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公主

那天晚上,陸嚴帶她回了酒吧宿舍。

沈嘉一直沒有說話,她只是覺得頭暈,想好好睡一覺。陸嚴也什麽都沒有問,給她蓋好被子就出去了。

酒吧裏人滿為患,各說各的笑話。

陸嚴點了根煙,坐在角落裏,聽着駐唱歌手在唱周華健,眼角莫名的有些濕了,夾着煙的手不經意的一抹,瞳孔微微縮起。

不知道何時,柳琴出現在他身後,道:“沈警官沒事吧?”

陸嚴将煙頭按滅在煙灰缸。

附近出了這麽大的事,外人看個熱鬧也就罷了,柳琴小道消息滿天飛,自然知道的多了些,拍了拍陸嚴的肩,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陸嚴:“她睡了。”

“怎麽覺得你更沉重?”

五年前,他出了事,走過了多少個夜晚才走過來。五年後,沈嘉身陷,誰都說不清要經歷什麽才會好,哪怕他已經有所準備。

柳琴:“要不要我上去看看?”

陸嚴:“不用。”

“你就這麽放心?”

陸嚴說:“這種事她得自己走出來。”

柳琴無奈笑了笑,道:“雖然大姐我呢承認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這個時候,哪怕她煩你,你也得在身邊。”

陸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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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煙抽完,沒再說話,起身去了後院。只是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并沒有立刻向前,而是走得很慢,靠在門框上,頭一偏,就可以看見那個側躺着的身影。

陸嚴掏出手機,摁了兩下。

裏邊鈴聲響起,頓了幾秒,沈嘉才接起,不過沒有出聲,還是躺着,将手機放在耳朵邊上。

陸嚴聲音很低:“給你講個故事聽。”

沈嘉仍是閉着眼睛。

陸嚴說:“我坐牢的時候認識了一個朋友,他非常會聊天,那幾年看我總是一個人,有事沒事就拉着我說兩句,特別樂觀開朗。我當時就很奇怪,這人怎麽跟沒事人一樣。有一天我就問他,怎麽進來的,你猜他怎麽說的?”

沈嘉沒坑聲。

陸嚴說:“他說偷東西的時候不小心觸電,傷了兩個人。”

沿岸的燈照過來,夜晚的窗外也明亮了些。

陸嚴繼續說:“我當時就想那是挺倒黴,後來才知道他老婆重病,在醫院一個星期就傾家蕩産,沒有錢,醫院把藥停了,他籌不到錢只能去偷,錢沒偷到,把自己弄進來了,你說是不是更倒黴。”

沈嘉慢慢睜開眼。

陸嚴:“剛進來沒兩周,他老婆就死了。”

沈嘉聲音悶悶的:“後來呢?”

陸嚴說:“後來他一天比一天開心,大家開始都覺得很奇怪,慢慢也就習以為常了,直到他出獄前一天,他對我說了一句話。”

風很輕,夜很靜。

陸嚴:“他說,活夠了。”

沈嘉問:“什麽意思?”

陸嚴說:“我當時沒明白,直到我出獄才知道,他兩年前剛出來的時候就出車禍去世了。你說是不是很慘?”

沈嘉咬了咬唇。

陸嚴:“我每次絕望的時候,都會想起他,覺得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慘的人了,相比之下,我還活着,身邊的人也都還在,未來也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

沈嘉鼻子酸澀,閉上眼睛。

陸嚴:“要不我給你背一篇文?”

沈嘉擦了擦眼睛。

就聽他道:“自董卓以來,豪傑并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與袁紹,則名微而衆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為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衆,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争鋒…………”

他的聲音清朗,低沉,清風徐徐。

沈嘉沒有想到他居然背過了《隆中對》的全文,一時之間心裏頭什麽都想不起來,只有耳邊他的聲音,聽着聽着眼角流下淚來,睡着了過去。睡到半夜,發覺有人給她掖被子,迷迷糊糊之間,她看見陸嚴靠在椅子上,已經閉上眼睛。

翌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讀了這麽多年書,看到這樣湛藍的好天氣,卻只能想到耳熟能詳都快爛大街的這兩個詞,不知不覺也有些感慨,書能讀,讀而固者,智也。

審訊室外,沈嘉已經站了半個小時。

隔着玻璃窗,她看見孟真的樣子,已經隔了一夜,像是老了幾年,面容有些許憔悴,讓人捉摸不透。

張藝站在她身側,說:“現在所有證據都齊了,老趙忙了一夜,十分鐘前已經檢測出圍巾上的粘液和少量血液,确實是程鐵琻的。”

審訊室裏,孟真已經辯無可辯。

程誠:“說說吧。”

孟真低下頭:“我和周智認識很多年了,他對我一直很好。回江城之後,我們偶爾聯系,他還給了我他父親房子的鑰匙。他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太慫,把複讀當成習慣,總覺得只要念着高三,他父親就一直在,兜兜轉轉複讀了這麽多年,早已經跳不出去了。我那天去找他,就是想勸他,也是在補課班,見到了李欣,知道了她和我一樣的過往。”

往事來由在一瞬間,似乎回來了。

程誠問:“怎麽殺的李欣?”

“我把她騙去了周智父親的房子,勒死之後想去燈籠山埋掉,半路上碰見了我妹,就随便扔到巷子了。”

沈嘉聽到這聲“我妹”,顫了一下。

“程鐵琻呢?”

孟真眼角擡了擡,似是有些不願提起:“我們認識,她對我沒什麽防範,那天晚上我回家拿東西,順路碰上了,原本沒想殺她,也是怪她命不好,非要拉着我說起自己的感情,我聽得難受,就把她打暈了,拖去周智父親的房子才勒死的。”

程誠看了一眼右側玻璃,無聲嘆了口氣。

“周智參與了嗎?”

孟真搖頭,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會給你頂罪?”

孟真搖頭:“可能猜到了一些,所以在我跟蹤江英的時候,他也跟在後面。只是我沒想到,後來還有人跟了過來,當時江英已經死了,我藏了起來,那個人就以為人是他殺的,居然要給他頂罪。”

看來那個時候,周智就已經做好承擔的準備。

孟真:“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江英是自殺的。”

程誠:“什麽?”

“我還沒來得及,她就抱着石頭跳下去了。她在我咖啡店來過幾次,好像有抑郁症,給人感覺很悲觀的樣子。”孟真說。

沈嘉面無表情,看見審訊室裏孟真微微擡起頭。

孟真微微側哞,說:“當年我被抛棄的時候,就知道了,人都是自私的,當時的話說的再好聽,過後該對你絕情還是絕情。所以我想,那天下午在奶茶店看見她和人吵架,我就知道她和我處境一樣,都很可憐。”

程誠雙眉緊鎖。

孟真慢慢搖了搖頭,眼淚忽然決堤而下:“我只是不想讓她們太痛苦,愛一個人太痛苦了,每一分鐘都很煎熬,整宿都睡不着覺,我太累了。”

沈嘉別過了眼。

她忽然覺得可笑,想起昨晚陸嚴給她講的故事,如果讓她講,那麽自己的這五年就是個笑話,她這短暫過往是個笑話,有關她的故事也是個笑話。

外面的天氣是真好,陽光明媚,不比腳下,陰霾漫天。她站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麻木,也不能喘過氣來。原本的好日子現在破碎一地,滿地都是吃人的骷髅,她不敢彎腰,只能撐着向前看。

沈嘉當天遞了辭呈,不知所蹤。

沒有人知道她去哪了,一點消息都找不到,電話已經關機,不久之後再打,就變成了空號。漸漸的過去了很久,似乎大家都忘記了。當初的案子後來也依照程序宣判,江城慢慢的恢複了平靜。每條街還是老樣子,一到晚上格外的熱鬧。

江河酒吧門前,陳江倒了杯送別酒。

“真要走?”陳江問。

陸嚴笑笑。

“去哪兒?”

陸嚴:“走着看吧。”

這大半年來,他沒有一點沈嘉的消息,也去過一些地方,依然撲了個空。現在陸奶奶已經安頓好,他也沒什麽牽挂,想出去走走了。

至于去哪兒,他不知道。

那天晚上十點半,陸嚴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車。他買的硬座,靠窗,看着外面的夜晚,聽着火車轟隆的聲音,想起五年前他打贏游戲比賽的時候,掙得那筆小巨款。當時的想法是等到國慶假期,買兩張票,帶沈嘉出來玩一玩。只是造化弄人,他們都沒有以後了。

旁邊的女人抱着小孩在哄,哭聲響在整個車廂。

陸嚴起身,去車門那邊抽煙。

四月的冷風從外面滲進來,不由得讓人打了個寒顫。他微微側了側頭,猛吸了一口煙,擡眼的一瞬,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驚得煙燙在手上,甩了甩手,再擡頭,剛才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像是幻覺。

他在車門口站了一夜,抽了一包煙。

等到晨曦照亮大地的時候,火車廣播通知下一站到了。有人斷斷續續的下車,陸嚴回去座位想再睡一會兒,旁邊的小孩又開始哭,他皺眉擡臉,剛想說話,便看見火車道邊上有一個身影走過,像極了沈嘉的背影。他匆忙起身,拿起背包就下了火車。

火車道旁,人山人海,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陸嚴苦尋無果,只好随處溜達。這是南方的一個小鎮,空氣倒還新鮮,這會兒車站的人已經不多了,清晨的冷風吹到臉上,還是有些哆嗦。他在火車站外轉了一圈,看到一個賣紅薯的小攤,走了過去。

“給我來一個。”他說。

小攤老板動作利落,很快挑了一個上好的給了陸嚴,看見他不像是本地人,多問了兩句要去哪兒。

陸嚴道:“這附近有什麽玩的嗎?”

老板嘩啦啦說了一堆,給他指了一個方向,又道:“你看那邊有個公交車,直達最後一站就是小鎮,喜歡清靜點的去那準沒錯。”

陸嚴偏頭看了一眼。

他一邊咬着紅薯,一邊往過走。火車站附近是挺熱鬧,正是個大清早,迎來送往,看來去小鎮玩的人不少。剛走到跟前,前面的一輛公交車已經出發。

陸嚴坐的後一趟車,到小鎮已經九點。

這地方看起來不算很大,卻什麽都有,也沒有形成一體化的商業街,還是保留的挺原始的樣子,來觀光的人也不是很多,卻很幽靜,時而會在一處遇見各種小吃攤。

陸嚴轉到中午,找地方吃飯。

有一處庭院式的小菜館,坐落在不算繁華的街邊,陸嚴要了一碗面,坐在門外的小桌上吃。這會兒太陽正好,氣溫也上去了,坐一下午也倒自在。

他正吃着,聽到耳邊有熟悉的聲音響起。

不遠處有人問路:“請問您知道清酒街怎麽走嗎?”

陸嚴吃面的動作一頓,慢慢回過頭看去,目光微微一頓,擡手抹了抹嘴,僵硬的站了起來,定定的看向那個身影。

遠處忽然一陣吵鬧,出現在一隊游街的人。

像是在過什麽節一樣,推着一輛農用架子車,上面幫着紅絲帶,兩邊圍着一圈人,敲敲打打,穿着喜慶的民族服裝,身上綁着腰鼓,大搖大擺走了過來,行人的目光都看了過去。

沈嘉穿過這一堆人,看見了陸嚴。

他們這麽久沒見了,忽然在這個偏遠的小鎮相遇,真的是挺不可思議,不過她有些慫。他頭發長了,劉海遮住了眼角的疤痕,目光靜靜的凝視着她。

陸嚴朝前走了兩步。

等到車隊的聲音慢慢遠離,他平靜的看着她,沒有說好久不見,也沒有罵她不辭而別,只是淡淡道:“我們認識這麽多年,經過了這麽多事,你總是有自己的決定。現在想想,确實不能再做朋友了。”

沈嘉:“…………”

她當初一走了之,也是不知道怎麽去面對,只是想離開江城,找個地方藏起來,靜靜的待着,去哪兒都行。偶爾夜深人靜也會想起怎麽面對陸嚴,卻在這樣走一天是一天的日子裏,彷徨至今。

沈嘉看着他,欲言又止。

卻聽陸嚴道:“要不我們試試?”

沈嘉一怔。

陸嚴笑了,眼角濕濕的:“談個戀愛吧,公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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