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陪夜

那天晚上她已經睡下了，忽然屋外驚起一陣砰砰砰的拍門聲。當時她正在夢裏游湖劃船，那拍門聲傳進她的夢中，變成翻卷的駭浪。随着一道一道浪擊，她的小木船徹底翻了。

無盡的河水漫過頭頂，窒息的感覺包圍着她。忽然有一個人一把把她從水面下揪上來，“唐意意，別睡了，快起來！”

“快起來！！！”

咆哮聲終于把周侃侃從夢魇中揪了出來，她迷迷糊糊地瞪着面前火燒眉毛似的的安彧，大腦一片空白。

“出事了，河裏撈了好幾具屍體上來，你快回義莊看看。”安彧一邊跟她說着一邊把她從床上拽了起來。

周侃侃還是兩眼發懵，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安彧不管不顧，直接扛着她上了馬，一路帶着她策馬狂奔趕到了義莊。随後又把她從馬上一扔，“你今晚必須給我出結果，屍檢完才能回去睡覺，這事馬虎不得。”

周侃侃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直到冷水吹得後背一陣一陣發涼，她才漸漸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義莊的大門大敞着，院子裏有四條白幡正随風飄擺，在幽暗燭光的映照下，幾具死屍靜靜地躺在屋內的涼席上。沉沉死氣趁着夜風傳過來，周侃侃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

這遠比她剛來時要可怕，上次只不過是一具屍體，且她進來時天未全黑，月亮尚且挂在樹梢。眼下卻是已然深夜，且裏面躺的還是四具屍體。

周侃侃坐在地上，眼睛直直盯着那四具屍體，害怕的動也不敢動。

烏雲蔽日，天上不見一顆星子，遠處山林傳來烏鴉啼叫。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和這陰森森的夜。

突然有一雙手攀住了她的肩膀，她一下子寒毛直豎，心髒驟停，坐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就在快要昏厥的前一秒，她終于聽到身後那人發出聲音，“意意。”

他開口喚她意意，聲音輕柔，似是害怕驚吓到她。她立即扭過頭來，發現是張熟悉的面孔。

她大舒一口氣，身體一下子癱軟開，陸惜朝見狀，立即蹲下身靠上前來，周侃侃便直接栽在了他懷裏。

“阿朝你吓死我了。”周侃侃本能地抱怨了一句。

那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嬌嗔的意思，傳到陸惜朝的耳中好似全然變了意味。

沒一會兒周侃侃反應過來，自己身為一個仵作是說不出這樣話的。張口想要解釋，但陸惜朝卻輕拍她的背脊，“對不起，吓到你了，下次不會突然出現了。”

周侃侃擡頭去看，見他神态溫柔，表情誠懇，好像真的在道歉。他沒有懷疑自己的身份，沒有懷疑她身為一個仵作為什麽會這麽害怕屍體，他只覺得自己是真的吓到她了，感到十分抱歉。

“阿朝。”周侃侃突然有些觸動，想要感謝他，但是話在嗓子眼裏滾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她低下頭去，暗自斥責自己，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看陸惜朝特別順眼。可是明明她是來殺他的，怎麽能這麽輕易感情用事！

“怎麽了？”陸惜朝聽到她喚自己的名字，立即俯身過來詢問。

“你怎麽過來了？這會兒你不應該在家睡覺嗎？”周侃侃岔開話題道。

“燕春樓出事了，裏面有一個叫如雨的丫鬟今晚在樓裏被殺害，胭脂姐差人叫我來詢問一下你，關于最近幾起殺人事件的兇手有沒有查到點苗頭。如果兇手一直沒有抓不到的話，她害怕這樓裏的生意肯能就做不了了。”陸惜朝解釋道。

周侃侃聽後沉吟一聲，“這事可能要問安大人。”

胭脂的擔憂她能理解，畢竟在她樓裏殺了人，還是她親近之人。兇手一日不落網，她們個個都有危險。這樓裏客人每日魚龍混雜的，很難說清兇手是不是就在裏面。

周侃侃只是負責屍檢，無從得知她是怎麽遇害的，她也更加不清楚這兇手查到哪一步了，只能有些抱歉地看着陸惜朝。

“無妨，我就是來打聽情況的。”

“那……”

他沒打聽到消息，是不是就要走了。周侃侃癱在他臂彎裏，轉頭看了看身後陰森森的停屍房。

“我可以進去看看屍體嗎？我想看一下如雨是怎麽遇害的”

在陸惜朝的陪伴下，周侃侃終于敢進義莊屍檢了。他們進去看了一圈，發現四個人裏面沒有一個是如雨。

如雨的屍體此時還沒有運到義莊，很顯然，陸惜朝早知道了這個情況，他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只是擡頭望了一眼外面的夜空，道：“這會兒回去的話看不清路，可不可以讓我在這裏借坐一會兒，等明早天亮了我就走。”

周侃侃想問他，既然看不清路，那他又是怎麽過來的。但轉念一想，他走了的話自己也會害怕，于是就點頭同意他留下了。

她在工作的時候，陸惜朝就坐在門外，像座門神一樣。無論周侃侃什麽時候擡頭，都能一眼就看到他的背影。有他在，周侃侃心裏屬實踏實多了。

天方亮的時候，周侃侃屍檢工作做完了。她伸着懶腰望向門口那人，只見他歪着腦袋倚着門框。原以為他是在打盹，誰知道她走過去後，見他兩眼張着，眼眶裏布滿紅血絲。見了她出來，立即揚起嘴角，“意意，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你怎麽不睡一會兒。”周侃侃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臉。

瞧給孩子熬成什麽樣了，黑眼圈深的跟被人揍了兩拳似的。

那微涼的觸感在臉上轉瞬即逝，陸惜朝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片刻後，他聲音輕輕道：“睡不着。”

“也是，在義莊哪裏能睡得着。走吧，我帶你去大理寺。”周侃侃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跟自己走。

雖然她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但是陸惜朝還是很開心。他立即站起身跟在她後面，一起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離義莊挨的很近，就一刻鐘的腳程。因為這個案子牽扯太多，周侃侃知道安彧回來後肯定第一時間就要找她的。她這大老遠的趕回家再趕過來，還不如直接在大理寺等他，這樣還能多節省點時間睡覺。

陸惜朝在大理寺有自己的一間小卧房，就是為了防止這種通宵工作之後，不能及時休息的情況。

她脫了外套爬上床，一邊揉着惺忪睡眼一邊伸手拍拍床鋪的外側，“阿朝，這裏沒有小塌，你暫且跟我擠一擠吧。”

陸惜朝看着已然有些迷糊的周侃侃，又看看她身側的那一小方床鋪，他忽然有些局促起來，“我，我回去睡。”

“如雨的事情，大人肯定有話要問你的。與其到你家去傳你，還不如你在這裏等他回來問個清楚。再說了，你家太遠了，你現在回去還要過好久才能休息的。你先在我這裏睡一會兒，等安大人回來了你再走不遲。”

周侃侃打着哈欠就躺了下來。見陸惜朝仍舊站在原地不動，她拉上被子嘟囔了一聲：“你快點，我不管你了我先睡了。”

她話剛說完，腦袋沾着枕頭就睡着了。她實在太困了，好久沒熬大夜了。這冷不丁熬一回，差點把自己送走。

因為是臨時休息的地方，房間比較狹小，只能擺得下一張小床，連椅子都沒有。不過有一扇小窗，倒不會有緊悶感。陸惜朝站在那裏，環顧一圈，發現自己連坐的地方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