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扶搖青雲非所願(一)

內侍引了衆臣出禦書房,李保看人都走遠了,回身沖禦書房外侍立的宮人吩咐:“王爺勞累,去傳話禦膳房,準備八寶鴨湯給王爺宵夜。”宮人領命離去,李保方阖門入內。

地上擺着四足九龍鎏金香爐,龍涎香的氣味充盈一室,四面柱子已經用白布包裹,原本的撒金猩紅宮燈也換成寶藍嵌黑緞的,國喪期間,宮裏不許見喜色。

瑞安王端坐在書案後面,手裏握着和田白玉的狼毫筆,筆尖血□滴,禦筆朱批,正行攝政王監國之職。

今日商議了許久,先是大行皇帝的谥號,再是新帝年號,一幹鑽營臣子又借機上疏:“瑞安王行監國重任,應以封賞。”

他沒說準也沒說不準,只說待國喪後再議。

此時書案上的聖旨是大學士張奕起草的,言大行皇帝後宮琳妃徐氏結黨營私,謀害皇妃皇嗣,依大禹朝例,賜琳妃及黨羽共二十五人死。

後宮的事向來成王敗寇,琳妃栽就栽在她害死了張奕的侄女敏貴妃和她的兒子惠賢太子。

瑞安王落筆,平淡的一個字:“準。”寫在聖旨後面,再加蓋玉玺和瑞安王私印,這二十五個女人的性命瞬間就如飛灰一般消散了。

李保走上來,躬身小心言道:“王爺勞累許久,先歇歇吧。”

瑞安王恰好寫完,放下筆伸伸手:“還真是累了。”

李保奉上熱茶,看着瑞安王飲茶時微微噓氣,低頭說:“奴才鬥膽,敢問王爺因何事煩惱。”

瑞安王不意他有此一問,一怔之後答:“憂心新帝年幼。”新帝僅八歲,一團孩氣,朝堂上明槍暗箭不是他一個小小孩童能夠招架。

李保神色淡然:“王爺說的是,若是有位太後娘娘養育就好了,可憐福嫔娘娘去得早。”

李保提及的,也正是瑞安王憂心的。新帝登基後必尊以故的章順皇後和其生母福嫔為太後,可是為彰顯孝道教化萬民,宮中還要尊一位在生的前朝妃嫔為太後。壞就壞在,殺了琳妃等二十五人之後,所餘妃嫔竟只有慧妃蕭氏和和妃烏蘭氏,和妃是西涼察合臺部和親女子,非漢人不能尊為太後,蕭氏又偏偏是蕭鐵龍的妹妹。

蕭鐵龍官拜骠騎将軍,與瑞安王交惡多年,若有機會淩駕其上必定百般報複。百官都知道他倆的關系,因此群臣議事的時候誰也沒提尊太後的話。

“呵,正是難辦。”瑞安王看着李保,內侍特有的墨綠百福喜鵲袍,為國喪在外面套了孝服,可是袖口領口還是露出來,看得到松齡鶴壽的紋樣,他站在那裏卑躬垂首,令人覺得他像一棵落了雪的樹。瑞安王明白李保在先帝身邊多年,能夠長盛不衰必有過人之處,做奴才的往往恪守本分,輕易不會亂說亂作,大都本着不做不錯的念頭過日子,此時他突然這樣多話,必有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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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有個人選。”李保神色未變,姿态未變,瑞安王放下茶盞:“誰?”

“碧濤館裏有個柳氏。”李保聲音略低,他方才出門屏退了宮人,雖然心裏明白外面沒人聽壁角,可是說話時仍舊忍不住壓低了聲線。

“她有什麽特別?”瑞安王皺眉,碧濤館裏的都是前朝廢棄的嫔妃,說白了就是冷宮一樣的所在,那裏的女人都是犯下大錯且失勢的,等閑不好沾惹。

“柳氏是永德十六年應選入宮,十七年入碧濤館,如今已經在碧濤館裏十年了。”李保的聲音漸低,卻很穩,聽不出什麽情感,就像是在随意的講一個故事,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垂首低眉,瑞安王看了他一會,低頭把玩禦案上的一方田黃印。

“永德十七年十一月,先帝召幸柳氏,次日內侍報未見落紅,掖庭令便以失貞之罪将柳氏定罪,柳氏一門抄家充軍,死的死逃的逃,這一門算是散盡了,這柳氏茍且活了下來,現今仍在碧濤館裏住着。”李保說完頓了頓,瑞安王皺眉:“女子失德,如何能夠再尊她為太後。”他手一抖,那方田黃印落回桌面,铛一聲,李保的眉頭微微擡了一下,看到瑞安王孝服袖口露出的蟠龍紋,眼神又緩緩的垂下:“柳氏是遭琳妃陷害,如今當昭雪。”

瑞安王沉默,良久方輕輕笑了一聲。

自七日前內侍突然開正門入內,以白布包裹館內紅柱,館裏的女子便都知道,皇上駕崩了。如今大家都着孝服坐在池邊,玉容脫了鞋子把腳放進池水裏一蕩一蕩,旁人見了,低低的說:“玉容,水涼,當心傷了身子。”

“怕什麽,我這輩子是不能再生孩子了。”玉容神色平靜,話出口,池邊的衆人都一凜,玉容冷冷的看着她們幾人的臉,嗤笑:“怎麽,還有人惦記着相夫教子嗎?”

入了這裏,誰還有惦記?

含星撚了一枝竹葉,仰頭看天上星空,聽有人低低的又說一句:“不知,咱們要怎麽着落。”

沉默良久,玉容突然開口:“我寧可陪葬,也不去當姑子。”說完,她猛地把腳從池水中抽出來,轉身憤憤回房去了。

衆人都難以入眠,在池邊枯坐到夜半才離去,含星回房,躺在鋪上時覺得床鋪潮濕難耐,睡不着只能起來又到了院子裏坐着,幸而此時是夏天,若是冬天就太難捱了。想着天氣,含星苦笑,再難捱也十年了。初來時,這裏冷菜馊飯,沒煙沒火,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活在地獄,那時候想,大約幾個月自己就會死掉,誰知道命竟這樣硬。

含星看着天上的星星,心想,去報恩寺也不錯,好歹不會比這裏更差。

第二日一早,早飯照例沒按時來,女子們出來在院子裏繼續枯坐,門卻突然大開,七八個內侍擁着一個人進來,那人的冠帶都用白布包着,看不出品級,只能看模樣猜大約是個文官。外臣入內,讓這些衣衫不整的女子都一驚,來不及躲避就聽內侍下令:“碧濤館內所有人等出來接旨。”

原來是旨意到了。女子們陸續出來,十幾個人,各個面黃肌瘦蓬頭垢面,跪在石子路上,像是一群流民,面容惶恐悲戚,孫郅這輩子沒想過香溫玉軟的宮妃可以淪落成這幅模樣。

他掃過衆人,展開聖旨:“瑞安王代新帝傳旨,碧濤館內衆人,婦德有虧,品行不端,多年幽閉,小懲大誡,今先帝大行,特赦爾等之罪過,複爾等妃嫔位分,随葬帝陵,欽此。”

聖旨宣過,衆人沒有一個出聲,孫郅看着那一張張惶恐的臉變得如死般灰白,心裏一緊加了一句:“王爺說了,待各位娘娘複了位分,娘娘的家人也會得到封賞,各位娘娘也算有一份哀榮。”

話出口,女人們的哭聲終于爆發了出來。

精致的箱籠擡了進來,都是绫羅綢緞,金珠首飾,胭脂水粉,這些女子幽閉之時常常回憶往日穿戴绫羅珠翠的日子,幻想着某日皇帝想起她們時她們便有機會再穿戴上,此時這些東西又到了眼前,衆人卻都瑟縮着後退,連連搖頭哭泣。

十幾個大食盒擡進來,幾個內侍将紅木矮幾擺在石子路上,食盒大開,各色佳肴陳列之上,孫郅看着滿眼的混亂:“各位娘娘,新帝賜宴,還請各位娘娘先吃,稍後會有宮人來服侍梳洗。”

言畢,內侍擁着他又退出了碧濤館,館門再次關閉,女子的哭聲卻未停歇。

玉容神色冷靜,舉筷吃菜,一旁立刻有人急忙說:“玉容,萬一有毒......”

“早死晚死而已。”玉容淡漠,愈發吃得香甜。

含星的手一直在抖,坐在矮幾旁邊的地上,人真是奇怪,這會心裏如此慌亂,仍舊感覺得到地上的石子将骨頭硌得生疼,她看着玉容吃菜,自己竟然覺得餓了。

玉容斜眼看了含星一眼:“不吃?別學那些傻子,哭什麽,要死也要做個飽鬼。”玉容扔了一副筷子給她,她接過去,竟是一副牙箸,這樣的好東西也是多年不曾見了。

含星抽噎着,一口一口吃,開始吃得很勉強,吃着吃着心就橫了,眼淚也收了起來,像是報複十年不曾好好吃過飯一樣,帶着恨扔了牙箸,伸手撕掉一條香酥鴨的鴨腿,大口咬嚼。玉容哈哈大笑:“吃得好吃得好。”笑着笑着,玉容抹了一把臉,把牙箸也扔了,伸手抓來吃。

兩個時辰之後,碧濤館的門再次打開,十幾個浴桶被擡進來,內侍宮人魚貫而入,畢恭畢敬的恭請各位娘娘回房沐浴更衣。玉容昂首回房,宛如當日不曾被廢黜,仍是那受寵的榮妃一般。

含星回房,泡在桶裏,熱水化作無數小針,刺激着四肢百骸,讓人瞬間通體舒服,這樣的滋味十年不曾有過了,含星閉目,心裏一酸。

宮人一言不發,服侍含星沐浴之後,為她穿上白底繡臘梅喜鵲的絲綢內衣,外面是同樣花色的中衣,含星低頭看外袍,玄色繡正紅牡丹的外袍,雍容華貴卻不似孝服。含星不曾見過妃嫔殉葬,心想這大約是哀榮。

妝點完畢,宮人将白絹孝服穿在含星外袍之外,然後低聲道:“娘娘,外面辇轎已經備好,請娘娘移步。”

含星的手猛地顫抖一下,回頭望了望黑漆漆的屋子,看看鋪上那床有黴味的被子,眼眶酸了一下,強忍了淚低頭,任那宮人攙扶着走出去,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安安靜靜,含星沒有四下看,心想大約衆人都在妝點,妝點之後就會和她一樣乘着辇轎出門赴死。

坐辇轎走了許久,突然停了下來,簾子打開,宮人的手伸進來:“娘娘請移步。”含星正色,手還在抖,心卻涼了,低頭扶着宮人的手下辇,再擡頭時卻一愣,眼前的宮殿名為“長春宮”。

含星疑惑,宮人卻連連催促,只能低頭走,心想為何殉葬的不是拉出宮外而是在長春宮裏赴死,待進了宮門,踩着地上光可鑒人的石磚,四下無人連那宮人都退開了,含星轉身推門,怎麽也推不開,心裏驚慌,呼吸也急促了,朝宮裏走兩步,只見珠簾背後似有人影,大着膽子問:“誰在那裏?”

人影動了動,撩起簾子出來,着孝服看不出官職,嘴下的胡須顯示他是個外臣,含星一愣,連忙低頭:“尊駕何人?”

這麽一問,那人已經到了眼前,含星退無可退,只得低頭,看到那人的一雙鞋,玄色繡金福祿,含星一愣,猜這人該是個親王。

“你是柳氏。”那人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含星猛地一抖,這聲音低沉如醉,她猛地擡頭,看到一雙如星的眸子和一張輕薄的嘴唇。

“是。”她微怔。

“瑞安王梁炅。”他似是輕蔑一笑,俯身下去一禮:“拜見太後娘娘。”

作者有話要說:修文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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