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枕黃粱繁華夢(二)
深宮的日子像沉在水裏,無聲無息就過去了,而且過的極快,眼看着荷花池一日一日被蓬勃的蓮葉遮蓋,粉色蓮花開了大片,賞蓮的日子才過去,蓮蓬就已經長得茁壯挺拔,宮人采了來,含星自己拿一個在手裏,一下一下掰開剝裏面的蓮子。
滿眼的墨綠色荷葉,風一吹像是一片磊落的衣袂翻飛起來,含星猛的想起梁炅那日走時的模樣,笑意又起,春桃在一邊看她将蓮蓬剝得零落,伸手道:“奴婢來幫太後剝吧。”
含星将蓮蓬放下,只聽着附近似傳來隐隐的絲竹聲,含星抿了嘴,那一抹笑意變成了冷笑,她好整以暇的看着絲竹聲傳來的方向,春桃肩膀一抖,含星看了她一眼,低聲:“總會來的。”
一座畫舫緩緩行來,絲竹聲便是從畫舫上傳出來,畫舫越來越近,含星等人就坐在碼頭周圍,冷眼看過去,簫太妃端坐在裏面,神色傲然,畫舫上的樂工停了手上的樂器,起身齊齊拜下去口稱太後,含星微微颔首,春桃代為說:“平身吧。”
簫太妃巋然不動,待畫舫靠岸了,搭着下人的手下了船,站在含星面前,微微屈膝算是見了面,含星不去計較,只是笑也不起身:“給簫太妃看座。”
等簫太妃斂衽欲坐,含星卻突然開了口:“簫太妃禁足這段時間,可有什麽感觸?”
這話問出來,簫太妃哼一聲:“本宮素來喜靜,今日來見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晏安王下月将來朝,本宮想着兒子那邊四季如春較宮中更為宜居,想請皇上恩準本宮随兒子養老去。”
她極輕視含星,既不尊稱太後也不自己謙卑,口氣亦頗為冷漠,這一番話更像是知會含星一聲而非請求,含星冷笑:“太妃好打算。”
“我自去求皇上。”簫太妃坐得四平八穩,端了茶起來:“反正在這宮裏也是眼中釘肉中刺。”
含星不以為忤:“不必到皇帝那裏,哀家這裏就是不準。”
“呵。”簫太妃口氣極為輕視,視含星這句不準為無物,似是再說這事誰說了也不算一般。
含星陡然而怒,将桌上茶盞拂在地上,瓷片炸裂開四散一地,滾燙的茶水冒起一溜白煙:“你敢如此無禮!”
簫太妃一愣,她倒沒想過含星會突然發作,在一怔之後怒火騰起,不顧身邊的宮人拉扯自己的衣袖,扔掉了手裏茶盞:“本宮要走便走,用不着你們來約束!”
“我看未必。”一個稚氣的聲音響起,簫太妃側目,梁沅遠遠走過來,身量雖小,氣度卻不小。簫太妃驚怒之下看着含星:“你敢陷害我!”
“簫太妃屢次對太後無禮,我看晏安王入京時你們不便見面了。”梁沅走近含星,伸手拉着含星的手,含星慈愛的看着梁沅,含笑:“皇帝走過來熱不熱,怎麽連個遮陽的人都不用?”
“母後,兒子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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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一答,簫太妃被晾在一邊,心中怒意漸漸不可壓抑,加之方才梁沅說不準她見兒子,又怒又怕一步跨上前來拉扯含星:“賤人,竟敢欺我!”蕭氏一門均是虎将,蕭太妃做姑娘時便學兄長舞刀弄棍,入宮伴駕多年,還曾跨刀護衛先皇,殺賊立功,先皇更是給了她一生無上榮寵,她唯一的兒子剛剛十歲便封為晏安王,原本衆望所歸先帝大行時應當傳位于他,誰知遺诏之上寫的竟然會是梁沅的名字。
這一口氣在蕭太妃的心裏頂着,前日被禁足宮中更是蒙受入宮以來不曾遭遇的奇恥大辱,今日含星當面施計陷害,蕭太妃只覺得心肺都要炸了,哪裏還記得什麽綱常倫理,梁沅矮小的身子被夾在二人中間,驚恐的用力推蕭太妃。
宮人們慌忙上前要将簫太妃拉開,一時間尖叫聲不斷,也不知是含星在叫還是簫太妃在叫,二人的首飾環佩落了一地,忙亂中只聽咕咚一聲,不知是誰落了水,簫太妃死死拉着含星的頭發不肯松手,舉手欲掴,一旁的宮人死命拉着才沒打在含星臉上。
“快來人啊,皇上落水了。”劉寶大叫一聲,撲通跳入水中,這一聲将混亂的衆人都吓得停了手,含星的頭發繞在簫太妃戒指上,簫太妃心裏慌一松手用力一扯,生生拉下一縷長發。
一旁的宮人內侍凡會水的都跳下去,撲通之聲不絕,蓮池裏像下了餃子,飄着一個又一個腦袋。池子裏長滿了蓮花,皇帝落水後攀住荷葉,沉不了太深又浮不上來,嗆了好幾口水叫不出聲,好容易被劉寶撈上來扔在岸邊,小臉慘白牙關緊閉已經昏了過去。
含星料想大約是被吓到了,宮人早就一疊聲的傳太醫去了,禦醫更是如臨大敵,恨不能肋下生翅飛過來,含星喝道:“快将皇帝翻過來拍拍,控出肚子裏的水。”
含星叫了一句,劉寶緊忙将梁沅扛在背上,宮人又拍又揉,太醫來前梁沅已經漸漸蘇醒,咳出好幾口水,太醫滿頭是汗不及行禮急忙上前把脈。
這麽一亂,梁炅自然是知道了,聽了這消息只覺得腦子發漲,一路趕來陰沉着臉,報信的內侍不敢多嘴只能快步跟在梁炅身側。等梁炅到了荷花池邊,梁沅已經睜眼會說話了,小手虛軟無力的搭在含星手裏,太醫跪了一群在旁邊,又是丸藥又是針灸,蕭太妃臉色慘白坐在一邊,見梁炅到了,臉色更是難看,兀自撐着冷眼相對。
“快送陛下回宮去!”梁炅沒去看蕭太妃,劉寶答應着,指揮旁邊的人擡了一張春凳,又用一床絲綿錦被将梁沅裹住,一路飛奔着回宮去了,太醫們也急忙起身匆匆跟随。
“怎麽回事?”梁炅看看,含星靠在春桃身上,發髻散亂,春桃正在幫含星收拾頭發,滿地零星可見女子首飾,再看蕭太妃端坐在哪裏,手上還挂着一縷長發,這場面落在梁炅眼裏,只覺得頭大。
聽梁炅問了話,含星一言不發,蕭太妃卻冷笑:“攝政王好大的架子,竟來審問我麽?”
梁炅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臣不敢。”
“諒你不敢。”蕭太妃欲離去,含星卻開口:“蕭太妃欲謀害聖駕,這罪名一句不敢就過去了麽?”
蕭太妃被這話攔住,惡狠狠瞪着含星,眼中厭惡至極:“賤人血口噴人,我何曾謀害聖駕,分明是你推了皇上落水,反口誣陷我。”
含星不去看她,只盯着梁炅:“攝政王可要主持公道,萬不可因外臣之勢力掃了皇室之尊嚴。”這話明擺着就是擠兌梁炅和蕭太妃,梁炅何曾不明白這筆糊塗賬多半是要落在蕭太妃身上讨回來,可是蕭鐵龍剛剛安分,此時若再惹了蕭氏一族,不知朝堂之上又會是怎樣光景。
“蕭太妃仰仗母家和晏安王,哀家看來,這是要逼宮了吧。”含星冷笑,話一句比一句露骨,這樣直接的挑唆,梁炅皺眉,蕭太妃也大驚:“信口雌黃,賤人你竟然想陷害忠良。”
“太妃沖撞聖駕,近日還是不要出宮了。”梁炅被含星逼住,只能下了決心,蕭太妃在聽了梁炅的話後,猛然沉默下來,眼神冷冷的在梁炅和含星面上掃了幾次,冷笑道:“竟沒看出。”這話沒說完,意思卻已經明了。她慢慢的退了兩步,滿眼鄙夷,驟然轉身離去,這麽一走,梁炅頓時心裏一沉,這一下竟是徹底和蕭氏一族撕破臉,後患無窮。
“皇帝方才有旨意,不準晏安王見她。”含星刻意提高聲音,未走遠的蕭太妃身形一僵,卻又很快離去。
梁炅冷冷的看着含星,看着她嘴角緩緩浮起的笑:“你這是要幹什麽?”
“反正已經得罪了,不如得罪到底。”含星起身,伸手撫平衣服的褶皺。
“蕭氏若聯合晏安王起兵,太後可有退兵的良策?”梁炅語氣譏諷,這話出口,他自己心裏也是咯噔一聲。
“十八萬天龍軍是做什麽的?”
“何來十八萬?”梁炅的手劇烈抖了起來。
含星笑了,盈盈靠近梁炅,湊近了他耳邊,對驚愕的梁炅低聲道:“暨南道五萬,天龍營三萬,寨北十萬。”
梁炅的眼神閃過一絲淩厲,含星看着他絲毫不退縮:“安心,你知我知。”
“太後如何得知?”梁炅的心裏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卻怎麽也想不出到底誰是自己這邊走漏消息給含星的人,這支軍隊在梁炅手下隐藏多年,原本為的是對抗先帝,誰知先帝驟亡,如今這軍隊正好留着用來應對蕭鐵龍和晏安王。
可是十八萬天龍軍應對蕭鐵龍的精銳,梁炅心裏仍舊沒底。
含星沒有回答,而是傳令擺駕探望梁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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