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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手腕跟氣魄,讓巧梅不得不佩服。
他沒正面承認主廚偷工減料,也沒把問題推給誤會,他就是老老實實認了斤兩不足,辜負客戶的期待,但他有心解決。
原本氣跳跳的客戶很快便息怒了。
那個男人有種天生本質,足以令人服氣。他遇到問題時,不閃不躲的态度讓人無從生出惡感,而他樂于了解并加以解決,更讓人産生信賴,加上他給出的補償夠厚實,讓人想不輕輕放過都不行。
果然是當經理的料!邊想,巧梅邊手執盆栽剪,修掉過度茂盛的枝葉。
“姊,那天我會太沖動嗎?”在一旁的若玫問。
傍晚時分,下班時間已過。這一天沒有訪客預約,也沒辦活動,姊妹倆把精致美所在的地方好好修整一番。
前方的這個小院是訪客對精致美的第一印象,是以院落雖小,巧梅打理得格外勤奮,每一株植苗都長得很好。
“這場對質,早晚會來。”卡擦!茉莉很能長新葉,每隔幾天,她就得修一下。“主廚很可惡,不過他說的有幾句有理。”卡擦!“精致美份量太輕,怪不得人家沒把我們看在眼裏。”卡擦卡擦!
“為什麽不去找別間餐廳合作?”若玫很不服,“我們精致美雖然小,但在活動企畫這個圈子已經打響知名度了。”
巧梅輕舒口氣。
若玫是對的,比起一開始的草創時代,來什麽案子都得接,她們現在已經好了太多。
她是在大學時進入這一行。一開始,是在一家老字號企畫公司打工,幫忙完成各種天馬行空、不可思議的點子。
對她來說,這工作有好玩的一面,好比客戶總期待一場別開生面的派對,很挑戰她的創意;但也有難搞的一面,所有突發奇想最終還是要回歸現實,再美妙的點子都有時間、預算的控制,而她得想辦法讓它實現。
就在她愈來愈确定這份工作是她的天命時,前老板的移民申請突然通過了,公司關門大吉。可她已經習慣了瘋狂又磨人的工作,看着求職網站上無趣的內勤職缺,一句話冒上來:何不自己來?
她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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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可以。
反正她就想做這工作,自己當家,不求公司規模大到驚人,不求資金流通動辄百萬,做自己喜歡且習慣的工作,雇自己當員工,開一家工作室恰恰好。
她的起步算順利,貸到第一筆創業資金後,遇上之前服務過的老客戶,其中一位李太太特別信任她,助她順利度過創業陣痛期。
現在的精致美,已經培養出固定合作的長期客戶,時不時有人聽到好口碑,循線找來。在賺得到錢的情況下,她們終于有權挑案子,也能将接不了的案子轉發給其他同行,但是——
“堂奧雖然問題多,不過,在同類型餐廳裏,它依然是最好的選擇。”巧梅實事求是的說:“它名氣大、名聲好,把宴席辦在那裏,客人覺得很有面子。”
“但是,先一個王經理拿預約席次為難我們,後一個胡主廚在食材上偷斤減兩,難道我們要一直忍下去?”若玫超不平。
“我們不會永遠忍下去。”她正要說,姊妹倆也考察過不少同類型餐廳,待時機成熟就會換掉合作對像時,若玫忿忿繼續——
“姊,不是我說你,不表态是不行的,他們不懂得尊重別人,我們就把他們教到會為止!”
巧梅忍不住笑出來。
若玫小她三歲,在父母雙全的環境中長大,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蠻直脾氣,“誰都不能把我怎麽樣”的強悍心理素質,是随着母親改嫁的她羨慕嫉妒之餘,強求不得的。
“怎麽沒有表态?”她提點,“我們不是才運了酒去堵人家車道,讓人家差點做不成生意嗎?”
“這樣不夠!”若玫喊。
“主廚那邊,食材份量不足的事也鬧開了。”
“但是,他當面把我們說得很難聽,只差沒說我們巴着他吃飯!”
“不管怎麽說,精致美都是勢弱的一方,處理這些需要時間。”她安慰妹妹,“有點耐性,我相信盛經理已經在處理了。”
“那個盛大宇真能幫上忙?”若玫一哼,還有點見怪他們去道歉,不讓她跟。
“看下去不就知道了?”巧梅悶頭剪了幾下枝?,讓這話題沉下去,才又另外啓口:“我比較不安的是,老讓你出去扮黑臉,你會不會覺得不好?”
若玫在旁邊收拾殘枝落葉,瞥了她一眼。
三年前,她得知自己有個同父異母的姊姊在同一個城市裏生活。
那陣子,她常跟爸媽鬧得不開心,每晚回家成了苦差事,有血緣關系的姊姊家變成了她避難的首選。盡管她們從沒相處過,盡管爸爸對姊姊沒負起養育之責、姊姊另有繼父,盡管她不确定姊姊會不會喜歡她,但她自己找上門,橫豎賴定了。
幸好姊姊見了她,只是有些驚訝,也不趕人。後來爸媽找來,窸窸窣窣的同姊姊不知道讨論了什麽,老愛碎念的媽媽叮囑一句“聽姊姊的話”,就随便她了。
這番折沖,改善了她跟爸媽的關系,後來她搬回去住,在精致美工作室頂下一份職位。
不得不說,由血脈牽起緣分的姊妹,天生就能互補。姊姊腦袋靈轉,她比不上;姊姊一臉童顏,她則傻人長了一副聰明樣,讓人一看就起戒心。
正好,姊姊凡事講理,放不開來耍脾氣,她則不知道什麽是顧忌,不怕跟別人對嗆,她很快就補足姊姊在工作上不夠強勢的部分。
若玫把枝葉丢進垃圾袋,滿不在乎的嚼了嚼口香糖。“你是在問,你當我的老板,付我薪水,讓我幫你對一些讨人厭的爛屁股發脾氣,會不會不好?”
讨人厭的爛屁股?巧梅想笑。
“我每次都派你去當很不讨喜的角色。”她不是不會擔心。“把酒運到堂奧車道去擋人家做事的時候,還有牛排斤兩不足,讓你跟主廚對質,都不是容易的事。
“多爽啊!姊姊,你不知道我天生好鬥嗎?世界上怎麽可能有比這更适合我的工作?”若玫吹了個大泡泡,再用舌尖頂破。“以後你還想電誰,盡管告訴我!雖然我有時飙起來不好控制,但我會盡量照你的意思去做。”
這時,圍牆外傳來一個問句——
“先生,你站在這裏好一陣子了,請問你要找哪間店?我能不能幫你?”
盛大宇看着眼前笑容可掏的年輕男子。
他戴着文青款黑框眼鏡,穿着文青款水玉襯衫,腰間系着一條長圍裙。
方才他将車停在附近停車場,走過來的時候,見咖啡館、個性小店林立。
從事餐飲業,讓他對适合開餐廳的地點格外敏感,看到店面,就開始想可以投資成哪種店。他早知道這一帶因為藝文風盛起,老房子翻身,擺脫了衰頹的命運,晉升新商圈。
每棟老房子各有特色,讓人很有發揮的空間,可惜巷弄窄小,只适合雅致特殊的小店。他規畫的食店多是寬敞明亮,所以沒考慮過在這一帶投資。
事實證明他的顧慮沒有錯,這條巷子才六米寬,他手長腳長一個大男人杵在這裏,顯眼到讓街坊鄰居出來探問,不是他要的st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