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母親

深夜，唐傑忽然醒來。

房間裏沒有一絲響聲，唐傑起身，光着腳，走到窗前，掀起窗簾，看見樓下微微亮着的燈光，巡夜的人在走來走去。

唐傑放下窗簾回到床上繼續睡，卻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于是又起身，坐在床邊的臺階上。

夜靜得讓唐傑有些耳鳴，嗡嗡嗡的響個不停，唐傑想制造出一點響聲，來緩解一下脹痛的腦袋，卻一直呆呆的沒有動。

許久，唐傑起身，走出房門。

唐傑來到唐葉的房門口，輕輕的推開門，房間裏的燈亮着，卻沒有人。

有些驚訝的四處張望，卻仍舊沒有看見唐葉的人影。便退了出來，決定去書房看看。走到一半的時候發現從琴房半掩的門裏隐隐傳出琴聲，唐傑走過去，推開門。

唐葉坐在窗戶下正認認真真地彈着鋼琴，閉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完全沒有注意到門外的唐傑。他的神情很傷感，皺着眉，像是有許多心事。

唐傑沒有出聲，一直站在門口，看着從來沒見過的唐葉，憂傷的，懷念的。

唐葉彈得的是唐傑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但是，唐傑仍舊能感受到琴聲裏的溫柔和娴靜，甚至是快樂和幸福。

唐傑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情，仿佛是置身天堂，來勢洶洶地情感幾乎就要破體而出。

如果有一天你也可以像我愛你一樣愛我，哪怕是一秒，我都願意此後所有的生命交換。

可是，知道我死了，你一定最高興吧。

“小傑？”

唐傑回過神，撞上唐葉疑惑的目光，吓了一跳，連忙轉身準備回房。

“小傑，睡不着嗎？”唐葉又說了一句，走過來，拉住他。

“嗯，做惡夢。”唐傑實話實說。

唐葉揉揉他的頭發，抱住他，笑着說，“別怕。”

唐葉拉着他來到琴邊，“哥哥彈得好聽嗎？”

唐傑點點頭。

“這個是媽媽編的曲子，其實還有詞的。”

“媽媽？”

“嗯，小傑記得媽媽嗎？”

“不記得。”說實話，是根本沒見過，甚至這房子裏連女主人的照片都沒有。

“不記得也正常，她很早就過世了。小傑想看看她嗎？”

“嗯。”

一個笑得溫柔的女子。

這張照片是上次唐葉無意間在書架上發現的照片，盡管時間已經很長，但照片卻保存的很好，依舊很清晰。

唐傑靜靜地看着這張照片，看着照片上那個陌生的女人，卻沒有任何感覺，像是陌生人。也許是因為她過世的太早。但旁邊摟着她肩膀的男子，自己的父親，唐傑倒不陌生。也許是因為太像，反而有些不舒服。

“想再聽一次嗎？”唐葉忽然問他。

“嗯。”

于是唐葉放開他，伸手放在鍵盤上。

曲子在他手下靜靜地流淌出來，像是喃喃私語，更像一個母親在低聲安撫。房間裏沒有亮燈，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灑在黑色的琴面上，折射出亮麗的光線，很美。

唐傑卻想要立刻逃出這裏。

“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彈完之後，唐傑問。

“小傑覺得呢？”

唐傑搖搖頭，“不知道。”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他一出生，她就過世了。對于母親的概念，唐傑根本沒有。

“她是一個天使。”

唐葉想起自己坐在同樣位置聽着母親彈着鋼琴的時候，那是自己最開心的時候。母親很有音樂天分，經常會自己編一些曲子，自編自彈，但是那個人卻不喜歡，更不喜歡孩子，所以每次都只有自己和母親兩個人坐在這裏。母親彈，他聽。

“她善良，溫柔，很喜歡鋼琴，彈得也很好，好像什麽都會，會煲湯，泡的茶也很好喝，會織毛衣，會畫畫，還會做好吃的點心，很多很多。”

母親來自一個普通的家庭，長相并不出色，但卻意外的獲得了父親的愛慕。

“她很出色，所以有很多人喜歡她。”

但是她并不開心。她愛自己的丈夫，所以願意為他舍棄一切。她有很高的音樂天分，卻為了他放棄了自己的音樂夢想，甚至放棄了自我，她的生命完全為了另一個人而存在，這種寄托讓她變得脆弱。

“她很喜歡小孩子，所以，她一定也會喜歡小傑。”

唐傑看着他，透過他的神情想象着他話裏的女子。他看得出在唐葉心裏，那個女人是無可替代的，是最重要的人，是任何人都無法抹殺的。

那是他的天使。

“她是怎麽死的？”唐傑直直地看着他。

“嗯？”唐葉顯然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時愣住了。

唐傑低下頭，把照片還給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揉揉眼睛，“困。”

“那就快去睡吧。”唐葉往窗外看看，夜依舊漆黑，只有孤獨的月亮懸挂在天空，守護着熟睡的人們。他捏了捏唐傑的臉蛋，又問，“小傑怕黑嗎？”

唐傑搖搖頭，跳下凳子，走出房間。房門外，徐凱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外面。

“傑少爺。”

“徐叔晚安。”唐傑越過他，說道。

“少爺晚安。”

唐傑回到房間，關上門，懶懶的回到床上，卻一直睜着眼睛。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怎麽死的，以前就知道，死于難産，在生他的時候。但是，他不知道在葉的心裏，她那麽重要，重要到，也許他其實是恨自己的。

現在想想，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一邊說着愛，一邊卻不停地傷害他。

唐葉仍坐在鋼琴旁，剛剛他沒有說，今天是母親的忌日。

他記得那年的這一天，也是夜晚，母親在下樓的時候忽然跌倒，血從腿間一直往外流，染紅了地毯。他驚在那裏，不知所措。

母親捂着肚子，艱難的開口讓他上樓，一旁的傭人慌慌張張的打電話叫救護車，有幾個人想扶她起來卻不敢亂動，生怕一不小心傷到她，場面一片混亂。

即使這個時候，那個人也沒有回來。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

唐葉沒有聽從母親話上樓去，救護車到的時候，他也跟了上去。旁邊的護士不停的安慰他，叫他別怕。他不怕，只是不知道露出什麽表情才合适。

到了醫院，他一直坐在手術室外，不停地朝裏面看。

有醫生突然從手術室裏走出來，問道，“誰是病人的家屬？”

“我。”唐葉站起來。

“就你一個人？”醫生遲疑的問，“你爸爸呢？或者其他人呢？”

唐葉看看身後站着的幾個傭人。

醫生誤以為那些人就是唐葉的家人，走過去，說道，“病人難産，大人和孩子都很危險。我想問一下，萬不得已之下，你們是先保大人還是孩子？”

幾個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幼小的聲音傳了過來。

醫生回過頭，看見孩子的臉上一本正經，眼睛裏像是鋪了一層霜，冷冷的。他又轉過頭，看看對面的人，見幾個人都點點頭，便快速重新走回了手術室。

之後是漫長的等待。

手術室門上的等從紅燈變為綠燈，一堆的人走了出來，還帶着嬰兒的哭聲。

唐葉沒有看醫生手上的嬰兒，飛快地跑了進去，看見自己的母親還躺在手術臺上，一旁的護士正準備把她擡下來。

“別動。”他大喊。

所有人都愣住，見孩子跑了過來，撲到手術臺上，掀開還帶着血的床單。沒有人攔他，大家都靜靜地退到一邊，等着他見自己母親最後一面。

母親的表情裏還殘留着一絲痛苦，但他知道，不是因為難産，而是因為她那陷入深淵的愛情。

走出手術室，傭人抱着剛出生的嬰兒，來到他面前，“少爺，這是夫人的意思。”

唐葉點點頭，沒有看，“回去吧。”

剛走幾步，看見剛剛趕到徐凱，站在不遠的前面，表情驚疑，“少爺。”

“她死了。”

唐葉說了這句，面無表情的走了。

那個人回來後，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整整三天，出來後為母親舉辦了一個簡單的葬禮，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葬禮。

從此以後，他再也沒出現過，只把徐凱留了下來。

幾個月以後，徐凱拿着一封信，告訴他：“少爺，主人來信了。”

唐葉接過來，打開，上面只有兩個字，“唐傑。”

這才意識到，這個出生好幾個月的弟弟完全被自己給遺忘了。他下了樓，來到母親準備了好幾個月的嬰兒房，裏面一個女人，似乎是奶媽，正坐在嬰兒床的旁邊打着瞌睡。

他輕輕地走過去，看見裏面的嬰兒正安安靜靜地睡着，小眼睛閉着，小嘴巴微微上翹，粉紅色的臉蛋圓鼓鼓的，可憐巴巴的樣子讓自己心軟成一片。

他伸出手捏了捏，小人兒沒任何動靜，于是又捏，這一次，小手擡了起來往自己臉上掃，想推開這只壞心的手，頭也跟着微微側了側，打算避開。

唐葉被小人兒這個樣子吸引住，又饒有興趣繼續使壞。

被惹怒的小人兒幹脆哇哇大哭。

一旁的奶媽被驚醒，見唐葉正捏着自己的弟弟玩的高興，忙說道，“少爺，小少爺在哭呢，先哄哄吧。”

“怎麽哄？”唐葉不在意的說道，他覺得小孩哭起來更有趣。

“讓我來吧。”奶媽道。

“不用，他一會兒就不哭了。”說着放開手，果然小人兒漸漸不哭了，繼續甜甜的睡。

從此以後，唐傑就成了自己逗樂的玩具。

唐葉收回思緒，來到唐傑的房間，看着和以前一樣的睡顏，低下頭，親了一口。

只有變得更強，才能保護住最重要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