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狹窄的石壁縫隙中,未眠緊閉着雙眼,面容蒼白毫無血色。

他睡得很不安穩,眉間皺起深深的痕跡,霧氣環繞在他周身緩緩安撫着。

周圍的一切在震動,植物不斷枯萎再重新生長,嫩綠的葉芽幾瞬之間迅速泛黃卷曲,化為泥土當中的塵埃。

蜘蛛和枯枝蟲躲到了遠處,擠在一起瑟瑟發抖,不敢靠近未眠所在的石壁半步,生怕被波及,又不願離開。

直到附近徹底平靜下來,枯枝蟲松開蜘蛛的前腿,跳上它頭頂。

它們只知道剛才的異狀來源于未眠,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雖然有黑霧在未眠身邊,應當不會出什麽事情,但它依舊放心不下,和枯枝蟲一起慢慢靠近。

來到石壁前方,昏暗的視線下,未眠躺在幹草堆上安睡,呼吸平緩均勻。

黑霧凝出模糊的人形,從身後抱着他。

蜘蛛這才松了口氣,帶着枯枝蟲回到繭中休息。

天還未亮,黑霧喚醒蜘蛛,讓它照看好未眠,随後離開。

他要去尋找食物,不止是未眠,還有他自己需要的。

沿着太陽升起的方向不斷往前,信徒的嘶吼與打鬥聲逐漸清晰。

絲絲縷縷的霧氣出現在稀疏的樹林間,注視着不遠處幾個熟悉的身影。

文越将文雅護在身後,操縱四周的石壁抵擋信徒的攻擊,三胞胎處于完全獸化的狀态,雙臂長滿鱗片,利爪染血,非人的特征與人類軀體結合在一起顯得十分怪異。

信徒一共有三只,體型雖較小,但勝在動作敏捷靈活,在幾人中間穿梭。

文越怕誤傷同伴,異能的使用無法做到極致。

這時,第四只信徒從另一側悄無聲息地繞了過來,對着幾人蓄勢待發。

“小心!”文越出聲提醒,自己這邊卻分了心,一只體型矮小的信徒察覺他們之中最弱的人是文雅,飛速奔來。

它細長尖銳的爪子狠狠一揮,輕松砍斷擋在兩人面前的石壁。

文越護着文雅後退,他躲避不及,右側肩膀被劃了一道傷口。

關鍵時刻,身後的文雅擡起左手,手腕下方的袖口內飛出一支短箭。

短箭刺中信徒的心髒,“砰”一聲炸開,信徒沒了氣息,屍體軟綿綿倒下。

此時三胞胎也解決了其他信徒,只受了一點輕傷。

黑霧始終安靜待在原地,幾息後消失不見。

文雅從背包裏拿出繃帶和傷藥,讓文越把外套脫下來:“屍體腥氣重,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

文越應了一聲,似有所覺地望向黑霧剛才出現的地方。

那裏空無一物,沒有任何異常,他皺了皺眉頭收回視線。

他自己在傷口上抹藥,一邊道:“這麽走下去不是辦法,得抓一只綠齒獸才行。”

綠齒獸喜歡吃岩壁,遺址區內最多,是怪物中最溫順的一種,用食物來引誘,可以作為暫時的坐騎趕路。

文雅替他纏好繃帶,從死亡的信徒身上拔出短箭銷毀:“好。”

未眠醒來時,已經快到中午了。

他擡起沉重的眼皮,感覺渾身像被碾過一遍,但坐起來的時候又沒覺得哪裏不舒服。

黑貓從外面進來,跳到他懷裏,擡頭蹭了蹭。

未眠習慣性摸着它,夢裏的記憶逐漸清晰,手上動作一滞。

他昨晚在夢中,身體莫名疼痛難忍,是夢中的人一直為他治療。

在此之前,那個人問他,晚上的食物是不是不好吃。

而且他還承認,烤肉是他做的……

不知為何,這一次夢境未眠記得很清楚,尤其他體內一陣一陣湧上來的痛感,或許正因為這個,別的內容他也記得。

他們的每一句對話,回答時的語氣,唯獨夢中人的面容依舊模糊不清。

未眠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但他每次在夢中的場景,醒來後總是不太記得,試圖再仔細回憶更多細節,反而會越想越模糊不清。

同樣的,當他進入夢境,現實裏的一切也會成為遙遠的記憶。

未眠只記得他和夢裏的人很親近,他會為他治傷,不嫌棄他的羊角哄他睡覺。

他就在這樣迷迷糊糊的狀态下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雖說黑霧上回承認了,自己肋骨上的淤青是它治好的,未眠仍然覺得在他夢裏出現的人,說不定是他幻想出來的。

其實黑霧對他這麽好,除去最初的一點誤解,未眠早已不再怕它了,即使對方再次毫無征兆地進入他的夢境,他也不需要擔心黑霧會傷害自己。

然而夢裏的人與他,實在太親密了。

未眠的前十九年時間裏,能說得上幾句話的人都沒有,更缺乏一切親密關系的相處經驗。

他在夢裏本能地接近和依賴,和對方有多親密,在他夢醒之後,就有多心慌意亂。

蜘蛛在這時候探頭,軟肢上捧着剛剛剝好的果仁。

未眠的思緒被打斷,心虛一般慌忙鑽出石壁內的空間。

果仁是黑霧帶回來的,吃起來清甜香脆,未眠剛醒不久吃不了太多東西,一把果仁正合适。

他一邊吃,一邊悄悄打量懷裏的黑貓,正好和擡起來的豎瞳對上視線。

這雙暗紅的眼睛,和夢裏的人似乎一點都不沾邊,未眠卻立刻想起了他在夢中被撫摸着羊角入睡時的場景。

他手一抖,慢慢放下果仁。

黑貓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在問怎麽不吃了。

未眠糾結了半晌,終于問出口:“一直出現在我夢裏的人……是你嗎?”

黑貓不為所動,蜘蛛和枯枝蟲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未眠又說:“是的話,你就……點頭,或者眨眼?”

他屏住呼吸忐忑地等待,片刻後看見黑貓果真緩緩眨了一下眼睛。

即使未眠做足了心理準備,他還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張了張口沒出聲。

他的确期待過夢裏人能夠真正陪在他身邊,可是……他沒想過會是黑霧。

或者,沒想過會是一只怪物。

并且他一直想不起來對方在夢裏的臉,還是說和黑霧曾經凝成的人影一眼模糊不清,是他自動想象有那麽一張臉。

他心裏很亂,黑貓突然在這時變回了霧氣。

未眠正心不在焉,受到驚吓差點朝後方栽倒,手裏的果仁散落在地。

霧氣瞬間凝聚成人形,抓住他的手一扯,順勢将他拉到了懷裏。

這是他們在夢裏經常有過的姿勢,未眠總是靠在他身前,讓他給自己摸角。

未眠也記得,但就是這熟悉的動作,讓他更加慌亂。

他下意識閉上眼,不去看眼前飄散的霧氣,手足無措間攥緊袖口。

黑霧察覺到未眠的緊張,他和夢境中的反應遠遠不同,仿佛下一刻就要推開他逃走。

黑霧只當是因為他現在還沒有真正的軀體,這幅模樣令未眠排斥。

于是他又變回了動物形态,豎着粗尾巴的黑貓重新蹲在未眠膝頭。

面對熟悉和顯得更加無害的黑貓,未眠緊繃的情緒果然緩和不少。

他撿起地上的果仁,才想起來向黑霧道謝:“昨天晚上……謝謝你。”

夢裏的疼痛無比真實,還有他身上泛起的淤青,未眠不确定是否和他身上不穩定的能力有關。

黑貓湊過來舔了舔他的側臉,回應他的話。

未眠躲避不及,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夢中的場景。

夢裏的人最多只是親吻他的臉,沒有像這樣過,可是……

未眠耳根悄悄泛紅,他推開黑貓,吃了一顆果仁。

當初黑霧變成貓,也是表面覆着一層霧氣,用了一晚上的時間變成現在的樣子。

那人影會不會……也在經歷這樣的過程。

如果是,他會變成什麽樣子?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控制不住,未眠腦海中浮現的面孔模糊,怎麽也成不了型。

并且他漸漸意識到,夢裏的人或許真的會走進現實。

想到這裏,未眠心底湧上一陣微妙的感覺。

他有點期待,又怕這期待落空。

黑霧雖然能變成貓,但它畢竟是怪物,他更不好意思直接問,它能不能擁有一個真正的人形,總覺得很別扭。

未眠擰開水壺喝了口水,深呼吸幾下不再多想,起身準備出發。

他今天起得太晚,幾乎耽擱了一上午的時間,正午過後的白天更短一些,太陽再過幾個小時就會落山。

未眠加快步伐,天黑之前來到遺址區中廢墟最密集的地帶。

殘垣斷壁随處可見,大小不一的碎石橫在路中間,表面被從縫隙中生長的綠植爬滿。

蜘蛛在前方開路,未眠緊随其後,時不時停下來環顧四周。

天快黑了,他們得趕緊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

與此同時,遠處的文越和文雅幾人終于抓住一只綠齒獸。

為了布置陷阱和等待時機,他們耗費了不少精力,也耽擱了些時間,打算在夜裏趕路,後半夜再歇息。

文越用幾塊石壁堆成一座小山,裏面蓋着一只長着綠色尖牙的獸類,正在埋頭苦吃。

這是一只怪物,它對外面的幾個人毫不關心,只有眼前的食物能讓它感興趣,文越慢慢移開一塊石壁,準備試着接近它。

他們找到的這一只綠齒獸體型很大,他們一共五個人,擠一擠都能坐得下。

而此時,綠齒獸突然擡頭望向遠處,龐大的身體顫抖起來。

它丢開吃了一半的石塊,縮成一團輕聲哀叫。

“怎麽回事?”文越皺着眉,想上前看一看,是不是綠齒獸吃到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

文雅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攔住,面色凝重:“等等……好像有東西。”

就在綠齒獸剛才望去的方向,有什麽令它恐懼的東西正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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