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時候,白纖五歲,她爹白林雲還在世。

那一夜,煙溪谷下的煙雲出奇的薄,竟難得能很清晰地看到夜幕布滿的星辰,一輪皓月當空,将皎潔銀輝灑下了谷來,白居門前的溪流在月色的映襯下波光粼粼。

白居之後的那片花草田,場子尤其開闊,那兒的月色也就灑的最足,片片花草似是被月華鍍了層銀霜,微微泛着幽光,一片瓊田,景致仙然,恍若天界禦園裏種的各色仙草。

因白日裏白林雲對小纖的承諾,白林雲便攜着她去到花田看星星。

白纖将搬來的小板凳找了個田邊合适的方位放下,便一屁股坐上去看星星了。

只看了一會兒便抱怨脖子酸,遂扔了屁股下的小板凳,索性往身下的草地一躺,擺出大字狀,于是,她覺得這樣舒坦多了,滿天的星辰盡收眼底,她很滿足。

她邊欣賞着夜色星辰,耳邊是悠然飄入耳裏的悠揚笛聲,那是白林雲最擅長的笛曲之一,頗有夜闌風清,星辰繁華的夜色意境。

白纖欣賞着爹爹的妙音笛曲,心中不禁郁悶了會兒,深不知自己如何才能将笛子練得如爹爹般出神入化,卻在瞭望着漫天繁星之際,便将這份上進的郁悶抛去了九霄雲外。

不知望了多久,她突覺眼前的星空似乎有些奇怪,她反過來正過去研究了好一會兒,扯着嗓子對她爹喊道:“呀!爹爹,你瞧這個天怎麽缺了一塊兒呀!”

白林雲藍笛脫口,擡首随她指的方向瞧去。

原本被一輪皎月映照的微微泛藍的黑幕,的确突然缺了塊兒,缺着的那塊兒黑的很是徹底,就像個黑洞一般,再仔細一看,那個黑洞似是還有個形狀!再仔細一瞧:“!”

“呀!那不是個人嗎?!他怎麽挂樹上去了!那上面看星星更好看嗎?”白纖胡亂做了番猜想之際,白林雲已經飛身上去,将那個遮了一方天的人影給抱了下來。

白纖驚愕地張着嘴巴湊上去,仔細忘了眼白林雲懷裏抱着的一名與她一般大的小男孩。

他一身被枯枝岩石刮破的明黃錦袍,頗顯貴氣,雙眸緊閉,精致的面上慘白慘白的,便更顯出了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他一動不動,死寂地猶如真死了一般。

白纖小心翼翼地觸了觸小男孩的臉,又觸電一般地收了回來,生怕弄疼了他,她皺眉急切道:“爹爹爹!他好像快死了,快死了!咱們趕緊回去救他吧!他長那麽好看,死了就太可惜了!”

白林雲對女兒的理由無奈地笑了笑,又瞧了瞧懷裏抱着的小男孩,面色略微凝重,嘆道:“他的确該死了,索性,他憑着什麽樣的意志與執念保住了最後一口氣,最重要的是,他掉下山崖,竟奇跡般地挂于樹上了”,白林雲垂下眼簾,深望着男孩兒,“小小年紀如此,果真命途坎坷,卻也命不該絕?”

白纖不知自個兒爹在揣度些什麽,咬着手指頭琢磨:“我覺得,最重要的不是他挂在了樹上,而是他掉在樹上了還能被我發現,但最最最重要的是,谷下只有三個人,剛巧爹爹是位萬能的神醫!”

白纖抓緊時機拽着白林雲的衣角拍了記馬屁,又趕忙抓起地上扔着的小板凳,傻呵呵地對着白林雲笑:“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爹爹,咱們趕緊回去救命吧。”

白林雲鳳目下瞥,笑望着自己女兒,有意挑眉問道:“那星星怎麽辦?你不是最愛看星星的嗎?”

白纖嘟嘴擡頭又望了眼璀璨的星際,遺憾地嘆了口氣:“雖然今晚的星星很難得,但是,不是爹爹告訴我說‘命大于天’的嗎?命比天大,天又比星星大,那命就比星星大,我得負責任地選擇他的命。”

只見她老爹欣慰一笑,白纖深覺,自己剛剛所說一番話應當是很有哲理的。

而後,白纖守在小男孩的床邊,看着白林雲與寬叔神色凝重,來來去去,進進出出了好幾趟,又灌藥又敷藥的,心知其病情略重,卻也放心,因她爹白林雲雖面有憂色,卻依舊鎮定自若,憑着對自己爹爹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崇拜敬仰之情,她覺得定然沒什麽問題。

果然,雖令她老爹和寬叔費了些功夫,總算也是救活了。

白林雲與陳寬忙活至深夜,白纖剛開始還很有責任心地在旁安靜旁觀,不知什麽時候就很沒毅力地睡了過去,依稀記得是她老爹将她抱回房去的。

第二日,晨曦還未大亮,白纖便起床洗漱,屁颠屁颠地跑到安置小男孩的房裏。

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見他還沒醒,便輕輕地搬了張椅子,安靜地坐在上面托着腮,仔細地望着床上呼吸均勻,雙目緊閉的男孩兒,等他醒來。

當第一束陽光灑進屋裏時,他依舊沒醒,白纖心中略感焦急,卻也只好耐心等待。

又等了半晌,房門被人推開,白纖見是爹爹,便朝着他招了招小手,壓低了聲問道:“爹爹,他怎麽還沒醒?”

“他身心俱疲,自是需要足夠的休息,等他睡夠了才會醒來。”白林雲走上前來,輕握了握床上之人的脈搏,又将手安好地塞進被裏,複又回首看白纖:“寬叔已備好了早食,随爹爹去吃早飯吧。”

白纖眨巴着眼望了望床上的人,見他面色不複蒼白,神情也平靜了許多便也放心了些,遂牽上白林雲伸來的手跟着出了門去。

白纖上桌快速扒完了飯後,立馬又揣着倆白饅頭往男孩兒的房裏跑了去,剛一推門,外頭十足的光亮射進了屋裏,終于将床上的男孩兒驚醒。

男孩兒皺着眉睜了睜眼,覺着刺眼,又閉上了,伸手遮了遮光線才緩緩睜眼,适應半晌方才放下了手來。

白纖很是好奇地湊了上去,眨巴着一雙大眼想要看清楚他,男孩兒放下遮光的手,陡然入眼的一張臉似乎令他瞬感驚恐,縮着身子蜷回了床腳,估計是碰着哪兒了,覺得全身上下都疼,不禁倒抽了口氣,眼神兒裏卻依舊防備着眼前的白纖,那明明是一雙明亮的眸子,卻暗含隐晦,不時瞥向白纖,滿眼的驚恐與惶然。

白纖收起探察的目光,直起身來,近前幾步,爬上了床,這一動作又吓得男孩兒往裏縮了縮。白纖看到他的反應,有些不高興,嘟着嘴就想回上兩句嘴,卻在看到他投來的一兩無助眼神時,又壓下了心中郁氣,從背後伸出拿着饅頭的手:“你餓了吧?喏,給你的。”

男孩兒遲遲不接,骨氣倒是十足,肚子卻不大争氣地叫了兩聲。

白纖忍不住笑出了聲,心中又很善良的做了個換位思考,她覺得這麽一身傷的他,之前都不知是在怎樣一個地方受的罪,如今一醒來,卻又是一陌生地兒,還有一個陌生人,換了誰都不能安心放心。

她想了想,随手将饅頭好好地放在了床上,欲将離開,關門之際對着床上的人笑了笑:“這兒是煙溪谷,這所房子是我家,我叫白纖,是我爹爹和寬叔把你救活的,這裏就只有我們三個人,沒有別人,你好好養病,我會常常來看你的。”

白纖看到縮在床腳的人,偷偷從被子裏探出眼來看她,她忍不住給了他一個更大的笑容,才關了門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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