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姜應檀笑盈盈拍掌,“來者……

清晨,外面的陽光照進內間,在重重帷帳之下,只暈出些許光亮,使得床帷帳下昏昏暗暗,反倒令人倦意更濃。

姜應檀便是在這樣的光線之下醒來,緩緩睜開眼,絲毫不訝異地望進一雙幹淨的眸子。

那雙透亮澈淨的眸子帶着笑,傅則語氣輕快:“姐姐,早!”

“嗯。”姜應檀懶懶地應了一聲,并不貪戀床榻暖意,不拖泥帶水地起了身。

自打前幾日,她默許了傅則的說辭,晚間睡在一張床榻上。

或許是身體底子在,傅則并不躲,回回都比她醒得早,然而卻不急着早起,乖乖等在一邊。故此,每日清晨睡醒,她就會看見傅則趴在一邊,笑眯眯地說那天的第一句話,大多是道一句早,他便會将好心情持續一整日。

不過幾日的光景,姜應檀已然習慣了早上這幅固定上演的戲碼。

等起來梳洗之後,兩人又在外間用過早膳,之後則會分為兩路。

傅則會去書房,等待周一諾前來,反複辨認和熟記軍中諸位重要将領的相貌、脾性、形勢癖好,還要依據周一諾詳細列好的提要,提前準備應付軍中将領的說辭。不但如此,還會有鷹衛中善僞裝的好手,幫他練出一身懷化大将軍應有的儀态與氣勢。

方方面面,力争萬無一失,以免在之後不小心露出馬腳。

而姜應檀,大部分時候都會在主屋,一一處理好手中事務,協調鷹衛明暗兩部的要務。

鷹衛是她一手組建的勢力,後來在兩代帝王的默許之下,暗中為天子做些不為人知的事情,收集整個大齊大大小小的情報。因此,鷹衛既是屬于她的勢力,某種意義上,也為帝王所用。

不過這些都在暗地裏進行,僅當今天子、她以及些心腹才知曉。

哪怕有當年率兵勤王的事跡在,也在這幾年姜應檀的韬光養晦中,逐漸在他人回憶裏逐漸淡忘。

在外人看來,順安長公主的鷹衛出自封地,主要用途便是為了她欺男霸女、仗勢欺人而設立,裏頭的侍衛不乏長得俊美的,只是姜應檀養面首的掩飾罷了。能存活至今,全憑前後兩位帝王的親情善意與縱容,實在是不值一提的過家家玩意兒。

當年的勤王之功績,不過是鑽了漏子,碰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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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機關作響,厚重青石門往一旁挪開,露出幽暗的地下石室,半空中騰起些灰塵,在日光照耀下勉強可見。

長久不見日光的石室之中,每隔十步,于石壁之上設一燭臺,以确保石室之內的景象清晰可見。通道兩側分布着牢房,牢房內鋪有薄薄一層幹草,最裏間和最外間各自關押了一個人。

“真是沒想到,府內還有私自建立的地牢,”姜應檀掩着口,緩步走下石階,将周圍一切收入眼簾,饒有興致道,“入口隐蔽,地形複雜,刑具一應俱全……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不愧是名震兩國的懷化大将軍傅則啊。”

魏十落在她後方,大約兩步遠,細細解釋情況。

此間地牢位于後宅園中的假山之下,位置偏僻,在剛抵達臨城那一日的圍府中,并未被侍衛發現。之後,那一夜接連發生北燕暗樁行刺、傅則受傷昏迷等事,為确保将軍府內的安全,鷹衛再一次将府內搜了個遍,幾乎是一寸寸地皮慢慢翻找徹查,這才翻到這個地方。

恰巧,周一諾向姜應檀請命,要參與徹查刺客一案。他眼看着地牢被鷹衛翻出,再多掩飾也無用,索性将其中關節透露出,十分配合的樣子。

“據周先生與周圍街坊所言,這座府邸存在了許多年,最初是一個臨城富商平地而建。不久後,富商家道中落,宅子數次易人,甚至城破之時,還被北燕人所占據,”魏十手裏接過燭臺,陪着姜應檀在裏邊細看,“兩年前,驸馬來到臨城駐守,順手買下當個落腳地。當時,此宅已荒廢許久,也是在住進來後,地牢才被驸馬所發現,密道亦被封死。”

“根據地牢內多處痕跡,屬下鬥膽推斷,這裏最早是那富商藏家私的地方,地方并不大,後來輾轉過數人之手,不知是哪幾位宅子舊主,将之擴建到如今模樣。”

姜應檀意味不明地笑笑,“這麽看,臨城的水可深得很,差點讓本宮都着了道。”

魏十當即要跪下,“遇刺一事,是屬下等人失職!”

他膝蓋還未觸及地面,姜應檀已然擡手示意,“好了,既然已經罰過,就用不着次次請罪。”

“是。”魏十不敢托大,順勢而起。

說到地牢、暗道,倒是激起姜應檀一個想法,她停下腳步問道:“将軍府藏有如此隐蔽的地方,說不準那外室就是從這些小道進出,才會次次出現,又不為他人所見,府中可查出其他密道嗎?”

魏十拱手:“并未查出,屬下親自查探過,通往府外的密道皆已封死。”

姜應檀繼續往最裏面的牢房走,“書房內呢?暗探不是說,外室每十日便會在書房內現身?”

魏十搖頭:“亦無密道或暗室。”

那倒真是奇了怪了,一個活生生的女子,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最裏處,右邊的牢房內關押着一位婦人。此人靠坐在牢房正中間的牆壁上,衣衫褴褛,但無妨于遮體,四肢盡是被鞭子抽打出的血痕。她身上狼狽又慘淡,頭無力垂下,散落在臉龐前的枯發遮住面容。

姜應檀漫不經心打量她片刻,“這就是你們找出來的暗樁?”

魏十颔首,“就是此人,化名崔羅月,本名不知。我們細查了她的底細,是北燕養出來的暗樁。”

“多年前,西北邊軍中的百夫長趙湯外出,無意中在城外救下崔氏。她自稱家中要賣她去青.樓,無奈之下,出逃來臨城。接着,崔氏順勢嫁給趙湯,為其生下一子,倒也夫妻和睦。五年前,父子皆戰死在沙場,崔氏成了忠烈之後。她在鄰裏間苦心經營,名聲很好,因此兩年前順利進了府內做下人。”

木制牢門被打開,姜應檀緩步踏進屋內,絲毫不在意糟亂的地面。

有侍衛上前,撥開崔氏的頭發,一左一右将人拉起,再有一人拽着她的頭發,迫使她露出臉龐來。

“到能看出幾分早年的相貌,生得不錯,”姜應檀打量她的臉,無視那怒極瞪過來的眼,淡道,“怎麽查出來的?”

魏十從屬下手裏接過案卷,恭敬奉上,“原本經過幾日排查,僅查出幾個有些疑點的人來,種種跡象太過瑣碎,并不能确切指向某一人。而嚴刑拷打之時,她其實并無懼色。萬幸,暗中查探了幾人府外的住處後,于她家中枯井的小洞內,發現了與北燕往來的書信。”

雙手捏着案卷,姜應檀略略掃完其中所寫,“書信裏寫了什麽?”

魏十跪下行禮,歉聲道:“是屬下失職。往來書信用了密語,鷹衛暫時未破解。”

“行了,起來吧,”姜應檀并未發怒,合上手中案卷,視線在崔氏的臉上打轉,“倘若能讓你們在區區幾日,準确無誤地破解出密語,大齊也不會多年都拿北燕暗探沒轍,慢慢查就是了。”

餘光掃到魏十起身,她又問:“據你所言,這人是個骨頭硬的?”

魏十點頭,臉上頗帶着些愧色,“查到書信後,她見事跡敗漏,當即咬斷了舌頭,再不能言。是看守的侍衛失職,未及時察覺歹人意圖,只來得及救下此人,失職的侍衛已去領罰。”

“那真是太有意思了,”姜應檀笑盈盈地拍掌,“走吧,來者是客,可得好好招呼呢。”

侍衛們得令,手腳利索地架着人到刑房,将其四肢捆在鐵鏈上,整個人在半空中被迫展開手腳。

站在右側的刑具架子前,姜應檀從頭至尾緩步走過,右手還在一件件刑具之上輕輕劃過,半分不介意上面幹涸的暗色血跡。

她偏頭望向崔氏的側臉,語氣中帶着真誠的歉意,“你看,本宮這些手下,只會些粗陋的‘待客之道’,惹得你身上平白多了些血痕,真是太粗暴了。”

“你且安心罷,”姜應檀姝色甚豔的一張臉上,釀出極醇厚的笑意,眨了眨左眼,“口不能言還有手腳,四肢斷了還有眼睛。本宮總有辦法,讓你心甘情願來談心的。”

半晌,刑房內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崔氏被人蒙着雙眼,渾身發着抖,四肢因為猛烈掙紮而磨出深深血痕,“滴答”聲下,斷續滴落在地面,與地磚上許多幹涸已久的血跡融為一體,為其添上新的顏色。

白芨端着水盆,裏頭裝着溫熱的水,另一側的綠萼捧着帕子,兩人目不斜視,對刑房內的慘烈情景,皆是視若無睹。

姜應檀将雙手浸在盆中,洗出一盆血色,反複換水後,才取過帕子,慢條斯理地擦幹纖纖玉指間的水跡。

她随手扔了帕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你自行收尾吧。”

“屬下遵命。”

離開地牢,微熱日光灑下,有帶着秋日寒意的風卷過身側,間接帶起枯葉。

姜應檀身後跟着兩位侍女,七轉八繞後,才出了這片假山石。

主仆三人走在府內後院之中,在分岔路口,綠萼本以為主子會直接回主屋,卻訝異發現姜應檀腳步一轉,直往書房方向去了。

綠萼不敢将心中驚訝表露半分,低眉斂目跟在姜應檀身後,殿下這是要去探望驸馬?

待三人走到書房門口,姜應檀打斷侍衛行禮,示意他們勿要出聲,側耳聽書房內的動靜。倒也沒什麽異常,大多是傅則問,周一諾緩聲回答,都是些尋常事。

她靜靜站了一會兒,既不進屋,亦不出聲打擾,之後徑直離開了。

本以為臨城一行,不會出太大岔子,無論是暗中接人,又或是籌謀和離,皆應是順風順水,卻沒想到出了諸多變數。

府內的地牢、暗道,每十日必會出現又消失無影的外室,失憶後心智退化的傅則,西北邊軍……

姜應檀眉目沉靜,原本豔色惑人的面容冷着,無端透出幾分皇家的威嚴氣勢。

她想要的結果,必須達成,絕不容許出任何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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