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會等沾染她的體溫,并不顯得冰冷

謝長晝的生日在十一月初,萬聖節。

孟昭屬于火象三傻,但他是鐵打的天蠍,每次想到他出生這個日子,孟昭都有種被邪惡生物盯上的感覺。

“我沒有忘。”她愣了一下,走回來,軟聲講道理,“我本來想,等我交完文件回來……你也睡醒了,再商量,下午去哪。”

原本,兩人打算一起去帝國大廈。

從哈佛所在的州,去往紐約,只要一個小時。

下午出發,當夜就能返回,趕得上看一場落日。

但是現在……

謝長晝撩起眼皮:“為什麽還要商量,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可你受傷了啊。”孟昭猶豫一下,“你還能坐飛機嗎?”

謝長晝有點散漫地,反問:“我為什麽不能?”

孟昭:“……”

她現在大概知道,為什麽他會跟祖父吵起來了。

看出來了,他真的非常讨厭別人說他殘疾,不能走,或者不能行動。

“那好吧。”孟昭想了想,說,“你吃點東西,我很快就回來。”

謝長晝移開目光,輕“嗯”一聲。

下一秒,感覺眼前投下小小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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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輕盈地停在他面前,微微躬身湊近他,在他側臉留下一個吻。

熱氣一觸即離,謝長晝愣住。

“辛苦啦,男朋友。”她站在床邊,細白手指幫他重新整理了下衣領,輕聲說,“生日快樂,希望你快快好起來,從今往後,無病無災。”

明亮溫和的晨光裏,窗前鈴蘭花悄悄向陽。

謝長晝坐在原地,愣了幾秒,才遲緩地,悶聲道:“……嗯。”

孟昭小組最近的項目作業,是為一位長期生活在美國的華裔,設計一套中式庭院。

組內總共只有三個中國同學,雖然在國內也參與過類似的相關項目,但每個人對“中式”的理解都不一樣,仍然存在分歧。

等她跟同學們讨論、battle結束,剛好十一點一刻。

沒有超出她和謝長晝約定的時間,她放下電腦:“我先撤了,大家明天見。”

旁邊的華裔同學,用中文問她:“去過萬聖節?”

孟昭頭也不擡,降低電腦合起來扔進背包:“去找男朋友。”

同學發出“哇哦”的驚呼:“以為你是那種連戀愛都不談的乖乖女呢。”

孟昭調整好背包帶子,笑笑:“說不定到最後,我是我們這個小組,結婚最早的。”

她轉身下樓,走出圖書館。

打開手機,謝長晝的消息一條條彈出來:

【你餓不餓】

【晚飯想吃龍蝦嗎?】

【阿旭問,蛋糕的夾心,想要樹莓還是草莓。】

孟昭一邊看,一邊一條條,笑着回應。

她沿着主幹道朝前走,哈佛建築相當有特點,圖書館和食堂都建得像哈利波特教學樓。

在這種環境中穿行,仿佛游走在電影的霧氣裏,下一秒就會有異瞳貓頭鷹銜着牛皮色信封,拍拍翅膀停在她肩膀上——

“孟小姐。”

已經是美國的深秋,道路兩旁樹葉無聲飄落。

貓頭鷹沒有出現,一雙細瘦筆直的女生的腿,踩着職業的裸色高跟鞋,停在她視野內。

孟昭頓住腳步,擡眼。

明朗的天空下,陽光撒在厚厚落葉上,大道兩旁學生們背着電腦來來去去,用各個國家的語言相互攀談。

立在她面前的女生兩手交叉放在身體前,松松握着一冊檔案袋,穿一條溫婉又不失幹練的黑色毛衣長裙。

“你好,我叫文璟,是向旭堯秘書的實習生,也是他的徒弟。”文璟很禮貌地看着她,問,“我們以前見過的,可以談談嗎?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

孟昭靜靜站立。

文璟正色,道:“關于,謝先生,謝二少的病。”

“……唔。”

秋色微涼,位于查爾斯河另一側家中的謝二少,碰到花粉,猝不及防地皺皺眉。

噴嚏沒打出來。

陽光晴明,波士頓所在的位置很靠北,深秋的溫度比北京還要低一些。

他擡手将窗戶的縫隙關小,把一束青白色的新鮮栀子放進花瓶,擺到書房中靠近孟昭的那一側書桌上。

“冷不冷啊,你多穿點。”電腦視頻通訊開着,大屏上投出謝竹非斯文和煦的一張臉,他正襟危坐在辦公室,揶揄地笑着看弟弟,“聽說老頭兒去找你了?他精力夠旺盛的。”

“豈止。”謝長晝冷笑一聲,“他身體也好得很,還能打人。我遲早被他弄死。”

“他打你?”謝竹非微愣,哈哈大笑,“我總算知道你這驢脾氣是從誰那兒來的了,爺爺比你犟多了,回香港來吧,回家就可以休息了。”

謝長晝繃着臉,不說話。

謝老先生昨天才剛剛教訓過親孫子,今天又開始瘋狂給他找事安排工作。

一整個上午焦頭爛額,等他處理完工作,已經十二點半。

由于弟弟在家族産業方面毫無進取之心,謝竹非對他一向溫和。

兩人讨論完正事,他還不忘寒暄:“你真打算,就一直跟那女孩兒在一塊兒?”

謝長晝厭煩地耷拉眼皮,提起這個,又想起當年的舊怨。

謝竹非也去找過孟昭,在私德方面,他這哥哥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所以他不是很想搭理。

把手中的筆一扔,慵懶反問:“關你什麽事?”

“是不關我事。”謝竹非拿起黑咖啡喝了一口,笑笑,放下,“但前段時間,祖父突然跟我打聽了個人,我後來才知道,跟你那小女朋友有點關系。”

謝長晝微怔,眉峰微聚:“誰?”

“叫什麽來着。”謝竹非眼中笑意不減,思考,“孟,孟——”

謝長晝臉色不好看:“孟向辰。”

“對,就這人,看來你認識。”謝竹非笑吟吟,“我看他拿了不少獎,還跳過級。孟家基因确實了不起,姐姐就是個學霸,弟弟考試也這麽厲害……”

他話沒說完。

“砰”一聲巨響。

栀子花的花瓶碰到投影牆面,尖銳的瓷片狠狠砸到白牆,牆體出現小小的凹陷。

瓶中的水殘留在牆上,謝竹非的臉還投在那兒,水漬好像在他衣物上流開一樣。

然而他笑意不減。

似乎弟弟現在所有行為都在意料之中,他可以平靜地看着,不作任何評價。

謝長晝呼吸不穩,胸腔起伏,低聲問:“你們到底還要幹什麽。”

謝竹非搖頭:“我什麽都沒做,但祖父希望你盡快結婚。”

謝長晝冷笑:“你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下作,無關的人,也要拉入場?”

謝竹非沉默一陣,有些無厘頭地,突然說:“聽說前陣子,你在拍賣會上,拍下一顆鑽石,交給了美國一個很出名的戒指設計師。”

近七位數的藍色鑽石,來自一位早逝的貴族。

十九世紀時,它曾出現在一位公爵夫人的手指上,被宮廷畫師畫入油畫。

那副油畫,至今展覽在廣州博物館。

謝長晝愈發暴躁:“關你屁事。”

“孟向辰也好,孟昭也好,現在,他們确實跟謝家沒關系。”謝竹非停頓一下,說,“但如果你把這戒指送出去了,那孟向辰,就不是無關的人了。”

落地窗前,一面玻璃之隔,萬千道鎏金陽光籠罩院內草坪。

不遠處的查爾斯河波光粼粼,來往行人神色各異,他遠遠看着,聽不到他們的說話聲。

謝長晝被籠罩在光線內,攥緊的指骨泛出青白色,臉色蒼白如紙。

書房裏靜默很久。

投影儀猝然傳來碎裂聲,白牆上的影像一瞬消失。

遙控器也被摔得粉碎。

孟昭回到家中,比她和謝長晝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

她換了鞋外套也沒脫,匆匆跑上樓:“晝晝,晝晝。”

沒動靜。

她跑到書房敲門,見門虛掩着,索性伸手敲敲。

敲了兩下,沒人應,推門發現裏頭靜悄悄的,陽光無聲游移,沒人。

怪了。

孟昭撓頭,退出來。

這時間,他能去哪。

她在走廊上走了兩步,四處轉轉:“晝晝,謝長晝?我們再不走,就趕不上航——”

次卧突然探出一顆頭,是兩位家庭醫生中的一位,姓方:“這裏這裏,孟小姐,謝先生在做檢查。”

孟昭連忙噤聲。

她走到次卧門前,悄悄看了一眼,謝長晝坐在桌前,沒穿上衣,露出腹肌誘人的曲線。

機器顯示屏上的數字無聲跳動,另一位醫生正在他面前,給他測身體數據。

孟昭收回目光,壓低聲音:“他不是早上剛測過?”

方醫生:“下午他突然發火了。”

孟昭吃驚:“他都這樣了,你們還敢氣他?”

方醫生跺腳:“誰氣他了,誰還敢氣他,怎麽會是我們氣他!”

孟昭等着謝長晝做完檢查。

最近他一直在吃藥,隔三差五就換一兩個,孟昭已經不知道他在吃什麽了,但感覺藥量越來越大。

花花綠綠的藥片一次一把,她有時候看得心驚膽戰。

孟昭在落地窗前停下腳步。

後院一片綠瑩瑩的草地,無人灑水機還在不眠不休地工作,BBQ的架子廢棄了,放在葡萄藤下。

這個季節,一切都光禿禿的,似乎什麽也沒有。

她想起謝長晝在北京那套房子,東三環,那麽奢侈的地界,他也有一個類似的後花園。

他們重逢的季節,北京一點都不禿,粉黛子漫山遍野,看起來軟綿綿的,像小女孩夢境裏的棉花糖。

這麽久了。

他們竟然肩并肩,再一次,共同度過了一整年。

孟昭微眯起眼,身後響起腳步聲。

男人的聲音低低的,略帶一些啞:“看什麽呢?”

她回過身,謝長晝長衣長褲,穿着件高領的白色毛衣,一手撐着手杖,被醫生扶着,站在她面前。

上一秒,就是上一秒,孟昭還想問他——

你能走嗎?我們要不要,不去紐約了。

就在這裏,我一樣可以給你慶生。

我們不用去帝國大廈,我給你切草莓夾心的生日蛋糕。

但這一刻,孟昭忽然釋然了。

不管謝長晝怎麽騙她,她又怎麽自欺欺人,他的身體根本就一點兒都沒有變好。

他甚至已經不能自己站立。

孟昭望着他,很柔軟地笑開:“我什麽也沒看,在等你一起出門。你換好衣服了嗎?我們現在就走吧。”

司機載着兩人,一路往機場去。

謝長晝的身體不太能長途奔波,一小時的航班時間,快要靠近他的忍耐極限。

然而下飛機時,他被孟昭扶着,仍然對她說:“你想好沒有,聖誕節,我們去哪裏玩?”

孟昭有些恍惚。

從她大學畢業,到年底,這半年多的時間裏,她和謝長晝一起,去了幾乎所有,她以前想去、但沒機會去的地方。

巨大寂滅的雪山山腳,日落黃昏的漁人碼頭,藍冰浮動的北極圈,亘古不化的冰河山川。

他們一起在百老彙看《歌劇院幽靈》,在聖帕特裏克教堂禱告,在時代廣場散步,在世界盡頭接吻。

夕陽西下,孟昭趴在窗邊。

謝長晝的燒退了,仍不能吹風,他将窗戶悄悄降下一部分,讓她能感受到新鮮空氣,紐約的風迎面拂來。

孟昭半趴在他身上,探着身子,朝窗玻璃探頭,卷而翹的睫毛都被染成金黃色。

很久,她喃喃着搖頭:“沒想好。”

我最想去的地方,你都已經,陪我去過了。

我這一生,最想愛的人,最想得到的愛,也都已經得到了。

她閉上眼。

孟昭,你還想要什麽呢。

你還想要,去哪裏呢。

謝長晝修長手指繞住她一撮長發,低聲問:“今年生日,給我準備了什麽禮物?”

孟昭回過頭,故作難色:“忘記準備了。”

謝長晝輕掐了下她的腰間,啞聲:“這你也能忘,把你自己賠給我。”

“我錯了。”孟昭怕癢,連連求饒,“禮物提前說了,就不叫驚喜了呀。”

謝長晝咬她耳朵:“你最好是。”

抵達目的地,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

謝長晝選擇的餐廳在六十層樓,高樓之下華燈璀璨,街燈如同流水,月色霜白,紐約的行人與車流在夜色中變成遙遠的光帶。

今天是萬聖節,米其林的服務員也戴上了南瓜造型的帽子,拎着竹筐四處發糖。

孟昭陪謝長晝切蛋糕,草莓流心一切就爆漿,沾到金屬餐刀上。

她只給他一小片:“晝晝,你又長大一歲,太甜的甜食也不能多吃了。”

“你有沒有良心。”謝長晝慵懶地瞥她,似笑非笑,“昨天還叫哥哥,現在就成了老謝。”

孟昭撐着下巴,靜靜地望他。

從她十四五歲,到她二十四五歲。

“晝晝。”她輕聲,“我們已經認識十年了。”

春去秋來,她從當年的小女孩成長到如今的樣子,但記憶中的謝長晝好像沒怎麽變,那時候是脾氣不太好的大哥哥,現在依然有點孩子氣。

只要她在,他就不會老去。

“嗯。”謝長晝很清淡地應了一聲,像是明白她的意思,也像是不明白。

他望着窗外,今夜月色皎潔,慶祝萬聖節的人群攢動着,小孩子們畫着鬼臉跑來跑去。

他輕聲,“我們還有很多個十年。”

孟昭推着謝長晝在附近散步。

街道上游人如織,節日的紐約亮如白晝,城市燈光璀璨流動着,黑夜之中也浮起長明的光點。

他們避開游人,登上帝國大廈。

黑色夜空下,摩天大樓高聳入雲,置身世界中心,世界足夠大,也足夠小。

一百零二層觀景臺,游人散去,曼哈頓盡收眼底。

天氣晴朗,夜風帶起孟昭的長發。

謝長晝膝上覆着薄毯,轉過來握她的手指:“你冷不冷。”

孟昭搖頭,說:“你看,安妮和山姆在這裏重逢,金剛在這裏登頂發瘋,chuck在這裏捧着花等待Blair,但是他心愛的女孩沒有出現。”

謝長晝眼睛深邃,笑意飛揚,聲音低低的,不急不緩:“當你被某人吸引,只意味着你們潛意識裏互相吸引,所以所謂命運……”

“……不過是,”孟昭望着夜空,輕聲接上《西雅圖夜未眠》裏,這後半句臺詞,“兩個瘋子,認為他們,天造地設。”

有那麽多愛情,降臨在這裏。

這些年,從廣州到北京,從香港到澳門,從五道口到曼哈頓。

是不是有這麽一種可能,世界上,确實是存在愛情的。

遇見它的那個人,得到它的那個人,為什麽不可以是我。

“昭昭。”高樓之上,夜風微涼,謝長晝叫她的名字。

他伸手,握住孟昭右手的瞬間,黑暗的天空中,猝然有光點綻開。

一束束,一簇簇地,從地面升起,攀到高空。

孟昭下意識仰頭,臉龐被光芒照亮,寂靜深邃的夜空中,她聽到游客的驚呼聲。

百尺高樓,無人機編隊懸浮在眼前,漂浮着閃耀着,用燈光組成一句英文:

“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天?

孟昭微怔,辨認出來:“十四行詩?”

謝長晝沒說話,她手指被他攥着。

高樓冷風迎面吹拂,面前的無人機改變排序,燈光滅了又亮。

依舊由左至右,組成一句話: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夏天,更加可愛溫和。

曼哈頓的燈火五光十色,城市景色盡收眼底。

在美國,在紐約,在萬聖節街頭濃厚的節日氛圍裏,在游客們仰頭看天的躁動氣息中。

沉寂的天空仿佛被無人機燈光照亮,孟昭愣愣地望着。

謝長晝攥住她的手,在下一句話浮現之前,用她聽得到的聲音,低低說: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你的長夏永不凋零。

他的嗓音明朗清澈,随着夜幕之下深秋的風,一起灌入耳中:“昭昭。”

他說,“我愛你。”

孟昭心頭猛地一顫。

金屬的涼意,順着無名指指尖,緩慢推移到指腹。

他牽着她的手,不急不緩,很認真地,将一枚鉑金環滑進她的無名指。

孟昭低頭,見他正将套進她的手指根部。

銀色的指環,一點也不低調,盡管頂樓燈光黯淡,仍然能看清上面堪稱巨大的藍色寶石。

無人機還在變換隊形,孟昭心頭猛跳,對上謝長晝的目光。

他坐在輪椅裏,也轉頭來看她。

眼瞳很黑,映着星星點點的燈光,如同一簇簇星火。

“我的腿還沒完全康複,沒法單膝下跪了,但是——”他微頓一下,低低地輕聲道,“嫁給我好不好,昭昭?”

孟昭猛地屏住呼吸。

切割成星形的藍色寶石,不大不小,剛剛好,落在她無名指底部。

優雅明淨,璀璨奪目。

像十九歲那年,他送她的那條,藍色的小禮服裙。

——我的昭昭,是全世界最好的昭昭。

——但凡你想要的,但凡我能有的,都給你求來。

孟昭眼中熱意上湧。

她為什麽可以擁有謝長晝的愛?

如果沒有遇見他,她可能中途辍學,可能被繼父性侵,可能聽從母親的建議,成為一位中文老師。

她這一生,因謝長晝而不至平庸。

他送她積木,在荒原之上,為她搭建樂園。

是他給了她永不凋零的盛夏,永不結束的極晝,永遠閃光的青春。

她擁有世界上最好的愛。

她已經不能擁有更多了。

百尺高樓,燈火璀璨,手可摘星辰。

無人機編隊如同星辰,在他背後形成巨大的“marry me”。

孟昭眼眶發熱,兩手伸到脖子後,摘下頸間吊墜,俯身擁抱他:“我想的。”

她的聲音落在他耳邊,很輕很輕,帶着某種克制的情緒:“我想嫁給你的。”

謝長晝攥着她的手腕,感覺她在自己頸間挂了個東西,然後很不客氣地拉開他胸口毛衣,将吊墜塞了進來。

玉石質地,由于沾染她的體溫,并不顯得冰冷。

他恍然。

想起以前,她對他說,孟老師的平安扣,是父親留給她的,最後的東西。

“但是,謝長晝。”她半跪在輪椅前,擁抱他,留戀他的體溫,仍然輕聲說,“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謝長晝身形微僵,猛地轉頭看她。

有些難以置信,但如今的場面,似乎又在預料之中。

他早知道,兩人遲早要告別。

“你回香港做手術,我留在美國,好好讀書。”

他的身體,不可以再拖下去。

他必須做手術,但是在文璟的說法中,他很不情願。

“我已經不是不能保護自己的孟朝夕了,你不用時時刻刻陪着我,我可以過好我的人生。”

孟昭紅着眼眶,像過去十年,無數個晝夜,伏在他膝前,擡頭看他。

她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如果一年之後,你仍然想跟我在一起,無論多遠,我一定去見你。”孟昭吸吸鼻子,笑笑,朝他伸出小指,“戒指我先幫你保存啦,如果你以後有了別的贈送對象,我就還給你;如果沒有,我就自己留着——跟你拉鈎。”

夜風冰涼,謝長晝長久地,靜默地,望着她。

那個盛夏光影裏,尾巴一樣,穿着海藍色蓬蓬裙追在他身後的小姑娘,終于也長大了。

終于也跟他,走到了分別時。

很久,他啞聲:“一年之後,我來見你。你在美國等我,不要亂跑,不要跟別人在一起。”

孟昭專注地望着他,許諾似的,輕聲說:“我在千尋之下等你。”

謝長晝心頭一震。

幾乎情難自禁地,他握起她的手,低頭親吻。

他手指修長,無名指同樣戴着相似的鉑金環,簡單質樸,不失美感。

孟昭一直沒有認出,她中學時随意粗糙的手工課作業,他放在身上,帶了七年。

便宜的金屬在歲月中變得斑駁,它用比它昂貴上千倍的鉑金修複它,哪怕更改面貌,它的銅芯從來沒有變過。

他說:“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夜風吹亂謝長晝額前劉海,孟昭一點一點,放開他的手。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和他依偎在一起,在家庭影院用投影看《西雅圖夜不眠》。

能在帝國大廈與愛人重逢,是世界級的浪漫。

然而如今,她二十五歲這一年,在美國,在紐約,在見證了無數愛情的帝國大廈。

有風的夜,她收下一枚戒指。

然後,送別了她年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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