差那麽一點點，但也只有一點點，比未眠和蜘蛛以前做的烤魚不知道強上多少倍。

夜裏風大，烤肉一會兒就會涼，未眠埋頭繼續吃，直到把葉子上的烤肉都吃完了，才想起沒有喂黑貓。

蜘蛛和枯枝蟲都吃素，但黑貓昨天吃過烤肉，這讓未眠每次自己吃什麽，都想喂一點給它。

他捧着空空如也的葉子，不好意思道：“我忘了……”

黑貓仿佛知道他想說什麽，湊上來溫柔地舔了舔他的鼻尖。

剩餘的雜物都由蜘蛛收拾，未眠抱着黑貓，由衷感慨：“你好厲害啊……”

實力強大，能變成貓，有一只蜘蛛這樣的下屬，還會烤肉……而他什麽都不會，竟然還需要一只怪物來照顧自己。

複雜的情緒一直延續到了夢裏，夜晚熟睡後，未眠在熟悉的夢境中醒來。

黑霧正抱着他：“晚上的食物，不好吃？”

未眠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點頭：“好吃。”

那他怎麽還是不怎麽開心……黑霧将他擁進懷裏，掌心撫順着他的脊背：“想念同類？”

未眠遲鈍的大腦沒能明白他的意思，卻因為他的動作忽然想起了什麽。

今天白天……黑霧的那個擁抱。

他擡起頭，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你……”

“怎麽？”兩人動作親昵，黑霧捏起未眠的下巴，在那一小塊皮膚上緩緩摩擦，“你喜歡的食物，我也能做。”

那些步驟他只需看一遍，還有未眠喜歡的味道，若他想學，這些東西沒有任何難度。

未眠的表情越發呆滞：“是你做的？”

他總算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難道夢裏的人，就是他睡前抱在懷裏的黑霧。

應該還有一些能解釋通的地方……但未眠剛從夢境中醒來不久，記憶還不太清晰，唯獨這個念頭揮之不去。

對了，黑貓。

他說想養一只小寵物，第二天黑霧就變成了一只貓。

黑霧垂眸：“是我。”

他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未眠不知該作何反應，身上突然一疼，悶哼出聲。

這疼痛突如其來，遍布周身，像骨頭裏面有岩漿要湧出來，一直燒到皮膚的最表層。

未眠瞬間臉色蒼白，倒在黑霧身上。

他的意識模模糊糊，感覺有人将他緊緊抱住，随後疼痛便緩解了許多。

未眠睜開眼，看見自己的袖口被挽起一截，手腕上滿是青紫的痕跡。

黑霧抱着他，掌心撫過皮膚上的淤青，然而淤青才剛剛消下去，又立刻浮了起來。

同時疼痛再次湧上來，未眠幾乎說不出話，緊緊攥着衣角渾身顫抖。

他無力地靠在黑霧身上，感覺有一雙手探進了衣服裏，而只要被撫過的地方，痛意就會減弱許多。

未眠用僅剩的力氣往黑霧懷裏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話裏帶着鼻音：“疼……”

黑霧不斷為他治療身上的傷，直到他狀态好些了，吻着他頭頂的羊角：“你在成長。”

溫柔的親吻與撫摸讓未眠終于平靜下來，他眼尾挂着淚痕，在疲憊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