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枕黃粱繁華夢(三)

晏安王來朝的計劃取消了,改為上疏皇帝懇請接母親蕭氏太妃回封地頤養天年,遭到拒絕後再次上疏懇請,再次拒絕後又再再上疏,仍舊遭到拒絕後便許久不再上疏。

梁炅知道,晏安王梁漓必定是要反的,剩下的只是等,多說已經無益。

這一等,就等到了秋後,收過了糧,晏安王封地上原本應該上繳的稅賦糧被扣留不繳,朝廷派了欽差前往催繳,被晏安王扣留十餘日後砍了腦袋挂在晏安城樓上,晏安王終于反了。

朝堂上一片死寂,禦座上的梁沅依舊蕩着雙腳,李保不再開口提醒。梁沅自幼胎裏帶出寒症,自落水受了驚吓後便總是咳嗽,每日傍晚便會微微發熱,兩頰泛起喝醉酒一般的潮紅,盜汗能将衣衫都浸透,但是精神卻還很不錯,未見萎靡。太醫院用了許多藥始終不見好轉,無奈之餘只能建議先讓皇帝休息,遷去南苑泡溫泉驅寒。

梁漓選在這個時候造反,梁炅只能勉強梁沅在朝堂上多坐幾日,先穩住蕭鐵龍。

衆臣的眼睛都看着地上暗紅色的萬壽無疆地毯,為阻隔潮寒之氣,大殿都鋪滿了地毯,正宗的波斯貢品,色澤鮮豔又厚實,朝臣許多不曾用過,腳踩在上面像踩着厚厚的雪,綿軟中卻又有着一股子勁道。

蕭鐵龍臉色如常,冷靜的看着梁炅,亂臣賊子這個名頭不是誰都頂的起,他蕭氏一門世代忠烈,此時若是扶持梁漓不見得會輸,可是卻要看扶持的值得不值得,縱然梁漓是他蕭鐵龍的親外甥,可是仍舊要衡量整個家族的利益,他不能随随便便就動用蕭氏一門百年積攢下的人脈和力量。

梁炅也冷靜的看着蕭鐵龍,他心知肚明此時是他二人之間的博弈,所求不過是利益二字,能否駕馭蕭鐵龍全看梁炅的舉動,錯一步便後患無窮。

“蕭将軍怎麽看?朝廷當如何應對?”梁炅說的平靜,蕭鐵龍回答的更加平靜:“當以懷柔政策,招安為上。”

他不說打,便是不主動提到動兵,梁炅若是主動提動兵便要落于下風,受蕭鐵龍掣肘,如不能伏低做小便要得罪蕭鐵龍,到那時晏安王一支軍隊就會變成蕭鐵龍的數支勁旅。

朝會議不出什麽,梁炅還未下決心,正自惆悵,春桃卻來報,說含星召見蕭鐵龍敘話。

梁炅一驚,趕去了長春宮。

正是深秋,昨日下了霜,一早便落了一地葉子,深深淺淺的黃,含星不準人清掃,在滿地落葉上擺了幾凳邀蕭鐵龍飲茶。

風爐冒着小小的火苗,路上壺水冒着熱氣,桌上天青的茶盞裏盛着與茶盞同色的茶水,含星着天水碧的衫子,寬袍大袖坐在桌邊,親自執壺侍茶,蕭鐵龍道一句不敢,低眉順眼看着風爐裏貓眼似的橄榄炭不發一言,茶水裏沉水香的氣味微微透出,帶着不适宜這季節飲用的微寒。

“麗榮是個好孩子,她送了這墜子給哀家,哀家日日戴着,很是契合哀家的氣度。”含星雖自稱哀家,口氣卻并不老氣,蕭鐵龍面不改色,依舊謙卑:“太後錯愛。”

“怎麽會是錯愛,依哀家看,麗榮很有大家風範。”含星舉手讓茶,蕭鐵龍端起來飲一口,她才接着說:“哀家很想留她在宮裏,四年後,麗榮也就大了,到時候哀家親自給她做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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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過譽了,麗榮這孩子怕沒這個福氣。”蕭鐵龍态度仍舊不變,含星低低的笑:“怎麽沒有,哀家眼裏,這孩子頗有瑞惠皇後的氣度。”

瑞惠皇後乃是高帝結發妻子,是高帝之母德睿皇後親自為高帝選的,當日點選時德睿皇後曾感慨:“此女當可母儀天下。”今日含星提起瑞惠皇後,蕭鐵龍如何不明白含星的意思,頓時擡頭連忙推辭:“麗榮何德何能,敢與瑞惠皇後相比,太後實在擡愛。”

“來,這件東西是我送給麗榮的,你幫我帶給她,算是哀家謝謝她送哀家這個墜子。”含星從袖中拿出一件東西推過去,蕭鐵龍擡頭,大驚,桌上放得竟然是一柄銀刀,這銀刀乃是高帝賜給瑞惠皇後的,當日高帝登基後遭遇祁雲王謀反,一度兵敗被追趕至涼州,一路奔波逃命苦不堪言,賜刀給瑞惠皇後為讓她保全名節。瑞惠皇後後來陷落敵營終于舉刀自盡,屍首被祁雲王帶刀安葬,後高帝反敗為勝,重新殓葬瑞惠皇後時取出了這把銀刀,賜給皇後唯一的女兒信靈公主,公主信佛出家終身未嫁,這刀在公主圓寂後輾轉回到了宮中。

此時含星拿出這把銀刀,意圖已經十分堅定,是定要聘蕭麗榮為梁沅的皇後了。

蕭鐵龍大為猶豫,連連推辭不敢收下,含星也不苦勸,只是一邊飲茶一邊說:“舅老爺和國丈老爺,到底哪個更貼心,蕭将軍該知道的。”

蕭鐵龍俯首,半天才終于收下了銀刀:“謝太後恩典。”

“一家人,客氣什麽,哀家和皇帝還要仰仗蕭将軍扶持。”含星笑着為蕭鐵龍再斟一杯。

梁炅輕輕從廊下轉角退出,出了宮門放問身邊的人:“蕭麗榮怎麽入宮的?點選名冊裏并沒有蕭氏的人。”

“王爺,蕭麗榮是太後單獨傳召的,只召見一次,而且時間很短。”下人回禀,梁炅不語,皺眉站在宮門外良久,仰頭看看宮門上高懸的“長春宮”三個字,越看越覺得那三個字透着一股寒意。

含星知道梁炅晚上回來,令春桃備了酒菜,果然梁炅晚上就到了,進了門原本是冷着臉要來問話,卻看到桌上擺了鍋子,各色菜肴熱氣騰騰,酒也溫好了,一切準備停當就是在等自己,無奈道:“你這根本是故意。”

下人退出去,含星坐在梁炅對面:“我哪裏故意,只是算準了你會來。”

梁炅沒有食欲,飲了兩杯酒,看含星面色愉悅,口氣沉重:“你莫以為一個皇後的位子就能穩住蕭鐵龍,晏安王一樣可以給他這個承諾。”

“晏安王的王妃是陳氏,晏安王舉兵陳琚已經追随,若是蕭鐵龍後知後覺卻得了皇後的位子,陳氏如何安置?陳琚如何答應?”含星輕笑。

“大丈夫不拘小節,你不要以為陳琚和蕭鐵龍會目光短淺的只看着一個皇後的地位。”梁炅仍舊冷笑,含星卻轉了話頭:“罷了,我可不懂這些,反正這會子穩住了蕭鐵龍,沅兒能去南苑養病了對吧?”

提起梁沅的病,梁炅再次皺眉,這又是一樁讓他頭疼的事情,太醫院來報,他們反複診斷,最終得出一個令人感到絕望的結論:梁沅可能是患了肺痨。

這病纏纏綿綿,好不好壞不壞,卻又能将人拖得不死不活,梁炅只覺得頭大,他看着含星一臉期待,忍不住說了出來。

含星卻很平靜:“我已經知道了。”

“皇上若是有閃失,蕭氏一族一定先将你扒皮抽筋。”梁炅突然很想吓吓含星。

“所以我要有個萬全之策。”含星的手卻放在了梁炅手上。

梁炅一愣,覺得自己腦子突然有些遲鈍,一頓之下卻又猛然醒覺,一種古怪的感覺遍布全身,似曾相識令他不寒而栗,他皺眉難以置信的看着含星:“酒?”

含星點點頭,湊了過去,在梁炅耳邊說出帶着絲絲氣流的話,那氣流擾得梁炅口幹舌燥起來,像是一條一條的蛇爬了一身,又癢又怕卻又不敢拂拭,心底像是燃了一把火,一點一點熱着,漸漸傳遍了全身,像是一場夢又像是醉的極深:“都說事不過三,上次是這藥,這回我還用這藥,你還沒嘗出來,下一回可千萬別嘗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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