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她讨厭冬天

舒可亦上了車就直接喊司機去機場,車子開到半路又覺得有哪裏不對,對司機道:“快改道,我要回醫院。”

但是已經晚了,車子早就上了高架,從高架上下來,返回市區的路又堵了起來。

她給李垚打的電話全部都是無人接聽。

甚至連舒明商的電話都關機了。

舒可亦覺得很慌。

她坐在後排,脊背挺得筆直,輕輕摳着指甲,聽着耳邊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只覺得心裏煩躁的要命。

電話響起的時候,她甚至來不及看來電顯示,直接接了起來:“李……”

話說到一半,電話那頭才響起一個爽朗的女音:“李什麽,連老師姓什麽都不記得了?”

竟然是大學時候教專業課的趙老師,舒可亦強穩住心神,正了正神色。

“趙老師,不好意思,我剛剛……”

趙老師沒太在意她喊錯了姓,輕輕笑了幾聲才問:“自打小李受傷了,這外界那是傳什麽的都有,我也擔心得很,上午還給小李打了電話,聽見他說沒事我也放心了,你們兩個最近都在海市是嗎?”

“是的趙老師。”

趙老師是位德藝雙馨的老前輩,她很喜歡舒可亦,甚至連經常逃課的李垚也很看重,舒可亦從她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受益匪淺,語氣自然頗多尊重。

“我聽小李說他恢複得不錯,最近在準備植皮手術了,”趙老師嘆了口氣,“那還是傷得挺重,是嗎?”

“嗯,”舒可亦回應,“挺重的。”

“但會沒事的。”舒可亦又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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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那孩子要強,但是個好孩子,也是難為你了,老師還想着興許這兩年能吃到你們的喜糖呢。”

“會吃到的。”舒可亦說。

趙老師笑起來:“好好好,那老師等着吃,老師給你打電話是有正事的,我聽小李說你最近在接一點海市的工作?”

這是要給她介紹工作嗎?

舒可亦抿抿唇:“對的。”

“那橫店呢,離得近,當晚收工了也是可以回海市的。”

舒可亦有些遲疑,海市的工作其實多半都是錄綜藝拍封面,她不想錄綜藝,所以工作接起來很有限制,但是拍劇她是要看本子的。

“是電影還是電視劇呀?”

“電視劇,是我相熟的一個導演,”趙老師解釋,“你息影這事兒鬧的有點大,很多人不敢找你拍戲,就算付了違約金,名聲也不好聽的可亦,尤其你正在事業的上升期,你這件事确實草率了。”

舒可亦自然也知道,但她本來就不在意錢,當時也沒考慮到後面的影響,最近舒明商不管她了,傳聞他們兄妹倆鬧掰的新聞一個接着一個,找她拍劇的也少了大半,畢竟臨時換女主演對劇組的損傷太大,訪談類的節目倒是不少,多半也都是想透過她挖一些李垚的消息,舒可亦從來沒接過。

此時聽趙老師這麽說,她微微沉默着。

“我知道的老師,但我當時确實沒辦法……”

“我給你介紹的這部電視劇是個大女主劇,當然,我介紹你演的不是女主,是一個類似白月光的角色,男主把女主當成你的替身,最後女主殺了男主,扶了自己兒子上位的故事。”

“古裝劇?”

“是的,梁若紅拍的,你感興趣嗎?”

梁若紅的古裝劇稱得上是古代大女主的天花板,這也是舒可亦自打《流年》火了以後,第一次被介紹拍一個連女配都不算的角色,但是她對本子要求又很高,眼前這種情況下自然不可能有質量上乘的本子來請她拍女主。

那類本子一般不缺投資,自然也不缺她的違約金,他們只需要一個敬業守時、演技達标的女主角,除去看舒明商的面子,她當然不是唯一的選擇。

見舒可亦沉默,趙老師勸道:“可亦啊,雖然只是個幾集的小角色,但是這個人物設定還是很豐富的,如果快的話,大概幾天拍攝就能結束,不耽擱你過小年的,這樣,我先把本子發到你郵箱,你先看看?”

“好。”舒可亦只好先應下。

陳蜜之前問她,為了李垚放棄這麽多覺得虧不虧。

她從來不覺得虧,她也相信,如果她遇見了同樣的事情,李垚所做的,會比她更多,也不會比她差。

趙老師的郵件很快發過來,舒可亦快速浏覽了一下角色設定。

阿玉。

男主的青梅竹馬,自幼定下的未婚妻,手握重兵的将軍的女兒,卻成了男主奪嫡路上的一顆棋子。

在男主攻破皇城,當即斬殺了她父親時,女主一襲紅衣,從城牆上決絕地跳了下去。

劇情不多,但阿玉卻經歷了從稚嫩懵懂、天真可愛、對愛情尚有憧憬的嬌俏少女到家破人亡、愛人背叛的絕望妻子。

阿玉死後,男主看上了還是宮女的女主,給她賜了名字,叫常玉。

舒可亦看了眼劇本的名字——《常玉皇後》。

她咬了咬下唇,給趙老師發了消息:【老師,我接,什麽時候進組?】

Pao pao

趙老師回得很快:【後天,這個戲份任務不重,你晚上是可以回海市的】

趙老師:【我要不直接讓他們工作人員聯系你經紀人?】

舒可亦:【好,謝謝老師,我會準時到的】

舒可亦定下一份工作,又想起剛剛無法撥通的電話。

車窗外已經全黑了,路燈依次亮起,海市的五彩霓虹也閃爍開來。

她給李垚發了微信:【你在幹嘛】

等了幾分鐘,無人回應。

她只好給雷炎打電話,好在雷炎接得很快:“怎麽了可可?”

“你接到我哥了嗎?”

“別提了,舒總剛落地,京市那邊出了點事,舒總就又回去了。”

“回去了?”舒可亦蹙起眉心,“他沒出機場就回去了?”

“那倒也不是,特助本來通知我,就是要我帶舒總去你租的公寓,但是舒總自己有車的嘛,他說要先去開個會,忙完了再通知我,我這等來等去舒總沒通知,我一問特助他說舒總已經忙完回去了。”

舒可亦聽得雲裏霧裏:“你沒跟着我哥?那你跑去機場接什麽人?”

“特助沒說讓我去接,我不是想好好表現一下嘛,”雷炎嘿嘿笑了幾聲,“反正舒總已經回去了,你還擔心什麽呢?”

舒可亦就覺得很無語,她腦子亂糟糟的,也顧不得想這麽多:“那你把小莫喊來吧,我接了一個劇,要在橫店待一周。”

“你接劇了?”雷炎很驚訝,“好好好,我馬上喊她過來,劇組訂酒店了嗎?哪一家?我給你升成總統套?”

“不用了,就一周,晚上結束了我還要回來的。”

“也行。”

雷炎一聽她事業心起來了,整個人都很樂呵:“是什麽劇呀?怎麽才一周的戲份?什麽角色呀?合同你發給我看一下。”

“晚上會有人聯系你的,”舒可亦說,“你盡快給小莫訂票吧,我後天就進組了。”

“行行行。”

雷炎還在那邊笑着,舒可亦挂了電話,車子還堵在長龍裏,等她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九點過了,這兩天海市很冷,今天預報還說要下小雪。

她餓得前胸貼後背,下車的時候裹緊了大衣。

誰知她剛下車,竟然被蹲點的記者抓了個正着。

她慌忙把墨鏡架上,一臉生人勿近的架勢。

“舒小姐,能不能方便問一下李垚……”

司機幫她隔開人,舒可亦把圍巾往上拉了拉,整張臉縮在圍巾裏,她一直沒吭聲,這個記者不是是哪個娛樂報刊的新人,似乎是看不懂拒絕,一直往舒可亦跟前湊。

“舒小姐,網上都傳您和李垚已經分手了,請問……”

舒可亦的視線終于打了過去,她冷冷開口:“沒有分手。”

“我們沒有分手。”她一字一頓道。

司機護着她來到電梯,舒可亦知道自己很快又要上熱搜了,詞條她都想好了。

#舒可亦稱和李垚尚未分手#

病房裏很安靜,只有卧房裏透出星星點點的光。

她聞到了煙味。

舒可亦皺起眉,快步走過去把門推開:“你馬上要手術,醫生說了……”

李垚坐在輪椅上,看着窗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夾了一支煙,他并沒有抽,只是任由煙霧缭繞。

聽見聲響後,他微微轉頭看過來。

舒可亦幾步走上前,把他手裏的煙奪過來,按在了煙灰缸裏。

“二手煙也不行!”

她氣鼓鼓的:“你怎麽不接我電話啊,也不回消息。”

“沒聽到,”李垚說,他的聲音很低,“下雪了,可亦。”

舒可亦順着他的視線往外看,終于看到漆黑的天幕裏确實飄下了零星的小雪花。

白白的晶瑩顆粒,在風裏飛舞着。

舒可亦這才脫下大衣挂好,哈了哈手:“還真下雪啦,外頭可冷了,畢竟快過年了。”

“不過這雪肯定積不了京市那麽厚。”

“沒關系,等明年過年的時候咱們肯定就在京市啦。”

舒可亦正想問他吃沒吃東西,她剛開口就聽李垚喊她。

兩人幾乎同時。

舒可亦:“你吃……”

李垚:“可亦。”

舒可亦看着他:“怎麽了,你先說。”

李垚視線在她身上落了一瞬,又很快移開:“也沒什麽,你先說。”

“哦,我餓了,”舒可亦揉揉肚子,委屈兮兮的,“今天下雪了,我們吃火鍋好不好,清湯鍋?”

“你吃了嗎?”

“還沒,”李垚推着輪椅過來,“我讓黃彥去訂。”

“好!我要吃寬粉,幫我點一份。”

“粉不消化,太晚了,半夜你又鬧着胃疼。”

舒可亦撅着嘴:“偶爾一次嘛,我胃疼你幫我揉揉不就好了。”

李垚像是想說什麽,最後又閉上了嘴巴,他說:“好。”

舒可亦過兩天要進組,李垚飲食也要清淡,兩人就點了一個菌湯鍋,舒可亦連蘸料都沒吃。

但看着鍋內氤氲而出的熱氣,她還是覺得挺高興的。

這是她和李垚在一起後的第一個冬天,他們可以牽着手遮過以往冬天帶來的不愉快回憶,還可以聽着零點的鐘聲,跨過這個不好的一年。

她小口地嚼着寬粉,透過霧氣看對面的男人,他臉上的紗布拆了大半,只剩下一小塊包着左邊嘴角,他嘴角的痕跡格外明顯,過幾天就是植皮手術了。

舒可亦不想讓李垚難過,所以自己也打起精神:“我找大師算卦了。”

李垚正夾着蔬菜,問她:“算得什麽?”

“大師說我們明年一定會超順的,明年年底咱們一起去法華寺還願好不好。”

“明年……”李垚的聲音低了低,“我可能不在。”

“不在?為什麽?”舒可亦停下筷子,疑惑地看向他。

“美國的醫生,”李垚說話很簡練,“已經定好了。”

“啊?什麽時候?”

舒可亦坐直身子,手肘不小心碰到桌面的煙灰缸,煙灰缸落在地上,蕩起嗆人的煙灰。

舒可亦咳了幾下,視線落在地面上。

這個煙蒂?

好像不是李垚常抽的牌子。

她伸手要撿起來看的時候,李垚回答:“可能最近吧。”

舒可亦更不明白了:“你訂機票了嗎?我過兩天要進組,《常玉皇後》,趙老師推薦給我的,我正說吃完飯和你說這個事呢,不過戲份少,一周就結束了,可是我的護照在京雲灣呢……”

“不能過完年去嗎?是哪家醫院?今天誰來過了嗎?”

李垚的手指頓了頓,然後說:“華音的人。”

舒可亦沒再去管那個煙蒂了,滿腦子都是怎麽從舒明商手裏偷護照。

李垚放下筷子,轉動輪椅到了窗邊。

雪下得有點大了,路燈一照,形成一道道雪白的光束。

“可亦,我打算自己去,複健太久了,你正值事業上升期,不應該耗在我身上那麽多時間。”

舒可亦愣了片刻,李垚的話讓她有點生氣。

碗裏的寬粉也沒了味道,她抱着肩站起:“你什麽意思?”

李垚背對着她,頭也沒回,窗外是漫天的飄雪,在新年臨近之際,又是這樣一個雪夜,他對她說着冰冷涼薄的話。

“分手吧,可亦。”

像是意料之中,舒可亦冷笑了一聲,這麽多天被吊起的心莫名其妙平靜了下來。

畢竟在回來的路上她還一再強調會有喜糖,沒有分手。

但舒可亦也知道,這個男人輕易不會說出分手,但說出來了,一定是認真的。

在那個瞬間,她竟然想起了《流年》的結局。

那個時候她不明白,為什麽有一種愛叫做放手,叫做成全,叫做再見。

陳浮陰差陽錯,因為調查父親的事,陷入了一場倒賣文物的局,在決定去做卧底前,他對小善提了分手。

那群刀尖上舔血的人毫無人性可言,他不能因為自己的決定,讓他的女孩也陷入危險之中。

他也不想讓她等。

多年後,他依舊潛伏在那個地下團夥,做着警察的線人。

女孩也不再是他的女孩。

舒可亦記得小善說:“我走了,他才會更快樂。”

“他才能更輕松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對于他而言,這個世界上,有比愛更重要的事。”

“我一開始挺生氣的,後來就想通了,我愛上他不就是因為他眼裏有他的信念麽。”

“所以,我成全他就是了。”

“矯情死了,”她對李垚說,“我愛一個人就要牢牢抓住他,一輩子都不放手。”

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她。

最起碼李垚不是。

舒可亦最近的惴惴不安像是終于有了歸處,面前的這個男人終究像陳浮一樣提了分手。

舒可亦勾唇笑了一聲,問他:“我走了,你才會快樂,是嗎?”

李垚沒有說話,手臂搭在輪椅椅背上。

舒可亦嘴角緊緊抿着,脊背也站的筆直:“李垚,你會後悔的,我走了以後是不會再回來的。”

他頭也沒擡,只是對她說:“挺好的。”

他轉着輪椅的背影,一如他塞給她銀行卡的那個雪夜。

到底還是沒能度過一個美好的冬天。

也聽不到零點的鐘聲了,舒可亦想。

她還輕輕笑了一下,漂亮的眸子蓄起霧氣,她拉開了門,走出了這間讓她壓抑的房間。

她的淚在眼眶裏搖搖欲墜,她仰了仰頭。

“哭屁啊。”舒可亦對自己說。

她喊司機送她去了那間她租下的小公寓。

房間布置得很溫馨,但是已經沒有用了。

不會有人再來住了,舒可亦想。

半夜她還是胃疼了,她的手一直沒暖熱,冰涼地按在抽疼的胃上。

“明明打算說分手的,還讓我吃什麽寬粉啊。”

舒可亦嘆了口氣,爬下床倒了杯熱水,她拉開窗簾,雪還在下,小區的灌木叢上已經積了一層薄雪。

不遠處的停車位上,有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了她的車旁邊。

車內的燈似乎還開着。

她到這間公寓的時候,已經淩晨了。

有人比她回來的還晚嗎?

舒可亦沒多想,手放在玻璃杯上,暖意卻始終抵達不了胃。

她扯上了窗簾。

她讨厭冬天。

永遠冰涼的雙手雙腳,永遠暖不熱的被子,和那個捂不熱的男人的心。

舒可亦想,如果可以,她永遠不想再過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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