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雀神局(8)

謝卞走進自省室,貼在門後站了許久,聽着手杖聲逐漸遠去,才進屋觀察。

還把門反鎖了。

鬼不防人,人防鬼。

屋裏放着一張小床,床上鋪着印滿碎花的素色床單,看樣子最多只能睡下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床頭有一張書桌,既做桌子又做床頭櫃。

書桌邊上擺着一盞臺燈,是謝卞沒見過的老舊款式,臺燈旁邊摞着課本,桌面上還有其他花花綠綠的玩具和一個計時的電子表。

昏暗的小房間裏,只有燈下方寸光亮着

謝卞直接走到書桌前抽出凳子來坐下,只是這桌子凳子都有着小,他已經是将近成年的身量了,坐着着實有些委屈。

他剛一坐下,本來安靜的電子鐘表盤上突然冒出來一串數字,與此同時播報聲也從電子表上傳來。

“倒計時開始,自省時間四十五分鐘。”

電子屏上的時間一秒一跳,果然如它所說一般倒數起來。

謝卞不覺得自己犯了什麽錯,自然也不會乖乖聽話自省,坐了半天,從課本上面拿起一個小冊子攤開在面前。

打開一看,是本口算題卡,花花綠綠的描着小孩兒喜歡的圖樣,題目卻古怪的不得了。

第一頁加法訓練的第一題,紅中加發財等于多少。

又是麻将。

謝卞這才發現,他翻開這古怪的小冊子以後,整個屋裏的壁紙不知何時也被麻将紋樣點綴着。

紅中加發財,這兩個都是花牌沒有數字,該怎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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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卞想了想,拿起鉛筆在等號後面的空白處畫了個圈。

不會的畫圈,化學老師講題的時候就是這麽說的。

五秒之後,在謝卞畫下的圈後面忽然紅光一閃,一個對勾出現了。

與此同時,謝卞所畫的那個圈也變成了一張花紋團在一起的渾圓一餅。

紅中加發財,等于一餅。

這是什麽算術邏輯?

謝卞沒空和他計較為什麽等于一餅,直接翻開第二頁的減法訓練。

九萬減去一餅等于多少。

加法的題目好歹兩個加數都屬于花牌,這減法用萬字牌減去餅字牌,是不是有些不講理了。

謝卞直接提筆打了叉號,還三兩下畫了個鬼臉以示鄙夷。

又是紅光一閃,又是對號,他又蒙對了。

那兩根交叉的鉛筆比劃扭來扭去,竟然變成了兩個上下對着的“M”字樣。

這是八條,謝卞剛剛打牌的時候第一回 沒認出來,還是趙猛提醒他的。

九萬減一餅等于八條,9-1=8,從數學上來看,勉強說得過去。

謝卞又往後翻,想看後面有沒有別的,誰知接下來的幾十頁都是如此一般的毫無章法的麻将加減法。

他拿過另一本快樂寒假,結果也是一樣,更有甚者,語文的那一冊還有個日記題目叫“打麻将的一天。”

謝卞提筆,洋洋灑灑寫下三個字:打個屁。

“屁”字的最後一劃洋洋灑灑扯出老遠,拖着不羁的小尾巴,像個盤着的鞭子一樣。

寫完《快樂寒假》,看了眼時間還剩三十分鐘,謝卞不打算折騰了,倒頭縮在小床上蜷着腿閉目養神。

而桌面以上,謝卞寫下的那三個字後面又是紅光一閃,這一次是個叉號。

答錯了。

倒計時器“滴滴”響起來,牆壁上的麻将花紋背後忽然生出了可怖的鬼眼,在黑夜裏血紅發亮。

與此同時,一張張餅字牌、萬字牌、條字牌以及無數的花牌從《開心口算》和《快樂寒假》上跳出來,抖擻着身子逐漸脹大到半人高,個個都生了利爪與獠牙,蹲在桌子上,撲通撲通地朝小床上跳去。

謝卞冥冥中察覺到不對,一個翻身躲過了馬上要砸在他腦袋頂上的一張八萬的胖臉。

寫對了沒有獎勵,寫錯了要懲罰。

謝卞從床上翻滾着起身的時候,床上、地上、牆上已經到處都是長手長腳的麻将小人了。

倒計時正跳到28分鐘,謝卞擡手,擊飛了一張三餅。

這樣赤手空拳打下去不是辦法,謝卞甩腕祭出警神鞭,紅色鞭子雷鳴而至,擊碎了十幾張發狂的條字牌。

幾個輾轉騰挪,謝卞少說也解決掉了百十個麻将小人,破碎的小人兒跌落在地,一個個又都變成了普通的麻将牌。

可仍舊有無數不怕死的髒東西朝謝卞撲過來,好似有源源不斷的來處。

謝卞一邊揮鞭一邊思索,終于發現了端倪。

小鬼兒是從桌子上跳下來的,麻将的來處是習題冊。

謝卞大概翻看過,單單是口算作業就有一百頁,每一頁上有少說五十道題,一道題的題目有兩張麻将牌,這麽一算那就是千萬大軍。

長鞭嘶鳴,卷起寫滿五餅加三萬的口算題送到謝卞手中,謝卞盯着看了一圈,計從心來,做了他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情——撕作業。

他一擡手,把這一本冊子直接撕了個粉碎,碎片自他手中飄落,洋洋灑灑掉到地上,和碎裂的麻将牌一起将整個屋子鋪成狼藉。

謝卞這回再動手,果然麻将小人的補充速度變慢了,于是他又如法炮制,把剩下的快樂寒假也撕了個一幹二淨。

白牆上的紅色鬼眼未滅,警神鞭一個來回,将滿牆的污穢除淨。

長鞭卷起最後一張白板,所有張牙舞爪的麻将小人兒都沒入上的狼藉。

回頭看一眼電子鐘,時間還剩一分鐘。

謝卞收起鞭子,用腳尖在滿地碎紙屑和麻将裏撥開一條小道,走到桌前,把剛剛被自己一腳踢開的椅子重新擺好。

桌面上少了書籍作業幹淨不少,臺燈還亮着,謝卞一伸手又把燈關了。

節約用電。

這一關不要緊,桌上臺燈照過的地方,竟然隐隐現出熒光筆寫出的字跡,大約是剛剛被燈光遮掩,一時間沒被發現。

閃着熒光的字跡歪七扭八地寫着一句話:不想上學。

謝卞上生物課昏昏欲睡的時候,也趴在桌子上塗畫過這句話。

厭學的小孩兒,謝卞突然和這屋子的主人産生了共鳴。

電子表時間倒數結束,地上紛飛的雪白紙屑忽而消失不見,表面皴裂成蜘蛛網的麻将牌小人一個一個重新爬回桌面上,組成了新的口算題卡和快樂寒假。

一切恢複如常。

“自省時間結束。”

謝卞伸出兩只手仔仔細細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沒有受傷。

房間外的走廊上開始喧鬧起來,看樣子是其他人都從自省室裏出去了,謝卞拍拍手,拿起一本口算題也要出門,想了想,又把桌子上的紅筆順走了。

門把手叫人從外面擰了幾下,謝卞剛剛反鎖以後上了保險,走廊上的人不能輕易推門進來。

于是小小的木門上傳來敲擊聲,NPC在有禮貌地請謝卞出去。

謝卞松了保險,擰開門鎖走出去。

謝卞出門以後,先警醒地打量了一下周圍人的狀态。

譚池手摸着肚子打嗝兒,郝萬手上多了條紅繩,小孩子手巧,紅繩上下翻飛像花兒一樣。

席悲仍舊撚着佛珠,艾水好似也沒什麽變化。

左右湊在範無救的跟前獻殷勤,擋了老範大半個身子。

趙猛就守在門外哆嗦,看見謝卞出門接熊撲了過來,縮在他懷裏哭訴。

“哥!屋裏有兩個長得很大……嗚嗚……比我還高的麻将鬼追着我跑……”

謝卞拍拍他的後背:“沒事,你這不是出來了嗎?”

他這裏是和口算題搏鬥,趙猛卻要和一人高的麻将牌追來追去,想必是每個人在自省室的遭遇都不同。

謝卞突然有些好奇範無救會經歷些什麽,不由自主地往老範的方向望了一望。

範無救正巧擡頭看,兩人的視線就在空中短暫地交彙了一下。

謝卞下意識心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确定了沒有挂彩,這才堅定目光和範無救隔着左右對望。

老範風衣搭在臂彎裏,毛衣領子大約也整過了,頭頂上有一撮頭發看起來不太服帖,正招搖地鬧着脾氣随風搖曳。

範無救每回宿醉睡醒就是這個鬼模樣,不服帖的雜毛要洗個澡才能聽話地趴回去,他這個樣子,謝卞再熟悉不過了。

他在屋裏頭悠哉游哉地睡了一覺。

範無救躲過謝卞對他呆毛的凝視,反客為主地走過來把趙猛從謝卞的懷裏拎起來:“站好,剛剛一邊嗷嗷叫一邊和人家對打的是誰,多大了還躲在別人懷裏哭?”

趙猛心裏害怕是害怕,可一想起他哥說過的,可怕的東西都是岳長河,要是他不打,興許就有其他的“阿軒”受委屈,頓時鼓起勇氣一拳一拳朝着巨大的麻将人打了上去,一邊打一邊害怕地閉着眼高聲喊叫,隔壁幾個房間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時謝卞正在屋裏頭撕作業玩得正開心,并沒有沒注意到趙猛的動靜。

趙猛收回眼淚立正站好,眼巴巴地看着他哥:“哥,你拿着口算題卡幹嘛呢?”

謝卞低頭,自己竟然真的把這小冊子順出來了,原本他還以為裏面的東西出了房間就消失,興許帶不出來呢。

“不幹嘛,鍛煉大腦,預防老年癡呆。”

七千多歲的老年人,前塵往事都記得不太清楚,是應該注意點了。

“拿着,別弄丢了,”謝卞把口算題塞進趙猛手裏,把紅筆揣進自己兜裏,盯着“花牌”發話,“積分結算了嗎?”

“花牌”一副被教訓過的樣子,垂頭喪氣地,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他也不會喘氣兒——恭恭敬敬回答:“上半場積分結算已經結束。”

“還有下半場?”謝卞問。

“花牌”眼珠子上下一轉,點了點頭:“人字局下半場還有五局游戲,大人。”

他說話的時候,謝卞就盯着他的手杖發呆,古樸的木制藤杖頂端繞着一枝玉雕的綠色,剛到腰間的高度,應該挺稱手。

謝卞伸手,直接把他的手杖搶了過來發號施令:“帶路!”

還有下半場,他當然要回去看看積分結算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獎懲又是個什麽情況。

“花牌”手杖被搶,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看着面前年輕人拿着本該屬于他的東西随意把玩毫無要歸還的意思,只能認命地往“人和”房間那邊飄。

這下“花牌”連手杖拄地的聲音也沒了,成了真真正正無聲無息的阿飄。

木杖到手,謝卞三下五除二把木頭上那幾片綠玉葉子都摘了,光禿禿一根木杖掄着更稱手了。

“花牌”走到人和房門口,猶猶豫豫地停下了。

“由于九號桌、十號桌的各位大人犯規次數過多,系統将為您重新分配牌桌。”

這是不讓他們八個人坐一起商量輸贏了,也罷,要是換成不認識的人和鬼,謝卞大殺四方的時候多少能忍心些。

推開門,一到八號桌上都空出了一個位子,想來是“花牌”去接他們之前就安排好的。

“花牌”又開始一個一個的往裏頭塞人,塞到趙猛了,他又拖着謝卞的袖子不肯撒手。

“哥……”

小跟班求告的動作越來越熟練,一聲“哥”叫得還帶着繞梁三日的尾音,直接惹了老範一臉鄙夷。

謝卞頭疼地苦笑了一下,然後嚴肅地盯着趙猛開口:“不想成為洗牌和砌牌的鬼手,就好好打,哥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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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謝卞:我撕作業、打小鬼、拆小賣部,但我是好小孩兒!

有發現字數翻倍了嗎,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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