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誤入魔門(二)
【〇〇四】
醒來已是次日清晨,被褥全部汗濕了。
商辰死裏逃生,揉着酸酸的腦袋,睜大眼睛,覺得外邊灰蒙蒙的天氣都賞心悅目。三黑端了一碗黑色藥湯進來:“醒了?今天別吃饅頭了,喝湯。”
商辰喝了一口差點吐出來:“太難吃了。”
三黑鄙夷地說:“你懂什麽,別以為饅頭就……”
三黑的話說了半截子就咽下去了,商辰閃過一念狐疑,不過被三黑的妝扮給吸引過去了。三黑今天打扮得特別奇怪,梳着高髻,插着一支獸頭簪,身着一襲紫金大葉的長袍,腰上別着一個方形的獸頭佩。
他長得黑,這麽金光燦燦的一身打扮,跟廟裏執寶器的金剛一樣。唯獨手裏舉着一個紅色的雞毛撣子,看上去很滑稽。
商辰問他這是要去哪兒,三黑說:“我要領你去、雲山的冥殿祭祖。”
祭祖?祭什麽祖?
三黑又說:“我可是來半年後才被領進去的。”
言下之意是自己很幸運嗎?師父特別恩典的嗎?商辰對那個從未露面的師父産生了好感,忘記了去想祭祖的事。冥殿?應該是百裏界的祖宗吧,還是祖傳寶藏之地?
萬木凋零,山路明淨,雲山上的矮青松全部泛出黝黑,商辰說:“三黑,咱們可以摘些松子回去孝敬師父。”
三黑随口答道:“百裏界所有的東西你都別吃。”
商辰一怔。
沒來得及細問,兩人走到一個山洞前,三黑舉起雞毛撣子煞有介事地說,這裏就是冥殿了。商辰差點沒跌倒,這也叫殿嗎?這不就是一個黑乎乎的山洞嗎?難道裏面會豁然開朗、別有洞天?
鑽進去之後,商辰拍着胸口稍微安慰了一點兒,果然別有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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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天地也是很簡陋的了,稱之為殿真是太高擡了。那就是五小間閣樓呈梅花型布局簇擁着一眼泉,泉中有個高大的龍形石雕往外汩汩吐水。而商辰和三黑就站在這石雕的頭上,俯瞰這五間閣樓。每間閣樓有兩個正廳大,都是小兩層。
雖不壯觀,倒也玲珑。
三黑指着五間閣樓依次說:“一離閣、三篡閣、五惡閣、七叛閣、九觞閣。除了九觞,其他的你随便進。”
随便進?怎麽進?商辰低頭,自己踩的是石雕,石雕周圍是圓池,池子雖不大,但從這裏跳肯定的跳不出的。而池水是深綠色的,一看深不可測,仔細一看,水還冒泡冒氣,暈到身上煩熱——這是開水吧?跳下去就煮熟了!
三黑咳了兩下,大聲說:“各位先祖先宗,弟子墨玄和商辰拜見,煩請寶殿一開。”
在三黑喊完之後池水咕咚得更厲害了,水花瞬間高了三丈直往上竄,幾乎打濕商辰的草鞋。商辰心想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不同意更好,別人家的祖宗自己不見也罷。
三黑抓耳撓腮:“怎麽回事啊?”
“要不回吧?”
忽然嘩的巨響,池水全部沸騰了,全部竄起了幾丈高駭浪,把二人圍得嚴嚴實實,灼熱的熱氣湧了過來。三黑吓一大跳:“娘的,這是怎麽回事?上次我拜祖的時候很平靜啊!”
誰家祖宗還不知道呢?商辰急忙拽住了三黑的手:“趕緊回吧。”
“浪不停,回不去。”
熱浪一開始還只上下沸騰,後來斜着就狠狠打過來,這是要被活活煮熟啊,商辰和三黑手忙腳亂爬到從龍腦袋爬下去,順着龍須跳到龍口,龍口含着一顆比半人高的圓石珠,兩人圍着石珠跳大神,躲避沸騰的浪的襲擊。
商辰不淡定了:“你不是在學畫符嗎,畫個止湯符看看有沒有用啊!”
“我學的是喚魂的符,要不把祖宗招出來?”
想換一種死法你就直說!熱浪雖猛打不進龍口裏,可熱氣卻越來越重了,商辰汗出如雨:“三黑,你上次是怎麽進去的啊?”
“師父只說了那一句,水就行了,今天他說你會了就不用他來了。”
你是師父帶進來的,輪到我,就是成了你這個二把刀,一蟹不如一蟹,一次不如一次莊重,難怪祖宗要暴怒呢,就這麽下去遲早被蒸幹。再說,我會什麽啊?商辰驀然想起什麽:“三黑,那個棺材符是喚魔的還是鎮魔的啊?”
剛說完,熱浪嘩啦一聲就沖着兩人拍過來了,三黑大呸三聲:“呸呸呸!什麽鎮魔啊!”
商辰拔下三黑的獸頭簪:“借用一下。”
诶诶诶!來不及阻擋的三黑一下子披頭散發,眼睜睜看看商辰拿着獸頭簪在空中畫出了棺材魔符。商辰運簪如飛畫得很快,三黑嚷嚷着說:“商辰別胡來啊。”
狹長的棺材符畫完,熱浪更兇猛了。
商辰一拍腦袋,在最中心畫了一個不圓的圈,啪的一聲巨響,沸騰的水瞬間跌回了池子裏,氤氲的熱氣也消遁了。心有餘悸的兩人探頭一看,池子裏的水竟然一點兒都沒了,露出了玄色石頭砌成的臺階,撲向了池邊,也映照出兩人的鏡像。
三黑拍着手驚喜地說:“哎呀,神了,咱們下去吧!”
二人順着龍須哧溜溜地往下滑,跳入池底子,然後再順着臺階走到了‘一離閣’。這個木閣樓外邊看着是兩層,裏邊是一通到頂的,華麗的藻井呈墨藍和墨綠色,繪的是極詭谲紋路,似龍非龍,似獸非獸。
二人站在閣樓中央,仰着脖子。
三黑神色肅峻,拿着雞毛撣子沖着東向的木壁揮了一揮:“那一百位先祖都是幾萬年前很出名的,那二十五位先宗是幾千年很出名的,那些都太遠我就不多說了。”
木壁上除了菱花窗什麽也沒有啊,商辰驚了。
“總之祖上很輝煌,勢不可擋,不過以咱們的功力都是看不到的。”三黑一言以概之。
看不見你說個毛!商辰忍住抽他的心,目光跟着三黑的雞毛撣子走,當然再睜眼也是看不見的,只有一道道裂開的木紋細縫,像掌紋一樣錯綜複雜,昭示着——這木閣樓再不修,就得倒了。
商辰說:“輝煌我都知道了,怎麽落成現在這樣的?”
三黑一擰鼻子,沖着南邊的木壁揮了一揮:“……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樣,敵人太強了。最近一千年先宗都很消沉,就只有三位師尊:名字就不說了,記得逢年過節燒香。”
燒香?連香爐都沒有啊!
商辰心想這子孫都夠省事的。
三篡閣裏畫滿了各種各樣的符和咒;五惡閣裏裏擺着宗祖的記事列傳;七叛閣裏堆滿了“神器”——三黑說是神器,但商辰看到的是一堆灰下的一堆鏽了的鐵器。走馬觀花看完這四個閣樓,最後一個是九觞閣,三黑說不能進,也進不去。
商辰終于忍不住:“你為什麽扛個雞毛撣子,對祖宗不敬啊。”
三黑哈哈大笑:“這是透骨鳳頭頂上最堅硬又最柔軟的翎羽所制,透骨鳳已經失蹤一萬年了。”
所以,這麽稀貴的東西是祖上留下來的對着虛空掃灰的玩意兒?偌大的家業是怎麽敗得只剩下土屋三間的?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不知不覺天色又黯,爬出山洞,商辰仰望天際:“是不是到了冬天,天特別容易暗?還有,我打來了就沒見過太陽啊!”
商辰順手兜了一布裳松子回去,三黑不屑一顧:“省省吧,師父不會要的。”
在商辰的腦海裏,師父就是端坐在梨花椅、胸前飄着三絡白色胡須的那種樣子,慈眉善目也好,滿臉峻刻也好,總之就是老頭子。在自己疼得滿地打滾的時候,覆在上頭的手肯定是師父的——給他弄些松子泡茶,也是報答。
回到屋子,商辰将松子一顆一顆敲開,松子果大,松子兒小,敲開就一點點。這麽點兒也不夠啊,他決定以後再去采一點兒。
不提商辰稀裏糊塗拜祖的事,只說種彌寶粟。
被畫成棺材符的地界實在太大了,光把地全部開墾出來都能把商辰累死,更別說全播上彌寶粟。棺材符裏也有許多分割,劃出一塊塊地,大小不一,有些特別狹長,有些很方正。商辰擇了挨近池塘邊的四塊地,辛辛苦苦全部挖松,弄成整齊的一畦一畦。
百裏界的土看上去很堅硬,但挖起來很松軟,黑色的土很肥沃。
商辰按照隔一掌的距離挨個刨坑,把種子播下去,澆水,心滿意足等它們長出來。
卻說晚上,商辰睡得很不安分,夢見棺材符下不停地鼓着泡,有什麽蠢蠢欲動要冒出來。醒來時這夢歷歷在目,商辰心驚肉跳,沖到田邊一看,種子竟然全冒芽了,可芽是怒紅色的。商辰覺得不對勁,挖了一顆捧過去問三黑是什麽糧食。
“彌寶粟,種吧,種成咱們就有糧食吃了。”三黑心不在焉地回答,他還在畫那個據說特別難的符,畫壞的符紙扔了一屋子。
商辰也沒見過彌寶粟什麽樣子,将信将疑,想把這顆彌寶粟芽種回原地。
想不到回地裏一看,商辰又驚了。
最大的那塊地上,彌寶粟芽蔫了一大片——這可從來沒見過啊,明明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麽回事。
商辰沖回去想找三黑,想不到三黑大門已緊閉,貼着“肅靜”兩字。商辰想找師父,卻見院子門上也貼着兩字:“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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