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借住
那天做完後靳恒有點後悔,留下奶奶給表哥做的項鏈就離開了。
楊知微沖完澡出來在床邊坐下,拿起那個絨布小盒子打開,看見裏面放着一枚烏亮亮的銀佛像,就明白了靳恒突然跑來的原因。
他把佛像拿出來,擺弄了兩下給自己戴上。先在胸前扣鏈子的扣環,再把銀墜子轉回來。
楊知微對着鏡子把奶奶親手做的墜子擺正,欣賞了一下,又捂在手心裏。溫潤的銀飾就像一塊定心石,讓他覺得雖然離家很遠,但無比安心。
楊知微今年沒回去過年。
他年初才剛在市第四醫院挂職,每周要去坐班兩天,其餘時間都在學校。科室忙,學校也忙,沒一個省心的地方,院裏對科研成果也催得緊,楊知微手上的事堆積如山,忙都忙不過來。
他失眠的老毛病好像也因此嚴重了些。
學校今年還給他分了兩個研究生,一男一女。男生那個叫李秋野,聽系主任說他的研究方向雖然和自己不太對口,但還是慕名而來,讓家裏找了關系主動來自己名下。
楊知微好幾年沒帶過學生,有些擔心。但還好兩個學生都很乖,沒讓他操心。
這個年匆匆過去。
年後,老家來消息說,奶奶摔了一跤,還好不嚴重,只是閃了腰。
楊知微一接到消息就給靳恒打電話問情況,“奶奶在哪兒摔的?怎麽搞的?當時你沒陪着她嗎?”
靳恒在鏟雪的手指都凍得伸不直,半天才按下通話鍵,結果那邊的楊知微上來就是一頓罵,直接給他幹蒙了。
“喊什麽啊。你在這吵吵,她就能恢複快點了?”靳恒說。
也不是真生氣,就是脾氣急,吃軟不吃硬。
靳恒緩了口氣,看楊知微閉嘴了,才開始解釋當天的情況。
這一說楊知微這才知道,奶奶是飯後散步消食的時候不小心踩空,才摔倒的。她眼神不好,家門口那條小路又黑,一不小心就閃了腰。
“你怎麽不陪着點她?”楊知微又問。
“郭秋原你還不知道?她多倔啊,還以為自己年輕着呢,吃完飯一轉眼就不見了,讓她出門喊上我一起,也不聽。”靳恒說。
郭秋原就是他們奶奶的名字。
楊知微嘆了口氣,沒說話。
靳恒這會兒也忙累了。
他放下鐵鍁,回到房子裏拍拍手坐下,把電話遞給奶奶,讓她和表哥說兩句話報平安。
“這回放心了?”靳恒拿回手機說,“要我說,你要真擔心,就回來看看。”
楊知微沉默了兩秒,坦白道,“對不起,我抽不出空。”
靳恒氣笑了,“那不就得了。這個家還是得靠我。”
楊知微:?
幾天後,楊知微聯系工廠,給家門口的小路上裝了兩只大燈。
安裝的小貨車直接開到了家門口。
靳恒出來幫忙,但還沒搭上手工人就利索地把燈裝好了。
燈帶是太陽能板的,不需要用電。
天黑後,工人師傅把燈帶打開試驗效果。一瞬間,亮如白晝,照得路邊的葎草都失去了影子。
靳恒心想,楊知微,你可真有招兒。
這下街坊四鄰全都看見他哥的孝心了!人沒到心先到,高明着呢。
雖然這樣酸溜溜地想着,但有了燈,老人出門的确是方便了很多。不得不說,哥哥想得比自己周全。
靳恒摻着奶奶,讓她出來看新裝的街燈。郭秋原女士一聽說是楊知微找人給裝的,立刻贊不絕口,攥着靳恒的幹瘦的手都沁出一層汗來,眼睛裏像閃着星星。
靳恒站在燈下,給楊知微拍了張照傳過去,忽然覺得心情也像被照亮了似的,明朗不少。
“謝謝。”他在對話框裏說。
他們一直沒再見面。
直到開春前,靳恒回學校集訓,為參加省裏的春季運動會做準備。
集訓的地方在市區,學校又摳門沒安排班車,他每天四點多就要起來,才一周就累得沒魂了。
楊知微不知道怎麽得了信兒,竟然善心大發給靳恒打電話說,讓他這幾天來家裏住。
“我查了路線,坐地鐵過去就兩站,省得你來回跑了。”楊知微說。
靳恒倒是挺願意的。
但他又顧忌上次去楊知微家遇到的事,生怕哪天又撞見表哥和陌生男的在門口摟摟抱抱。
“我去住……方便嗎?”靳恒還是問了一嘴。
“有什麽不方便的,”楊知微冷冷道,“忙的時候我經常住在學校,一個月沒幾天在家的。”
“你自己想想,下午前給我答複,不然這事就算了。”說完他就撂了電話。
靳恒還幹張着嘴,沒來得及說上話;轉眼,他就按哥哥交代的去物業取了備用鑰匙,簡單收拾了背包入住高級公寓了。
楊知微知道後也沒說什麽,只告訴他今晚有事,會晚點回去,讓靳恒自己先休息。
半夜裏,楊知微應酬完回家,還沒敲門,靳恒就聽見了腳步聲,把門推開。
“楊知微?你喝酒了?”靳恒驚訝道。
李秋野站在一旁,略帶防備看着他。
楊知微掃了靳恒一眼,沒說話,推開他擋住門的身影,直直往屋裏走。
靳恒沒忍住看了看李秋野又說,“哥不介紹下嗎,這又是哪位?”
楊知微坐在門口,慢吞吞拔下腳上的切爾西靴,又換上自己的拖鞋,這才站起來說,“嗯?”
他的确是醉了。
楊知微遲緩地擡眼,盯着靳恒看了半天,才認出他來。
“你怎麽在我家?”楊知微的臉一下就變了。
靳恒無語。
他伸手彈了下楊知微的頭,“拜托,是你讓我來住的。”
咋還帶抵賴的?靳恒郁悶地想。
再說了,弟弟都在家,怎麽還帶人回來啊?太不像話了吧楊知微!
楊知微不知所以,捂着額頭去瞪靳恒。他從學校出來還戴着眼鏡,半框的方圓款到了眼下就變成透明色,透出鏡片下醺紅的臉。
楊知微回想了一會兒靳恒說的話,才轉過臉對他說,“哦,是。我想起來了。”
“那你還站在這幹嘛?回房間去吧。”
靳恒:……
安排完靳恒,楊知微一轉頭,又看到站在門邊始終沒邁進來半步的李秋野。
多虧了他,要不然自己可能連電梯都上不來。
楊知微緩和語氣對他說,“謝謝你李同學。今天真是麻煩你了,不早了,你回去吧。”
李秋野是那種典型的陽光男大學生,笑起特來招人喜歡。
他一聽楊知微的話就笑了笑,和年輕的導師招招手,“好的楊老師,那我就送到這裏。看你家裏有人我就放心了。”
說着不經意地掃了眼門廳裏不容忽視的靳恒。
李秋野微笑道,“老師你好好休息。再見。”
說着就禮貌的離開了。
學生走後,楊知微就放松了些,踩着拖鞋在洗手間和客廳跑來跑去換衣服泡茶,把靳恒當空氣。
靳恒有點生氣。
等楊知微又一次溜過他眼前時,靳恒一把揪住他的後衣領,忍不住問,“你不暈嗎?這一趟一趟的,我看得都暈。”
看楊知微被問懵了,靳恒又說,“剛剛送你回來的是什麽人,不解釋一下嗎?是新的相好?”
“關你什麽事?”楊知微看着他帶點愠意的俊臉說,“靳恒,你清楚點,你是來借住的,這是我家。”
“把心思放在訓練上,別的事少管。”
說完,楊知微就把寬松的外套一掙,從靳恒手中溜了出去,回房鎖門。
靳恒站在原地,抖了抖手上的留着淡淡酒味的白大褂,無奈地把衣服挂在了餐廳的椅背上。
剛要回房間,靳恒想起剛剛那小子看他的眼神,越想越不對勁,幹脆去敲楊知微的門,“送你回來的到底是什麽人!楊知微!你說實話!”
他在門上一陣亂砸,敲得坐在燈下看文獻的楊知微心煩意亂。
“吵死了!”房間裏傳來吼聲,“——是我學生,行了吧!”
靳恒砸門的手停下了。
他摸摸後腦勺,小聲答應說,“哦哦,你早說啊。那我知道了哥。”
靳恒鬧完,洗漱後,也躺回床上。
他剛要睡着,樓上就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靳恒緊閉雙眼,翻了個身。
幾分鐘後,那腳步聲又響起來了。往返數次,靳恒忍不住掀被子站起來,踩着床墊去敲天花板。
“喂,安生點,樓上的!”
等雜音終于停了下來,靳恒又重新躺下,準備睡覺。
但似乎剛剛弄出的動靜太大,把隔壁的楊知微都吵出來了。
“怎麽了靳恒,還不睡嗎?”楊知微推開門問道。他柔軟的黑發上套着真絲眼罩,一副迷迷瞪瞪的樣子。
靳恒剛想大喊訴苦說,“哥你不知道樓上一直吵我說他們來着”,但隔着走廊,一看到他哥背後房間裏透出的淡黃色燈光和那若有若無飄來的熏香味,靳恒的好奇心就被勾住了,目光忍不住往他身後看。
靳恒想了想,委屈道,“是,這邊有點吵,我睡不着。哥你那兒吵嗎?”
楊知微愣了下,回想了一會兒,“不吵啊。”他在靳恒的床邊坐下,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确實也沒聽到什麽雜音。
但客房是很久沒人睡了,這些事楊知微也拿不準。
既然靳恒說吵,那就是真的吵吧。
“那……要不要來我房間擠一擠?明天我找物業溝通下看看是什麽問題。”楊知微想了想說。
靳恒心裏耶了一聲!他巴不得過去呢。
一聽哥哥這麽說,他馬上就一摟包,抱着自己的被子幾步竄進楊知微的房間。
“哥,那我睡哪邊啊?”靳恒看了看問。
楊知微站在門口,苦笑了下,他本身睡眠就淺,還有些入睡障礙,也不知道該不該提這個議。
“睡裏面吧,等會我好關燈。”說着,楊知微伸手把夜燈擰暗了點。
靳恒點點頭,也沒客氣,卷着被子就挪進雙人床靠裏的地方,躺好了。
“……那我關燈了啊。”楊知微說。
“好。”靳恒平躺着,抽了抽鼻子說,“哥,你房間好像女孩的閨房啊,弄這麽香。”
“閉嘴,再東拉西扯就滾回去。”楊知微不悅道。
靳恒果然安靜了下來。
楊知微拉下眼罩,終于松了口氣。他背對靳恒,也在黑暗裏躺下了。
身邊突然多了個人,讓他感覺有一點怪異,但那種床墊微微下陷的重量感,又讓人莫名的很安心。
也不知道靳恒這小子打不打呼嚕。萬一是,那可就不好了。
楊知微胡思亂想着,呼吸逐漸規律平穩下來。
難得睡得安穩的一夜。
再醒來時,天已擦亮。
楊知微靠在靳恒的膀子上。弟弟凹陷的肩窩剛好是一個天然恒溫的枕頭,他沒忍住在那個枕頭上蹭了蹭,貪戀美夢一般,雖然醒了也沒有起床。
等楊知微摘下眼罩,才發現自己和靳恒擠得那麽近。
偏偏靳恒的手還伸得很開,看起來就像敞開胸膛,有意要抱他在懷中。
楊知微嗖得坐起身。
他看了下手環上的時間,才不到六點。
運動手環上顯示的有效睡眠時間是近期最久的,淡綠色的圓環像一個魔法的甜甜圈,出現在屏幕上。
楊知微也有些驚訝,“昨天竟然……一秒睡了?”
是因為喝了酒,還是新換的香薰精油起了作用?
他這一動彈,身邊的靳恒也醒了,一坐起來被子滑下去,就露出上身又白又塊兒的肌肉線條來。
男大學生揉了揉頭發,睡眼惺忪道,“嗯……哥?幾點了?”
“你沒手機?自己看。”楊知微別開臉說。
靳恒被兇得有點莫名其妙。
他望着楊知微身穿真絲睡袍的背影,就像朵浮在水面上的墨色的睡蓮,奢靡又頹唐,像是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早晨。
再一看,就發現點不對。
“大早上的你臉紅什麽?”靳恒看着楊知微的側臉,大咧咧說。
他忍不住伸手去貼一下他的漂亮臉蛋,“酒勁兒還沒過去?不會吧?”
瞬間,楊知微像被電了一下一樣,猛得擡起頭看他,“啊什麽……臉嗎?可能熱的吧。”楊知微摸了摸臉。
“對了靳恒。六點了,你還不起?幾點晨訓?”他話峰一轉,輕飄飄提醒道。
靳恒被他一點就清醒了,光腳往洗手間跑,邊跑還邊埋怨,“草,完了完了要遲到了……你知道還不早點叫我!”
楊知微捂着嘴巴,有點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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