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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找人。”他客氣回覆,天生宏亮的聲音很難壓下來,“我找唐巧梅。”
“電鈴在牆邊。”咖啡店文青猜到他在聽壁角,聲音微微提高,“要不要我幫你按?”
他輕笑,“我自己來就好了。”
“有時間的話,歡迎到我們店裏坐坐,手沖咖啡跟現烤餅幹是我們的招牌。”他順便打一下廣告,回對面去。
原來,對面咖啡店有一整片落地窗,裏面的人可以很輕易看到這邊的動靜,怪不得他會過來關切。
盛大宇扭頭回來,看了看電鈴。
打從咖啡店文青插嘴之後,牆裏就沒了聲音。
雖然隔了一道牆,牆上溢滿九重葛,桃豔的花怒放,可牆裏的人已經知道他的存在,八成也知道他聽到了什麽。
沒什麽好閃躲的了,直接上!他揿下電鈴。
電鈴啾啾啾的響起來,牆裏的人聽得見,牆外的人也聽得見。
更糟糕的是,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聽得見。
巧梅非常尴尬。
她們講話音量一如平時,不大也不小,除非有人停下來刻意聽,否則不會往心裏去,沒想到這次這麽不湊巧,竟然被他聽去。
聽去就算了,她不介意他對她生出防心啊!但這家夥為什麽不摸摸鼻子,當作不小心找錯家?只要不打照面,這種讓人難堪的事可以當沒發生過,可他非捅破不可。
“怎麽辦?”若玫無聲的問。
平時膽子奇大的若玫,敢跟人家當面嗆聲的若玫,在這一刻,緊張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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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梅知道她的個性,當她覺得自己站得住腳,态度比誰都硬;可只要有一點點心虛,就會曝嚅不安,把頭縮回去。
其實她也是,只是……唉,她能不應付嗎?
“你先回去吧。”她對若玫無聲的說:“從後門走防火巷離開。”
若玫嘶聲問:“那你呢?”
鈴聲再度啾啾啾的響起。
“唐小姐,我是堂奧的盛大宇,冒昧來訪,請開門。”
對方擺明了不讓她溜!
巧梅推妹妹一把,“快走!我搞得定!”
若玫聽話,頭也不回的穿屋而過。
巧梅轉過身來,手在褲子上擦兩下。
她知道盛大宇就站在門外,炯炯眼神朝着門板看。
這是種奇妙的直覺,但她自信不會有錯,他絕對不會左張右望,打量房子,或低頭察看手機。這個男人此刻就隔着門,與她對視,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由上而下俯視她。
這扇紅門擋不了他凝注的目力。
後門開了又關的細響傳來,妹妹溜掉了。
她深吸一口氣,拉開大門。
如她所想的那樣,盛大宇站在門口,垂目而視。
她應門而出,沒有閃躲,顯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眼裏充滿興味。
“唐小姐。”他愉悅招呼,很講禮數。
“盛經理。”她硬着頭皮,也算周到。
“有些公事不方便在堂奧談,冒昧來訪,請你見諒。”他文質彬彬。
都說是公事了,又自承冒昧,難道她還能不諒解嗎?“請進。”
他得微微躬身,才不會一頭撞在門楣上。
“小心!”她忍不住叮咛一聲。
“別擔心,我習慣了。”他呵呵笑。
她瞥了他一眼,心惱:誰擔心你了?我是怕我家門楣被你撞壞。
待他進來,她擡手跟對面咖啡店文青打個招呼,然後關門。
回頭看見他站在自家小院裏,原本不大的空間變得更加擁擠,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錯了,不該讓他進來。本來想說這是她的地盤,她有主場優勢,可他一進小院,立刻成為頂天立地般的存在,她的優勢被強行征收,心裏更不踏實了。
這種不踏實,不只是被聽到了不該被聽去的話,還有其他一些令她芳心怦怦的因素。第一次見面時,她已經全面且徹底的領教過他的威勢,雖然她總是避免回想,但他的存在,在某些時刻——比如此時,會提醒她,她是對立于他,非常柔軟且女性化的另一種存在。
這種意識,甚至強烈到宛如一陣強烈電流自脊椎奔竄而下。
她像小女生一樣手足無措,加上他不說話,她更是不安。
倘使他急虎虎的質問她,為什麽說的話前後不一,說明他一根直腸子通到底,那還好辦;可他不開口,她無從捉摸他的想法。
此時唯有拖了。
她慢吞吞的收好園藝工具,再慢吞吞的把紅色水管卷好,放在一旁。
她拖,他也拖,在一旁瞧她的動作。她一回身,對上他好整以暇的笑容。
一看就有氣!他跟抓到老鼠的貓沒兩樣。
不迂回了,直接問!“你聽到多少?”
“不多。”他笑笑回應。
“不多是多少?”她沒好氣。
“不少。”他笑得含蓄,含蓄中見陰險。“你可不是你之前所說,無法幹預妹妹的行為,這件事根本是你謀策的。親愛的唐小姐,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早在聽壁角的時候,他已豁然開朗——
“第一次見面時,我沒咚錯人。”他振振有詞,“我不是咚到現行犯,我咚到了大主謀!”
“什麽主謀?”
“根據我剛剛聽到的對話,把酒運去堵住車道出入口是你的點子,你當然是主謀。”
“要不要講得這麽難聽!”巧梅咕哝。
盛大宇才不會輕輕放過,“你妹妹看起來兇,其實是從犯,你才是真正的奧客。
“如果我是奧客。”她反譏回去,“王經理就是黑心商人,堂奧就是包庇壞蛋的惡質機構!”
盛大宇在心裏偷偷笑了,因為開心。
這才是她真正的個性,看起來嬌嬌軟軟,其實不然。
他回想過好幾次,第一次見面時,他為什麽會對她那麽強勢,非把她咚在門上不可?他自認修養不差,對女性也非常尊重,不曾有過那樣的舉動。
想了又想,恐怕是因為,那天她無論如何都要從他身側鑽出去。
人畢竟是動物,只不過常把獸性藏得很好。但那天,她像只白兔一樣左鑽右鑽——雖然對個兒小小的她來說,“鑽”乃常事,但對他來說,那不啻是一種挑釁。
特別是,他已經專程去找她了。
倘使她一兩次鑽不過就打住,他還不至于出手,是後來她使了聲東擊西之術,把他的獸性全引出來,宛如狼對上小兔,小兔不掙脫,不餓的狼或許讪讪的,覺得沒滋味,就不理了,可小兔死命掙逃,狼就非勝不可。
是那種被挑起來的動物本能讓他步步進逼,把她咚在寄衣間。
可反過來想,這小兔難道就脾氣軟,沒個性了嗎?
不!
她當然是脾氣剛硬,膽氣十足,否則見闖不過,幹脆放棄,賣萌求過關就好啦,何必一再硬碰?
那天兩人過招時,沒說上多少話,可一來一往每次交手,都對他們揭明了對方的本性。他知道,她外柔內剛,壓着的脾氣不算溫和。
他略帶指責,“之前你還試圖讓我相信,我以大欺小,以強淩弱,企圖激起我的羞恥心。”
就在她死板着臉,說“先生,你找錯人了”的時候。
還有,在他尴尬萬分,不知道該怎麽把手收回去,把場面圓起來的時候。
“你讓我暗暗內疚。”他盯着她說:“知不知道又高又壯的人,從小被叮咛什麽?”
“我怎麽會知道?我是小個子啊。”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