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穿越到農村

桑曉曉這輩子最讨厭的味道,就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她出生就先天性心髒病,隔三差五就得去醫院檢查,情緒不能激動,飲食天天得注意。別人出生按葫蘆畫瓢上學念書,她就只能挂了個學校,三天兩頭在家裏看書寫文章。

她一去上課,家裏人得給學校打關照,學校就得讓老師注意着。別人上體育課,她在教室裏優雅喝着自己的小茶杯。別人去運動會,她在遮陽傘下扇扇子。

別人秋游,那更誇張。別人大巴她轎車。別人爬山,她纜車,就差叫人擡個轎。

至于生活其它細節不說也罷。說了就是她懷疑這世上沒有比她日子過得更舒心的了。不愁吃不愁穿,除了身體不行,日子過得和神仙似的,被一家子寵着。

醫生說她活不過二十,好歹她過了二十才閉眼。

她和家人們該說的話都說清了,一生短暫但也沒什麽大遺憾。

桑曉曉在這一刻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像風一樣能一吹就跑。在雲層裏打滾也就是這樣滋味了。失去軀體倒也不是一個壞事。

她感覺眼前光亮得很,終于忍不住睜了眼。

天花板是灰黑色的。窗戶透亮,陽光從外面灑進來,是能把她曬到進醫院的熱辣程度。這種惡劣的情況,只要她一皺眉,就有人上前替她把窗簾的蕾絲內層拉上。

“桑曉曉你還睡呢!”外頭大喇叭一樣的聲音傳來,“你書念不出,總得下田去幹活吧?家裏的雞都沒人喂。隔壁竹林裏去刨兩個筍成不?”

另一個聲音也不輕:“學費五十,哈哈哈哈哈你考了個五分。笑死人了。”

兩個聲音都很是年輕,一男一女沒什麽惡意,就是聽上去吵。這放在桑曉曉以前,哪裏有人敢這樣和她說話?一開個音便是會被打出去的那種。

桑曉曉皺起眉頭從床上起身。

她伸出手看了眼自己的手。手指纖細修長,白嫩得很,看不出半點幹農活的樣子。她放下手,望向自己睡的床。床板硬得能磕死人,床品顏色粉嫩,上面繡着俗爛的牡丹花。

被子是棉被,外面那層罩子不知道是用什麽布做的,蓋在身上半點沒順滑的感覺,只讓她眉頭皺得更加緊。這都什麽和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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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曉曉坐了那麽會兒,能聽到自個心跳聲,計算一分鐘,撲通撲通健康得很。

“桑曉曉!”

外頭見裏頭沒回應,那女聲終于沒耐心沖了進來。這人紮了兩個麻花辮,皮膚瞧着有些黑黃,穿着花色的襯衫和大短褲,看着比她年紀還小一圈:“你是不是睡昏頭,又不記事情了?”

桑曉曉緊鎖眉頭看着人。

小姑娘似乎是習慣了桑曉曉這樣,當即開始叨叨:“咱們村裏的醫生說了,你這叫神魂離體,所以老記不住事。這次考不好下次再考,不想考了就不學了,反正日子都能過,又不難找工作。”

桑曉曉感覺自己像是幻聽了:“醫生說神魂離體?”

這特麽比赤腳醫生都離譜。村裏頭是沒有別的醫生了麽?得靠這神神叨叨坑蒙拐騙的醫生來看病?

小姑娘點頭指着自己:“我是胡春,你鄰居呀。外頭那個是你哥,桑達達。你媽去田裏了,你爸在副食品廠上班,今個估計是忙別的事去了。今天周末不上學。昨天你媽聽老師說完你五分,罵了一通,你直接被氣暈。還是你哥把你扛到床上的。”

桑曉曉眼前一黑,覺得自己又要暈了。

她懂。她這叫穿越。

她現在家裏有爸媽,一個在廠裏打工,一個在種田。還有個哥,估計不是在念書就是種田。這開局土得她當場就想重回自己以前那具心髒不适的身體。

“桑曉曉!”胡春叽叽喳喳可啰嗦,眉眼裏透着一股明亮,“你明天還去上課嗎?高中可太難了。像我讀個專科也不錯。以後當個護士,還能照顧家裏人!”

桑曉曉本來就氣不順,聽着這叽叽喳喳的,被這人煩死:“就你話多。念不出書還那麽多話。”

她聲音脆,開口語氣沖,緊皺的眉頭滿滿當當寫着的都是不高興,讓胡春當即閉了嘴。胡春捏了捏自己襯衫衣角,小心翼翼觀察桑曉曉的神情。

胡春心想:桑曉曉和自己可不一樣。桑曉曉這回考了五分,那是因為去隔壁城住了一段時間。半個字沒學回來就撞上考試,這才慘兮兮只考了五分。

村裏頭的人都知道桑曉曉聰明,只要認真學,那是能考上大學的。

再說了,胡春自覺長得算村裏頭好看的,可桑曉曉長得像城裏出來的,漂亮得根本讓人挪不開眼。

她雙眸黑亮,像是能說話一樣,笑起來又和月牙似的。唇紅齒白,臉頰上有一個小酒窩。會按着城裏的雜志讓裁縫給自己做裙子,一穿上真就像一個大明星。

胡春文化課學得不算好,也就知道這麽個誇獎方式。說實話,她根本沒見過比桑曉曉更好看的人。

他們村子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覺得桑曉曉好看,種多了菜都給桑家送點。小輩裏更是都想和桑曉曉玩。可惜桑曉曉半點不樂意搭理殷切的。

桑曉曉不知道胡春想的那點事。她說完胡春想下床,掃了兩遍沒找到自己的鞋:“我鞋子呢?”

語氣聽着是責怪,也不知道責怪誰,還有種嬌氣勁。

胡春忙把鞋子給桑曉曉從床下挖出來:“這裏這裏。”

鞋子是找出來了,桑曉曉剛穿上就又很煩。她低頭踢了踢自己腳上的拖鞋。拖鞋是農村手工納的鞋底,針腳是真的好,可材料幫幫硬,穿着不舒服。

她從來沒穿過這樣的鞋。

桑曉曉覺得這樣不行。她活了二十年哪受過這樣的委屈。這得想辦法把生活正軌拉回來,找個法子賺錢過好日子。

她看了下自己房間。書架書桌都有,全是木頭質地。看上去就是農村裏木匠拼做的。架子上有書,書不多,全都很舊。書側面發黃,肯定不是一手書。不知道是誰家淘汰下來的。

文具也不新,不過好歹看得出是女孩子珍惜的東西,都有好好愛護。

桑曉曉對自個的事情不熟,問了一聲胡春:“現在有什麽賺錢的法子?”

胡春聽到這話,很是稀罕望着桑曉曉:“你就為了留級的五十?五十是貴,但你家裏說實話也不差這點錢。要我說,你真能考上大學,出來後要什麽錢沒有啊!”

她揣測着桑曉曉的意圖,大驚小怪:“你不會是想離家出走吧?”

桑曉曉又一次感受到頭痛:“你好吵。”

胡春又迅速閉嘴,委委屈屈起來。

年輕人就是這樣,情緒一陣陣的,想法也一陣陣。胡春沒覺得桑曉曉這是真的想出去賺錢。她尋思着桑曉曉就是心氣不順,覺得為了五十被家裏罵了,心裏頭不爽快。

桑曉曉沒想胡春已經替她腦補了一系列的想法。

她單純只是為現在的情況而絕望。她往書桌那兒一走,發現還有一枚小鏡子,拿起來照了照。鏡子裏赫然是她原先的模樣。

鏡子裏的少女看着就年紀小,眉眼還沒徹底長開。眼眸雖黑,可裏頭如有光一般。一雙柳葉眉本是能将臉帶出溫順感的,卻又完全沒能遮掩住她骨子裏的嬌和傲。這要是年紀再長一些,抹個紅唇,恐怕能明豔如人間紅牡丹。

唇稍扯一扯,臉頰上的酒窩就露了出來。這小酒窩又給她增添了一點如今少女才有的純淨。又純又嬌就是如此。

她常年不怎麽出門,曬太陽最多就在走廊陽臺上曬,以至于皮膚白得清透。如今因為身體健康而比以前多了血色,看上去更是惹人注目。

如果說以前的模樣是讓人心驚的脆弱漂亮,那現在的模樣就是純粹漂亮到令人心驚。

也不知道穿越是個什麽理論。人多了一次生命,總歸該珍惜。不管今後如何,她暫且會過好現在的人生。

桑曉曉擱下鏡子,算自己能幹什麽。她一不會種田,二不會喂雞,三對現在的課本也不熟悉,四出門對外界生活的一切常識都沒有。

想來想去,大概只能寫點東西。紙媒敗落的時候,她都能意思意思賺點錢。現在聽着學費五十,看着書桌那兒文具的樣式,想來是八十年代左右。這個年代紙媒還在往前走,她指不定能賺點。

至少能讓她換床被子換雙鞋。

桑曉曉抿嘴,不是很高興。她以前天天被人寵着,除了醫生禁止的那些,其餘是要吃什麽吃什麽,要喝什麽喝什麽。想穿什麽牌子穿什麽牌子。

現在這都什麽日子。

外頭遲遲等不到自家妹妹出來的桑達達,一臉懵尋過來。他尋思着自己剛才和胡春是不是鬧太過了,進門來想道歉說兩句。

他妹妹什麽都好,就是被寵得脾氣不好。但他樂意。

誰不想要個像桑曉曉這樣,長得漂亮又會讀書,生氣都能讓人心軟的妹妹?

桑達達微探頭,先幫桑曉曉找好理由:“桑曉曉,這次考試成績不好,不是你的問題。都怪你未婚夫。”

桑曉曉愕然看向門口。

門口的桑達達皮膚稍黑些,個子高又瘦,眼睛和桑曉曉長得極像,漂亮得像是黑葡萄。他替桑曉曉埋怨起那個未婚夫一家:“都是小奶奶非要叫你過去住的。你長得漂亮,又讀了高中,和傅元寶從小訂了娃娃親。但你們都沒怎麽見過面。小奶奶喜歡你,想讓你去見見人。結果這人愣是不回家。”

桑曉曉倒吸一口氣。

在這麽土不拉幾的環境下,她竟然時髦擁有一個未婚夫。

這個未婚夫叫什麽不行,叫傅元寶,聽上去像是舊時代的長工。他不僅名字土,他還不着家,連自個小奶奶都不看。

不行,這個未婚夫不能要。

桑曉曉擡下巴,脆生生說着:“誰稀罕這種男人。下次他要是來,讓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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