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開始的那句話
九月初的時候,就正式上起了課來。
他們大三了。
功課比以前忙碌了,作業和實踐項目也堆積如山,等他們一項一項的完成。時間立刻充實起來了。
仲星寧準備考取研究生,除了上課之外,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自習上面。
這天,仲星寧從圖書館出來,正好是下午四點多的光景。
庸懶的初秋的太陽,淡淡透過薄如羽翼的雲絲,輕輕疊疊的光,熙熙攘攘的瀉下來。
路過操場的時候,仲星寧漸漸放緩了步子。
新生正在軍訓。
他隔着小操場的圍欄看過去,一排排一列列的制服新生,整整齊齊的,應着教官的指令,做着統一的動作。
不同的臉,不同的制服,不同的時間……卻是相同的地點、相同的心情吧!
那些年輕的、因陽光而曬黑、因長久訓練而疲倦的面容,那些生動的、仔細的、散發着青春的臉龐和光,在這個接近黃昏的時間概念裏面,卻是如此深入心弦、觸動着最隐藏卻最柔軟真實的角落。
仲星寧忍不住停在了小操場圍欄邊的小路上。
教官熟練的指揮着,新生們左轉右轉、齊步正步……“轉體快一些,靠腳快一些……”
仲星寧剛走進宿舍樓裏面,手機就振動了起來。
他從五分褲的口袋裏掏出手機,是聶海瀾的來電。
他一皺眉頭,還是接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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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星寧啊,你現在在哪裏?”聶海瀾說話很快。
“剛到宿舍門口啊~” 仲星寧如實答道。
“陪我去一下動物園吧?”
“什麽?現在都幾點了啊?去那裏做什麽?” 仲星寧看一眼手表,都快五點了。
“還早嘛!我們老師給我們留的攝影作業啊,我才想起來的啊!明天早上就要交作業了啊!”
“就算咱們到那裏,動物園就要關門了啊;就算不關門,你的照片也洗不出來了啊!”
“不會的!我們打的去!洗得出來啦!我肯定有辦法啊!你現在去正門吧,我們去那裏坐車……”聶海瀾連珠炮似的說着。
仲星寧有點不耐煩,但是也沒有辦法,正在無奈間,感覺到肩膀上被人敲了一下。
他一回頭,是歐陽紫蘇兀自在他身後偷笑。
他聽不到話筒那邊的聶海瀾講什麽了,只聽到了歐陽紫蘇的揶揄:“老婆又叫你逛街啊!”
仲星寧心裏不是滋味,卻又升騰起一股氣來,他沒有回斥歐陽紫蘇,只是對着電話說道:“我這就去。一會見。”
挂上電話,歐陽紫蘇仍在笑,笑容裏有人看不懂的意思。
仲星寧沒有理他,越過他,下樓去了。
歐陽紫蘇的笑一下子凝固了,他看着仲星寧快速下樓的背影,心猛的一疼,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見到了聶海瀾,仲星寧仍舊生着歐陽的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是啊!有什麽理由生氣呢?聶海瀾追自己已是公開的事實,李錦他們也常常拿此事開玩笑的。可是歐陽紫蘇無意的逗一下,無傷大雅,自己心中緣何如此氣悶?
眼前閃過一個字。
他驚。
自己已經令自己很忙碌了,每天背單詞、做練習;政治的卷子堆的像一座小山,高數的題目可能比昆明湖的水分子還多,單放機中的英文句子快如閃電……可是自己怎麽還是要這樣的思念呢?每天的相見,都不能解決這樣的問題啊!還能怎麽樣呢?非要這樣泥足深陷啊?非要沉淪、堕落嗎?非要愛這個不可能愛上自己、就算愛上自己也一樣沒有結果的人嗎?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這麽癡呆?蠢!!!
天哪!
瞬間,仲星寧就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他把頭靠在拉着扶手的臂膀上,心中的酸楚像一潮海浪襲來。
聶海瀾注意到他的異樣,輕輕碰碰他,“你怎麽了啊?是不是不舒服啊?”
仲星寧無力的搖搖頭,“沒什麽。”聲音低沉嘶啞。
從動物園出來仲星寧直接回家去了。
他精神有點恍惚,早早的躺下睡了。
時針指向了晚上的九點。
歐陽紫蘇有點沉不住氣了。他本來躺在床上看書,耳朵裏面塞着MP3的耳機。
他下了床到了仲星寧的宿舍。
李錦和餘沐華在聯網打游戲,蕭鳴凝在自己的計算機前不知做着什麽。
他問了兩聲“仲星寧沒回來啊”,可是李錦和餘沐華都沒響應;一旦游戲起來,連老子是誰都不記得了。
他罵了他們一句,準備回去了。
剛轉身,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就傳來了。雖然李錦他們的音響放得很大聲,但他還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
“那麽關心他啊?愛上他了?”
是蕭鳴凝的聲音。
因為仲星寧和歐陽紫蘇關系很好,經常吃飯、上課都在一起的緣故,大家就偶爾拿他們開玩笑,說他們是“玻璃(同性戀)”;以前每每都是二人合起來對付那個說笑的人,打打鬧鬧的滿有意思。倒是這樣冷刻的、嘲弄的語氣是從來沒有的。
蕭銘凝孤高冷傲,大家也不怎麽喜歡和他接觸。歐陽自問也沒有得罪過他,可是他為何說這樣的話?
歐陽紫蘇忍不住問:“你什麽意思?”
寝室裏面依舊是游戲裏的喧擾的搏擊和打鬥的聲音。
蕭銘凝不再言語。
歐陽紫蘇心頭長氣,喝問了一句:“有種你再說一次!”
他這一喝,倒是驚醒了李錦二人。餘沐華調小聲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過來問歐陽紫蘇,“怎麽了啊?”
蕭銘凝沒有回應。
李錦也過來了,和餘沐華一起把歐陽紫蘇拉出了宿舍。
這天晚上下了北京入秋以來的第一場雨。
淅淅瀝瀝的,若有似無的,将京都微微的滋潤了一番。
清晨。
雨後的天,是一種明薄的藍,透明的純淨。城市的樓群高聳,旭日的光從一座又一座樓宇的夾縫中射過來,照着青翠翠的草地和逐漸繁忙起來的大街小巷。
仲星寧路過圖書館附近的小荷塘時候,只有一些圓葉立在水中,琳琅的花朵已然敗去。校園甬路旁邊的花池中正開着小雛菊,金黃燦燦,漫漫重重。
“芙蓉金菊鬥馨香,天氣欲重陽。遠村秋色如畫,紅樹間疏黃。流水淡,碧天長,路茫茫,憑高目斷,鴻雁來時,無限思量。”
去階梯教室上大課。
仲星寧從後門進去的,但還是一眼就發現了歐陽紫蘇。
歐陽紫蘇穿着一件紫色鑲綠邊的長袖T恤,頭發微微燙了一下,略有卷曲。
看着他的背影,仲星寧的心只是輕輕顫動,雖然心裏排斥着,腳步卻不聽使喚,還是不由的走向了他身旁的空座位。
這個座位就是為仲星寧留的。
歐陽紫蘇看到仲星寧滿腹心事的模樣,然後又過來了他的身邊;他心中一下子甜了一瞬,沒有原因。
這是依賴和信任的感覺,不是嗎?
“怎麽了?”歐陽紫蘇看仲星寧坐定後,試探的問。
仲星寧搖了一下頭,沒有說話。
教授走進了教室,開始上課了。
歐陽紫蘇沒有再問什麽。
這一堂課,兩人各懷心事。
仲星寧心內極其矛盾,感情事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愛上一個人,就只是愛上了。如果不是愛上了,哪有這麽多的煩擾和困惑?看見了他還是思維停頓,心都在劇烈的喘息;可是在他跟前,大氣都不能出,講不明白、倒不出來……
這樣痛着、愛着、蔓延着,吞噬着,他心裏最脆弱最溫暖的部分。
好難受!好累!
敢愛不敢講:世俗的眼光,父母的責備,朋友的鄙視,那些輕蔑的神色、嘲笑的言語都仿佛出現了一樣,襲擊着他。好像他是十惡不赦的罪犯,衆人都站在威嚴的大堂上審問,各種刑具都擺在面前,面對那麽多的紅嘴白牙,他竟然一句辯白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驚恐的、悲傷的連眼淚都沒有……
歐陽紫蘇也是迷惑着。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從大一就認識了這個帥氣眼光的北京男孩,沒有一絲一毫的做作和虛僞,也沒有北京人的排外。只有真誠、向上,那樣的神采奕奕,剔透玲珑。這樣的男孩子,誰不喜歡接近?誰不喜歡和他做朋友?
他們真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一起逃課上網,一起鑽在被窩裏看漫畫,一起吃飯、上課、打籃球,一起逛遍了古都的角角落落……
這樣的相依相伴,讓歐陽紫蘇早就已經習慣了有仲星寧陪在身邊的生活;這樣的生活是那麽的舒适和安穩,令他忘記了初來異地的孤獨和清冷,令他感覺到了家一般的溫暖和友善。
可是,除去這些友誼的因素,還有什麽讓自己抨然心動呢?
看着仲星寧閃耀的雙眸時,為什麽自己的心是那麽的快樂呢?
他不敢接着想下去了。
他好像有了答案了。
可是,這個謎底他不能講。
上午十點的時候,下課了。
在擁擠的教學樓的走廊裏面,他們兩個靠得不近,但也不遠,一前一後的随着人流湧出。
“去哪裏?”在人流都分散開來的地方,歐陽紫蘇問了開始的這句話。
這句話,是歐陽紫蘇問仲星寧最多的一句話,也是他們認識後的第一句話。歐陽紫蘇已經習慣了問仲星寧這句話。
仲星寧說,“跟我走就好了啊,怕被我賣掉?”
這也是仲星寧回答歐陽紫蘇的第一句話。
兩年前的現在,歐陽紫蘇從銀川到了北京。
軍訓的時候就知道了仲星寧是北京人。
軍訓結束後的第一個周末,一群人要去逛北京城。李錦等人都鬧哄着往前走,歐陽紫蘇問帶路的仲星寧,“去哪裏?”
這就是他們開始的第一句話。
仲星寧有點吃驚,眼光裏有“難道還能把你賣掉?”的意思。
歐陽紫蘇正這樣想着,仲星寧爽朗的開口了:“跟我走就好了啊!難道還怕被我拐賣了啊?”
聽了這流利的京片子,歐陽紫蘇也笑了,他的笑有西北人特有的豁達。
“當然不是。”歐陽紫蘇回答。
仲星寧看着這個比自己還高一公分的男孩,也笑了。
如今,兩人感情遠比兩年前好得多;縱然如此,歐陽紫蘇還是習慣性的問這句話,充滿了對未知的向往和疑惑,可是仲星寧依然那麽自信的讓他跟自己走,也許只是那樣的走,自己也不見得曉得要去到什麽地方,只是那樣的走、仿佛就可以到達他們共同的目的地、就可以找到永恒……
父母都上班去了。
仲星寧打開了房門,“近來吧。”
這是歐陽紫蘇第一次來仲星寧家。
仲星寧以前也邀請過他,他始終沒有敢來;聽說北京人都不是很喜歡別人到自己家串門。
剛進門就是一個暗格,儲藏着進門要換的拖鞋。
“我要換鞋子?”歐陽紫蘇問仲星寧。
仲星寧從小櫃子裏取出了一雙新的拖鞋,“恩。”說着遞給了他。
歐陽換好了鞋子,就跟着仲星寧來到了他家的會客廳。
仲星寧家的房子是複式結構,玄關處有樓梯通到上面的閣樓。這樣的設計使空間顯得很大,陽光飽滿的照了進來。
“是在這裏呢?還是去我卧室?” 仲星寧問他。
歐陽紫蘇笑了笑,“去你卧室吧,這裏滿不方便的。”他環顧了一下仲星寧家裝飾簡潔卻氣質高雅的客房,落地的窗戶通到陽臺,白色的純皮沙發,同樣白色的地毯。牆上有幾副畫,色彩也很純淨。
“你家裝飾的挺有品位的嘛!”歐陽紫蘇贊嘆了一下。
“來吧。”仲星寧汲着拖鞋帶歐陽紫蘇來到了自己的卧室。
仲星寧的卧室不是很大,有一個上下鋪的床靠在房門一側,一張大書桌正對窗戶,一個書櫥和一個衣櫥都在牆的另一側,牆壁上還有一排小吊櫃。
歐陽紫蘇走進來的時候,順手一關門,門後一個籃球滾了出來。
仲星寧想揀那個籃球,可是歐陽紫蘇也要拿那籃球,兩只手碰在一起,按住了籃球。
是時,歐陽紫蘇彎着腰,仲星寧單腿蹲地。
他低眼望他;他擡頭看他。
兩人癡住了。
窗戶開着,門被歐陽紫蘇一帶,順着風“咣铛”巨響着關緊了。
兩人都是微微一顫。
風從窗戶外吹進來。
仲星寧家在高層,而北京秋天多風。
仲星寧從歐陽紫蘇手心抽出手來,站起身。
歐陽紫蘇拿起了籃球,站在了他的對面。
仲星寧本不想再看他,可還是忍不住看向了他。
歐陽紫蘇看着仲星寧閃爍的眼光,星星點點,晃晃忽忽,那雙眸子如泣如訴、如煙如霧……他心裏一震,像着了魔了一樣,手上有了力量,他一把拉過了仲星寧。
仲星寧踉跄着到了他身邊,臉色驚訝。
歐陽紫蘇再看仲星寧一眼,已經不知道心裏想些什麽了,只是飛快的把嘴對準仲星寧的唇壓了下去……
仲星寧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住了,一時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懵懂間感覺到有人輕咬自己的唇。
歐陽松開抱籃球的手,籃球跌在地上彈了一下,滾到了牆邊。
他摟住了仲星寧的腰。
仲星寧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睛。
歐陽紫蘇探索着。仲星寧緊閉着牙關。
歐陽紫蘇一下把仲星寧壓倒在上下鋪床的下鋪上,他仍舊親吻着仲星寧。
仲星寧眼睛裏滾出了一滴淚。
這是怎麽回事啊?
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仲星寧閉着眼睛,可是手卻把歐陽紫蘇抱緊了。
他嘗試松開了嘴巴,歐陽紫蘇的舌就探進來了……
仲星寧無法思想了,什麽嘲笑什麽責怪他通通忘記了,而眼前只有這個男孩,這個他深深喜歡着的男孩,他無法抗拒,無法說NO,甚至無法去快樂或不快樂,連呼吸的力量都消失殆盡了……
他只能迎合着他,就像20多年前初來世界的新奇和美好一般,這樣的自然而沒有意外……
這樣的愛是罪過吧?
是吧?
風依舊飒飒的吹着,窗簾裏的細紗被翻飛起來,臺上的金盞開得正盛,小小的花枝随風搖擺着,悠然得美好……
“地球毀滅了以後,我仍愛你愛得不知天高地厚!為你再造一個新宇宙,不死之身、不死的溫柔!”
林俊傑的聲音穿透了整個城市似的,仲星寧只聽到這樣的旋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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