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扶搖青雲非所願(二)

大行皇帝的喪儀終于結束,多年難得打開的永安門被早早打開,門外直達京都西城門的大道兩側設白麻圍帳遮擋,遮擋之內撒水淨街,百官立于永安門外,隔着圍帳披麻戴孝痛哭失聲。百姓在百官之後,直着脖子望皇駕出殡的隊伍。

十二對孝幡,十二對蓮花幡,十二對往生咒經幡,十二對道德經幡......長長的隊伍仿佛望不到頭,直到百官都哭破了嗓子,百姓都僵直了脖子,才遠遠看到八匹戴孝的白馬拉着一輛大車隆隆如滾雷而來,車上正是大行皇帝的靈柩。

內庭衛執刀護駕,遇百姓仰頭則呵斥:“低頭!”

內侍宮人扶靈哭喪,哀泣之聲随着車馬走近又遠去。

宮眷親王的馬車跟在皇駕之後,皆青布車帳挂了白色絹花,後面又是十二對孝幡......

整個隊伍走了大半日方到帝陵,殉葬的妃嫔早已入殓躺在地宮裏靜靜等待皇駕到來,一如她們生前的樣子。

含星扶着皇帝站在帝陵外,瑞安王站在她二人身後,兩位太妃站在瑞安王之後,其餘親貴依親疏長幼站好。禮部侍郎孫郅主持,含星此時方知,原來前來傳旨的人是禮部侍郎。

待地宮封閉,浩浩蕩蕩又是原樣回宮,待一切停當,天色已經漆黑,含星問了句:“什麽時辰了?”

近侍宮人春桃看看更漏:“回太後,快三更了。”

太晚了,含星這樣想着,任宮人伺候梳洗便歇了。大約是累得過了,含星輾轉未能成眠,隔着藏藍的床帳看外面未熄的燭火。

兒臂粗的牛油燭,一盞孤零零的燃在床帳外的鎏金仙鶴靈芝燭臺上,為着含星前幾日睡不好,內侍專門點了檀香。上等的白檀,點燃後香氣似水銀一樣無孔不入,嗅過果然心靜如水。含星伸手摸着身下的蘇繡仙鶴祥雲褥子,心裏仍有些恍惚,一日之內的變化太大,她還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成了太後。

受新帝拜時,她看着那八歲的孩子,訝異小小孩童竟露出那樣堅毅而又冷漠的神情。新帝一開口,言談間還帶着幾分稚氣:“是琳妃害你?”

含星看看站在新帝背後的瑞安王,後者微微颔首,含星便點頭:“是。”

“那你恨她?”

“是。”

“那我便與你好。”新帝說完這孩子氣的一句,上前拉了含星的手,含星啞然,小孩子,還沒懂事就先學會恨,學會辨認同黨,真是可憐,可憐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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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星攬着新帝:“陛下叫什麽名字?”

新帝一歪頭:“你叫什麽?”

“我叫柳含星。”

“含星?”

“我娘生我的時候做了個夢,夢到天上星星飛進她嘴裏,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含星淡淡一笑。

“孤叫梁沅。”

瑞安王忽然咳嗽一聲,正說話的二人看向他,他躬身道:“陛下當自稱‘朕’,娘娘當自稱‘哀家’。”

含星諾諾,新帝卻冷哼一聲:“朕與母後私房話不必如此繁瑣吧。”

那一聲母後讓含星受寵若驚。

新帝嘴上雖倔強,到底改了稱呼,瑞安王低頭稱是,再無二話,待他二人說過了話,看時辰差不多了,便複又開口:“陛下該去聽禮官講禮節了。”新帝聽了,便向含星請辭,內侍李保領了新帝出去,瑞安王仍舊站在下首。

“娘娘天資聰慧。”瑞安王淺笑,宮人早已退下,宮門也阖上了,含星知道此時宮中的內侍宮人侍衛皆是瑞安王的人,自知如俎上魚肉,立在上首不卑不亢:“王爺過譽。”

二人對面立着,不遠不近,瑞安王看着她孝服之下露出的華麗裙擺,聞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熏香:“新帝登基後自會晨昏定省,孤想勸娘娘一句,莫耽擱新帝太久,國祚為重,新帝要學的東西很多。”

他的話裏意思,含星很明白,梁沅自幼喪母,喪母後輾轉在多個宮裏待過,後來終因“淘氣”不得不遷出來,由乳母養育。大行皇帝子息并不單薄,瑞安王獨獨選了梁沅來扶持,為的就是他與宮中其他妃嫔無甚瓜葛。此時梁沅繼位,瑞安王更不希望他與含星這個太後太過親密,怕含星挑唆。

含星面無表情:“王爺說的是。”她不蠢,審時度勢四個字她在冷宮裏聽那些廢妃說過多次,她雖然從未有機會經歷宮裏勾心鬥角,但是聽來聽去,那些故事刻骨銘心。

瑞安王看她答應了,料想她不會陰奉陽違忤逆他的意思,便告退,正欲離開,忽聽含星說了句:“王爺留步。”

“娘娘?”

“我......哀家的家人,十年前充軍官賣,哀家想請王爺幫忙......”十年了,充軍之地辛苦,家裏父兄不知能不能熬得過。十年前她被關入碧濤館時,心裏無比擔心的便是家人,她的罪名是失貞,家人就算不被懲處也會顏面盡失門風掃地,十年自責,竟然有出頭之日。含星心裏想的頭一件大事便是要尋到家人,補償他們受的苦。

瑞安王的眼神有了瞬間的淩厲,他看着含星,讓她不寒而栗,他冷笑:“娘娘是什麽意思?”

“我只是想讓......”含星從未想過自己這個要求竟會換來瑞安王如此神情。

“娘娘莫覺得自己如今大權在握便可以雞犬升天,就算娘娘找到他們,本王也不會給他們一官半職。”

這人!含星無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想知道他們是否平安。”

“臣告退了。”瑞安王卻沒理會含星的話,拂袖而去。

梁炅出了長春宮,一路疾行,說不上自己生氣在哪裏,親随在後面緊趕慢趕,不敢叫他只能自己心裏暗暗叫苦。等梁炅快走到重華門時,他終于停了腳步,望着重華門外的那條路怔忪,親随氣喘籲籲終于跟上,小心的說:“王爺,您怎麽不走了?”

“派人去尋柳家的人。”梁炅吩咐完,緩緩的穿重華門而過。

重華門外,這條路直達禦花園,條石平整如鏡,走上去腳底不知為何總有些輕飄飄的,像是喝醉了酒。十年前,他不就是喝醉了酒,險些鑄成大錯,幸虧将他帶大的內侍王全安機靈,将那件事掩過去,否則他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梁炅遠遠望着禦花園,到底沒走進去繞路而行,心裏輕嘆一口氣,想着做完這件事,就再不欠那女人什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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