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遇見

歇了一夜,江舒寧那生出的紅斑,淡了不少,加之江舒寧精神也更好些,面色不見困倦疲累,林氏這操了一整天的心才徹底放了下來。

今個天色依舊好,晴空萬裏,林氏在客房內換了衣物便要離開,要去誦堂謄寫經文。那要供奉的七卷法華經已經謄寫了大半,只差一卷,算着日子,這幾天在寶華寺中應能寫完。

林氏一邊吩咐着白芍将要謄寫佛經的紙筆備好,這邊又囑咐冬青,好好照顧江舒寧。

可這才趟了幾步,身後的江舒寧就巴巴跟上來,像是一步都離不得自己似的。

林氏有幾分無奈,轉過身來托住她的手,“你昨日不過在殿上待了一會兒就突然暈厥,才歇了多久,你就要和我去?這叫娘怎麽放心,又如何能應允你,要在這客房中憋悶了,就和冬青一道去後山的竹林走走,通風透氣也好。”

可對如今的江舒寧來說,她已經許久沒有見到自己的母親了,也太想念自己的母親了,才在一起待了半日怎麽夠,他恨不能和小時候一般,賴在娘親身上才好。

“娘親,”她低垂着頭,手指勾住林氏的袖口,輕輕撚着,“您知道的,我字向來寫的好看,從前在淮安的時候外祖父也常誇我,這趟過來我肯定也是要幫忙謄寫佛經的,您若不讓我去”

林氏被江舒寧這耍嬌模樣逗得啼笑皆非,故意逗她,“阿寧這是怎麽了,出來一趟還比平常都更賴着人了?誰家十四歲的小娘子會這樣呀!”

江舒寧依舊是不語,可眉目卻比剛才松快多了。

林氏輕輕握着她兩只手,揚起唇角長嘆一聲,“我看阿寧平日肯定是少了人玩耍,這趟回去我就要下帖子,找你那幾個手帕交來,有她們陪着,興許我們寧兒啊,就不這樣黏人了!”

“娘親”江舒寧忍俊不禁,抓着林氏的手也松了幾分。

“好啦,聽話,再拖下去,娘都不知能寫幾個字呢。”

說完,林氏松開江舒寧的手,側過頭去朝着白勺使了個眼神,拿起背着的東西,兩人一行便出了門。

看着林氏和白芍一行離去的背影,籠在江舒寧眉頭的愁雲消散了不少。

總歸這輩子,她不會在嫁給陸行謙,不會再讓江家受到那樣的牽連。

江舒寧最後還是順着林氏的話,去了後山的竹林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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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這身子,多少也是有些清楚的,總悶着待在客房,并不能讓她感覺更好。

長青山青草如碧,這山腰之上,寶華寺後頭更是植了一大片竹林,草木葳蕤,景色舒怡。初春時候,就是太陽稍大些,那也有歇息的涼亭,走上幾步便可在裏頭觀賞竹林春景,好不有趣。

這日雖是晴空,但日頭卻也不烈,再加上這片竹林生的高大枝葉茂密,又一片片連着,幾乎都落不得大朵的光下來。

也不知究竟是何種原因,離開了客房,到這後山,江舒寧覺得自己身子都要輕松些,行動呼吸也不至于那般費力。

後山這邊的幾乎沒有香客,雖景色這般好,但大多數人也只是來寶華寺上香祈福,鮮少有人來這邊賞景觀色。不過少了些人,倒更顯得環境清幽雅致。

只是江舒寧沒想到能在這裏碰上紀旻敘。

那位紀大人依舊是一身石青色的道袍,烏發束在身後,坐在石凳上,手上捏着一本書,寂寞無聲,沉默的像是和那涼亭渾為一體。

冬青出聲提醒她:“小姐,那不是昨日的那位師傅嗎?”

“恩。”江舒寧攥緊了手下握着的帕子,“既然遇見了,不該避着的,過去招呼一聲吧。”

離的并不遠,但走過去對江舒寧來說卻是費力。

她骨子裏是有些怕這人的,但又畢竟是救了自己的人。

江舒寧動作輕緩可稱得上是小心翼翼,腳步還未邁上石階,面前的人就突然收了書,那雙平靜無波的眼與江舒寧目光相接。

她愣了會,随後扯着唇瓣面露笑意。

面前的人徐徐起身,垂着眉眼,面目溫和,“江小姐。”

她應了聲,繼而緩緩開口,“遠處瞧見您在這邊坐,想着既然見到,理應招呼一句的,卻沒思慮周全,打擾您看書了。”

紀旻敘卻不見一絲介意,他溫聲道:“無礙的,江小姐今日可好些了。”

江舒寧規矩的回答:“已經大好了,您讓注意通風,昨個夜裏我和娘親也沒有緊閉門窗的,您說的話都有聽進去的。”

她回話時垂着頭,倒像是個被先生訓誡的學生。

微風拂過,還夾雜着淡淡的寺廟裏香火的味道。江舒寧柳眉蹙起,她覺得臉上耳後又有些熱。

“我應該怎麽稱呼您呢?您幫了我,我都還未曾好好向您道謝,”江舒寧擡起頭真摯而懇切,“我聽娘親說,您并不是寶華寺的僧人,只是暫住在這裏,稱呼您為師傅,倒像是把您看作僧人了。”

紀旻敘面上挂着清淺的笑,始終是和顏悅色的,說話聲音也極為熨貼溫醇,“江夫人已經向我謝過了,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挂齒,只是初春時節易敏多發,江小姐還要多加注意,周圍的花花草草都有可能引發症狀。”

對萍水相逢的人都能這樣耐心關切,偏偏上輩子卻有那樣的名聲?

江舒寧覺得,他像是江南起霧時遠處的山巒一樣,看得不真切,藏在一團團連綿的霧裏,讓人琢磨不定。

她低低應了一聲:“雖是這樣說,但我還是應當感謝您才是。”

“江小姐不必如此客氣拘束,我姓紀,想如何稱呼都可,”說到這裏,語調又慢了些,像是特地照顧她似的,“不過,我既非江小姐尊長也非江小姐師長,稱呼“您”,是有些重了。”

他的話讓江舒寧一時赧然,她都未曾察覺到自己稱呼不妥,擡眼去看紀旻敘,可見他卻依舊謙和坦蕩,自己越發羞愧,臉也更熱,耳後甚至有些癢。

直到拜別紀旻敘,江舒寧依舊不解,怎麽只要一靠近紀大人,她就臉熱得慌。

“小姐臉怎麽這樣紅呢?”

江舒寧睨了冬青一眼,“我也覺得奇怪呢,算了,回去吧。”

又在寶華寺待了幾日,直到把那原本就要供奉的幾卷佛經抄完,江舒寧才和林氏一起回了家。這幾日,她再沒見過紀大人了,但終究人家也不是她能操心的。

按照上輩子所發生的事,紀旻敘可是會高中狀元,成為魏朝上下最年輕的狀元,風靡整個京師,未來也是官運亨通,這般的人物,不是她能操心的,最多也就是和娘親說的一樣,留下些金銀俗物聊表謝意罷了。

江舒寧當前更需要操心的是自己的事情。

她從淮安回到京師,過去近有半年。回京師其一,是為了和父親兄長一家團圓,其二就是她的終身大事。

江舒寧自小便和那武安侯府的次子陸行謙定了婚約,雖說只是兩家夫人口頭上的約定,但兩家人也是上心當真的,這幾年來一直都關系甚好。

說來倒也是巧,江舒寧四歲到淮安休養身體的那年,鳳陽一帶生了不少亂子,都指揮使司、按察使司、布政使司三司又不得力,皇帝直接一旨诏曰,破例讓當時深得君心的武安侯為鳳陽總兵,駐地淮安府。

原本江宅和武安侯府就在坐落在一處,算得上是鄰裏關系,兩家夫人又私下交好,這下又碰巧一道要去淮安府,不免得關系也就更密切些。

鳳陽總兵之職,武安侯一任就是四年,直到江舒寧八歲那年,武安侯才被皇帝召回京城,随後舉家遷回。

這麽算起來,江舒寧是有五年沒見過她的這位竹馬了。

上輩子的江舒寧按照這樣的安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及年少時的情分,嫁給了陸行謙。

陸行謙對她很好,體貼照顧,事事也寵着她,夫妻七年江舒寧從未有過憂愁煩惱,算起來是一樁不錯的姻緣,可偏偏陸行謙的姐夫是安王,當今皇帝的長子。

雖長卻非嫡。

原本安王在封地待了了已有五年之久,一派祥和,誰都不認為安王會有什麽狼子野心,但在皇帝病危之時,安王竟參與了謀逆動亂。

可謀事未成。

江舒寧這麽個被陸行謙下堂的婦人也難以幸免,江家上下滿門傾頹。江舒寧自認沒有通天手段,無法力挽狂瀾,就算知道先機,也改變不了什麽,她能夠做到的,最多,就是遠離禍事罷了。

所以,她他一定不能夠嫁給陸行謙,不能讓整個江家被自己牽連。甚至,江舒寧已經不想再和其他人有牽扯了,可以的話,她只想一直待在江家和家人在一起。

這幾日,江舒寧思量了許久,想法漸漸明晰。一月之後,她的閨中密友,吏部左侍郎家的嫡女張靜初給她下了帖子。

這日,江舒寧早早的便起來梳妝打扮。

她長的好看,雪膚桃腮,烏發又直又順,一雙眼生的極為靈動,水光盈盈的,任誰看了心裏都得軟和幾分,五官雖還帶着稚氣,但卻精巧,隐約能窺得長開了之後是如何天姿國色。

只是這頭發太順,就苦了給她盤發的冬青,一個簡單的雙環髻都費了不少功夫。衣裳是白芍挑的,霜色的花卉裙,外頭一件粉白的蝴蝶盤扣立領襖衫,脖子上挂了串赤金如意璎珞圈,顏色嬌俏又不過分花哨,很襯她今日的裝束。

但讓江舒寧沒想到的是,她才到張家,和靜初都沒說上三兩句話呢,就被張靜初拉出來。

“在我家玩耍有什麽意思?今日外頭可熱鬧着呢,我在那望仙居定了位子,我們去那兒吃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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