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一一
夜沉得人喘不過氣。
成心海用力地深吸,咬着的煙沒抽好,一頓猛咳,推開車門他把煙頭扔到腳下撚滅。
關門時,他擡頭又去望夏培奶奶家的那扇窗,依舊沒有亮光。
它就從沒亮過。
夏培走後,成心海曾經有一段精神恍惚,具體多長時間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幾點從4S店出來,幾點買的蛋糕,幾點到的家他心裏都有數,唯獨這場分手他徹底失控,夏培什麽時候離開的,他茫然無知。
擡手想狠搓兩把臉,才發覺夏培的手機還在他手中攥着,成心海心頭一震,抄起車鑰匙就往樓下跑。
臨關門前,他擡眼看過衣架,夏培是穿外衣走的,一件深卡其色的連帽外套。
他又确認過他換過鞋,不知道身上有沒有現錢,不過至少穿得足實溫暖,成心海想的是今天外邊降溫,他回來時就起風了。
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車邊,開門上車,夏培的手機被扔到副駕駛座位,成心海掃過去一眼,沒有手機總是很揪心,這個唯一可以與夏培相連的一條線也是斷掉的。
應該回奶奶那邊了。
成心海再不做他想,一腳油門,開出地庫。
最壞的結果還是發生了。
夏培沒有回來。
奶奶過世,夏培傷痛難愈,都是成心海過來幫取一些日常用品,他有這邊的鑰匙,打開門,一股長時間不通風的老舊家具味竄入鼻腔,往裏走,擺放在奶奶相框前的水果和糕點腐壞得很厲害,很久沒換過了。
不知什麽時候,或許從敲門喊夏培名字沒有動靜,成心海的一顆心就提起來,他現在手掌濕透了,全是冷汗。
沒回來,他沒回來……
那能去哪呢?
夏培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有的只是他。
呼吸很厲害地窒一下,成心海抓起衣服跑出去,很長一段時間他開着車滿城游蕩,腦子裏琢磨着夏培的生活軌跡,搜尋他有可能去的所有地方。
一點蹤跡都沒有。
都不是恐慌可以形容,成心海一身內衣內褲全濕透了,他不斷地找,不斷地看,把油箱耗幹又去補,直到暗夜來臨,華燈初上,仍舊一無所獲。
鬼使神差地,他中途跑回他倆租的那個家去看過,居然可笑地想,也許夏培會回來,會有那麽一點點心軟回家……
車子最終停回奶奶家,守在一處最容易看到樓門口的位置。
……
夜越來越深,無數次擡腕看表,每一次都是煎熬,成心海從沒這麽恨過那兩條走動的表針,恨它走得那麽快,已經午夜了。
揉搓着臉,給自己打氣,深秋的氣溫入夜驟降,成心海沒開暖風,他就想知道知道溫度,而車外的這種寒冷一旦傳遞到皮膚上便如同透入骨髓,成心海心都在哆嗦。
很快,夜色褪去,天開始泛青。
成心海一身一頭的冷汗往外冒,再等不下去,他打算報警。
父母離婚後,夏培的戶口牽在奶奶這邊,手比腦子快,想着時車已開出小區,直奔轄區的派出所。
天光微亮是人最困倦的時候,值班的年輕警官打着哈欠問進來的人幹什麽,成心海說找人,把頭上警帽的帽檐正了正,這人翻開本,從抽屜裏拿筆:“失蹤多長時間了?”
成心海舔了舔幹皮的嘴,猶豫一下,他記得好像失蹤要過24小時才能報案:“嗯……大概十來個小時吧。”
警察看他一眼:“帶失蹤人身份證了嗎?”
成心海搖搖頭。
“你的呢?”
從錢包翻出來,遞過去時成心海有些慌亂,他強做鎮定,那人在電腦上一通操作,擡頭:“你報誰失蹤?”
“他叫夏培,是我弟弟。”
“你弟?”警官狐疑道:“你只有一個妹妹,還亡故了。”
“啊不,不是,他不是我親弟,”成心海趕緊糾正:“認的,合租的一個朋友。”
對方無奈,有點想發笑:“朋友你報什麽案?讓他直系親屬來,另外失蹤超過24小時才……”說着,那只滑動鼠标的手指停下,像看到什麽,這個人肩膀往前靠,眼底被電腦屏幕的光映得閃爍,他的面色凝重下來。
“我不報了!”成心海蹭地一下拿回桌面的身份證,讨好地朝警官欠身笑道:“謝謝您啊警察同志。”說完,立刻轉身往外走。
對方沒吭聲,卻在成心海邁到門口時突然問他:“你從哪兒過來的?不會是什麽KTV會所夜總會之類的吧?”
聽到這話,成心海站住,回頭說:“家啊。”
警官笑了下,起身到門口旁側的飲水機打熱水,随着細細的水流下來,白皚皚的熱氣飄在杯口。
“你有案底,最好少往這跑,你的朋友要真有事讓他家人過來,知道嗎?”吸溜一口熱茶,警官目光如炬地瞧着他。
沒再說話,成心海離開派出所。
走出來,日光愈發明亮,進去時天邊殘存的那一點青灰色也褪幹淨了,一派清晨氣息。
幾步開外有個早點攤,老板支起路邊座椅,開門迎客,門上有很厚重的塑料簾子,不少人掀着它過來過去,把買的飯食往外邊桌上放,回頭對裏邊大喊,靠聲音點餐結賬。
成心海來到車邊,開了鎖,動作倏地頓住,他回過頭,離自己最近的早點攤上坐着一個身着運動套裝的男人。
他背對着,身型輪廓讓成心海一時間陷入迷茫。
正當此時,那人轉過身,笑眯眯地跟他問候一聲‘早安’,成心海睜大眼睛,任由秦燃的臉出現在他的瞳孔中。
“過來吃點呗?”這人拍了怕旁邊塑料座椅上落了一夜的灰,腮幫子吃得鼓鼓地,對着成心海笑。
看着秦燃桌前的油條豆漿和一屜包子,成心海哼了一聲:“你怎麽會在這兒?”
“晨跑啊,”咬下一口炸得金黃酥脆的油條,秦燃特意張開雙臂,讓成心海看運動服:“不像嗎?”
成心海冷笑:“你隔了兩個區,打車來這晨跑?”
秦燃沒搭腔,端起碗吸溜豆漿,拿起桌上的布,擦了擦嘴。
不再多話,成心海轉過身,卻在搭上車門把手那一刻眼眶撐到極致,他蹭地一下回頭,死死盯着秦燃手中拿着的那塊布。
很深的一種卡其色。
一步跨過去,從秦燃手中掏出來。
“你,你從哪……”成心海翻來覆去地看,質地面料顏色薄厚跟夏培那件外套一模一樣,他猛地擡頭盯住秦燃的臉:“你他媽從哪拿來的?!”
秦燃答非所問,笑出可愛的感覺:“你喜歡啊?我這還有呢……”說着,從口袋中掏出一條白布,上邊有些印上去的黑色東西。
搶過去的勁太大,秦燃吃痛地甩手,嗔道:“你好着急哦。”
已經無法穩定視線,眼前這件衣料碎片變得模糊,即便如此,夏培身上那件白T恤胸口的黑色字母仍是清晰地顯現在腦中。
這件體恤衫……
眼前兩樣東西忽地不見了,秦燃動作靈巧地又給搶回去,有些困擾地說:“這可不能給你,我還有用呢。”
“有……什麽用?”成心海機械地接了話。
“釣你這只偷腥的小饞貓,”秦燃笑出彎彎的眉眼,一邊倒退着往後走,一邊兩手撚着布條在成心海眼前甩動:“來啊,快來啊。”
心髒劇烈收縮,成心海重喘着,他捏緊拳頭,一步一步走近秦燃。
作者有話說:
戲到關鍵部分,也到最緊張的時候,戲裏戲外穿插會緊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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