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思家步月清宵立(二)

含星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見識很短的女人,這一生前十幾年在家中做閨閣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沒見過什麽世面,雖讀了幾本書卻也沒正經上過女學,入宮之前每日無憂無慮,春日賞花冬日賞雪,烹茶逗鳥總以為一輩子不過如此。從前母親總是帶着幾分寵溺:“女兒家總要學學當家理財,日後嫁了人可怎麽好。”

嫁了人?

入宮之初回想起母親這句話還自嘲一笑,偌大後宮,不知何時才輪得到她來管理。

十年冷宮,碧濤館裏人來人往,各色女子皆有,豪邁大氣的,矯情別扭的,瘋瘋癫癫的,沉默不語的。大家都被關在那裏,有的活下去,有的早早了卻一生。

記得在某一年的冬季,內務府發的炭根本不夠碧濤館裏分,內侍擔了一擔煤炭進來,端坐在院子中指着那一擔煤炭:“今個咱們要喝酒耍耍,你們誰來伺候得高興了,這煤炭就是誰的。”一種內侍嘻嘻哈哈的笑着,看着她們那群凍得瑟瑟發抖的女子站在不遠處滿面哀愁。

這樣的冬日,冷得可以凍破人的皮。

那日子好似是過節,興許是過年也說不定,她們早就忘了今夕何夕。內侍中有頭臉的有一日假期,當上差的在宮外都有外宅,當下差的出不得宮,就變着法尋樂子。

含星還記得自己站在人堆裏,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那一擔煤炭,大雪下起來,內侍穿着厚棉襖,含星身上卻只有兩件夾衣,寒氣撲在臉上,凍得人腦子仁疼,仿佛什麽都記不得了,滿心只想沖上去抓兩塊煤炭。

漸漸的有人走出去,許久不曾裝扮過的臉上擠出一個笑,斷斷續續的說着一些谄媚的話。內侍們笑得更加放肆,他們挪了座去碧濤館的正殿裏,支上火盆有酒有菜,看見酒菜火盆,又漸漸走出去幾個,她們進入正殿裏,讓火盆的熱氣熏掉身上的寒冷,擠出笑容勉強自己歌唱,那歌聲就像這月份的風,刺得人心口疼。

含星站在正殿外的人堆裏,眼巴巴看着那火盆,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她曾經見過冰凍的果子從高處落地,咔嚓一聲就裂成一地冰碴,有人告訴她那是凍得脆了。含星看着不遠處的柱子,心想腦袋大約也已經凍得脆了。

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沖出去撞在上面,她一點旁的心思都沒有,一心就是不想活了,活着有什麽用,撞在柱子上面之前她一點悲傷的情緒都沒有,腦子裏一遍一遍回想那個凍脆了的果子。

後來昏迷了不知多久,只知道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屋子裏,燃着炭盆,好幾個罪妃都在自己屋裏,不是探望而是取暖,見她睜開眼,都是一臉驚訝,她們都以為她活不成了。

入了夜罪妃們戀戀不舍的走了,留了玉容一個人在她身側,玉容說自己屋裏太冷了,在這替她端茶倒水順便取暖,她剛剛醒來正累,随便眨了下眼睛算是答應。

玉容平時話不多,她出身極高,含星從前只覺得她與衆不同,後來聽旁人說那氣質叫做“出塵脫俗”。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含星覺得這詞簡直就是替玉容做的。聽說玉容是因被抓住行巫蠱之術詛咒琳妃而被打入冷宮的。

含星曾有一日與玉容閑聊的時候說起:“陛下一定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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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玉容會面帶哀傷,卻沒想到她竟然冷笑鄙夷道:“男人哪個是有心的?”

此時含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昏迷太久導致一時間睡不着,眼睛半睜着看着炭盆裏暗紅色的火光,那炭不好,一股濃濃的煙火氣熏得人鼻子堵,玉容坐在含星身邊,同樣睜着眼盯着那炭盆,眼波流轉之間看到含星沒睡,輕輕的說:“你沒睡?”

“嗯。”艱難的發出一聲,含星微微眯一下眼睛,此時才感覺到頭疼,不知道腦子碎了沒有。

“你好好活着,你會出去的。”玉容淡淡的說,用手裏的竹枝去撥炭盆,這話讓含星沒反應過來,她想問,卻說不出話,玉容沉默了一會看到含星的眼神,悲涼的笑了一聲:“有太醫來醫治你,不然你以為你怎麽能活下來?”

太醫?含星只覺得自己腦子是木的,想着想着就昏過去了。

那以後,含星想了很久,才終于想明白玉容的意思。碧濤館裏等閑請不動太醫,何況她觸柱尋死,大冬日又是過年,若是沒有極特殊的原因,太醫絕不會登門。仿佛一場大夢醒來,含星覺得“開竅”這個詞真好,自己還真的是開了竅了。

從冷宮出來之後,含星覺得自己雖然十年裏不曾讀書,卻長了不少見識,聽那些罪妃講述她們的故事聽了十年,仿佛一輩子活了許多遍。

饒是長了不少見識,含星還是對自己眼前這個女孩子大為好奇,她這一生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子。

自幼至今,含星只見過閨閣淑女,哪怕是瘋瘋癫癫在冷宮裏撒潑大罵,卻也都是名家出身。眼前這一位與麗榮一樣同為将門虎女,可是身上的氣度卻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別扭。

李樂跪在含星面前,垂首低眉,一雙眼睛卻不曾老實,咕嚕嚕不停在轉動,眼神瞟來瞟去,盯着地上的金磚地毯,嘴唇時不時抿一下撅一下,像是心思百轉又像是風情萬種。衣衫富麗華彩,比起總是一身黯淡的麗榮來說更像是年少女子,可是她跪在那裏腰肢肩頭總是在微微扭動,說不上讨厭,卻沒有閨閣淑女的貴氣,市井之氣卻十足。

“你叫李樂?”含星疑惑的看了很久,終于開口詢問。

“是。”聲音嬌滴滴軟綿綿,像是滴入水中的稠蜜,一下子滲透入人心底,張牙舞爪的神展開來撩撥人的心弦。

“起來吧。”含星叫起,李樂謝恩,袅娜起身,自垂首擡頭的一個動作,那雙眼含情脈脈,面頰春意無限,櫻唇欲言又止,含星雖為女子卻也忍不住心頭一跳。

随意閑聊幾句,含星囑咐了幾句話後便讓李樂退下了,待她走出去很久,宮殿裏還飄着一縷幽香,這樣妖嬈風情的女子是含星一生都不曾遇到過的,她有些驚訝,忍不住與春桃說起,春桃在皺眉幾次後終于忍不住:“太後,奴婢看來,這個李樂怕不是李禪的孫女。”

“嗯?”含星一愣。

“奴婢看着這個李樂,只想起貂蟬來。”春桃緩緩的回答,含星旋即明了。

入夜,梁炅難得露了面,春桃布下宴席便退出去,含星看梁炅吃飯,眉目間倦意深濃,忍不住問道:“怎麽看起來這樣累?”

“政事繁雜。”梁炅嘆了口氣看看含星,他不願說,含星也不問,只是給他盛了一碗湯:“多吃些。”

梁炅笑了一下,卻在燈影一晃之間看到含星眼底細細的紋路,他微微一怔,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像是觸到了一塊酸軟的部分,忍不住伸手觸碰她的紋路,含星一愣旋即明白,淺淺一笑:“笑得多了。”

老了卻不說老了,只說笑得多了。

梁炅笑出來:“那你再多笑笑,豈不是要變成老婆婆。”

“一起笑吧,我做老婆婆,你做老公公。”含星伸手握住了梁炅的手,其實他早有皺紋了,只是男人到底老的慢,長了幾道皺紋影響不了面相,沒人會說他老,只會說他成熟,男人女人就是這麽不公平。

這話讓梁炅又是一怔。

雖然早就已經瘋癫,此時又坐的這樣近,朦胧中只覺得貼得很近,身上的熱氣都透了過來,天氣暑熱,細看還看得到含星脖子上細細有汗珠,似乎還聞得到那汗珠帶着香料的氣味。可是明明又隔得那樣遠,所謂咫尺天涯大約就是如此,明明咫尺,其實就是天涯,身份相隔,他們可以同時老去,卻永遠不能攜手老去。

她永遠是君,他永遠是臣。

他敢做亂臣賊子,卻不敢做衣冠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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