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誤入魔門(三)

【〇〇五】

商辰心很不甘,又不能硬闖。

這可是費了半個月弄好的地播下的種子啊!商辰拿着鋤頭立在天中央,商辰雙目噴火,盯着盯着,又一顆彌寶粟芽蔫下去了。就這樣,一顆一顆在他的眼前蔫下去,像有意挑釁一樣。商辰盯着蔫了的彌寶粟,越看越奇妙,驟然發現竟然是隔幾個死一顆的,隔的顆數各不相同。

商辰挨個地數着,默記在心,數着想着,慢慢發現了玄機:一則有二,二則有四,四則有八……商辰飛快地數着,追上了最後蔫掉的那顆彌寶粟,按那序位數下去,輪到的下一顆,還是生機勃勃的紅色——不對,顏色正在枯。商辰果斷地舉起鋤頭,照着那顆彌寶粟狠狠地拍了下去。

只聽見滋的一聲尖叫聲,響徹夜際。

商辰心驚肉跳,卻沒有再什麽異常了,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彌寶粟蔫掉了。

商辰把蔫掉的苗拔掉,換成新的種子播下。這一折騰就到了晚上,白天沒有太陽,晚上的月倒還明亮,商辰挨個澆上水,他樂在其中。

不知不覺,月行至中央。

商辰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就見彌寶粟争先恐後地往上長,有的一下子抽了一掌高,最不濟的也有小指高,鋸形葉子,片片怒指上天。

這不是做夢吧,商辰兩眼迷離。

就在以為是在做夢,卻聽見凄凄切切的抽泣聲。商辰循聲找過去,見剛才拍的那顆彌寶粟下,趴着一個圓乎乎的肉團子,看上去像出生不久的小狗,肉嘟嘟的,三條腿撐地,眼睛特別大,滿眼的眼淚。這玩意兒也不可怕,商辰低頭喂了一聲,哭得正歡的肉團子一擡頭,吓住了,背上驀然伸出兩只青色的翅膀要飛,撲棱了兩下子又掉下了,哭得更厲害了,滋滋地響。

原來它的翅膀被商辰拍斷了,不能再飛了,難怪會留在這裏。

商辰捏起它的肉脖子:“誰讓你吃我的彌寶粟?”

肉團子抽泣說:“好餓!”

肉團子說它叫泷獸,最愛吃彌寶粟的果實,因為已經幾百年沒有吃過東西了,所以這次一見苗也忍不住撲上去啃。這家夥都長幾百年了啊,還這麽一點兒大,商辰心生憐憫說:“等彌寶粟熟了就給你吃。”

泷獸搖頭:“它們熟不了的,不如現在就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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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美!商辰郁悶地問為什麽熟不了。泷獸有模有樣地回答說彌寶粟有三難:一難是無水,池塘隔三十三天枯竭一次,無水的彌寶粟會死。二難是惡風,百裏界每三十三天會有一次惡風,彌寶粟會被摧折。三難是金難,成熟的彌寶粟必須一夜之間拔下來,但不能碰鐵質,人只有兩只手,哪裏搶得過來。

商辰把泷獸往鋤頭上一擱,帶回了房子裏,遞給它白饅頭。想不到泷獸瞅了一眼,淚汪汪地說:“我不吃土!”

這是饅頭啊!

泷獸鄙夷地看着商辰:“明明就是路邊的土捏的,百裏界沒有能吃的東西!”

被泷獸一語道破的饅頭就變了顏色,由白到黑而後成了一個土疙瘩。原來自己一直吃的是土啊!難怪三黑不吃啊!商辰捏着喉嚨,想吐都吐不出來,只能自我安慰說有些土是能吃的。

泷獸垂着翅膀,還抽抽搭搭。誰比誰飽啊,商辰也饑腸辘辘,不停地聽泷獸說餓,他就更餓了:“除了彌寶粟苗你還吃啥?你的翅膀怎麽能好?”

“要長九九八十一天。”泷獸眼睛忽然一亮,“以前的無疾魔君用過速愈咒,你會嗎?”

“不會,忍着吧。”

無疾魔君?魔君?應該就是三黑口中的修真人吧?後半夜,商辰覺着有什麽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拱,肉嘟嘟的,滑膩膩的,他的手覆上去,壓住了不停拱的泷獸。那泷獸知趣,貼着商辰的胸膛不動了:“你要是幫我治好了,我就再不偷吃。”

商辰帶着泷獸去見三黑。

三黑驚訝地說:“這玩意是你逮的嗎?能吃不?”

你也餓了?無語的商辰托起泷獸:“這家夥要餓死了,吃我的彌寶粟,你看有什麽法子治啊!還有,饅頭都是土捏的,你就這麽坑我啊!”

三黑摸着後腦勺嘿嘿一笑:“這不是普通的土,這是……算了,我的幹糧分你一半。”

三黑大方地拿出半框子黑色的餅子,商辰把餅子看了又看,質疑看三黑,三黑頓時拍着胸膛說是貨真價實的幹餅子,難吃是難吃能頂飽,他天天吃的就是這個。想來同樣的招數不會來第二次,商辰收下了。

泷獸伸長了脖子看了一眼,一撇嘴,三黑笑笑地捏起泷獸的脖子:“泷獸?假的吧?記得泷獸明明是很兇猛的樣子啊!這家夥挺有趣的,書上說常年相伴可以益氣靈力大增——不過炖了吃會來得更快啊!”

泷獸腦袋一縮怒目圓睜:“我不能吃!吃了七竅流血!”

這兩貨天生相克,商辰問三黑會不會什麽速愈咒,把這泷獸的翅膀治好。三黑很流利地說:“三篡閣裏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你去扒拉一下。對了,從今天開始我跟師父要修煉,不管發生什麽事,你千萬別進師父那個院子,切記切記!”

看來,是指望不上三黑了。

泷獸受傷了,偏偏喜歡膩着商辰,說商辰的血暖傷痛能少一點兒。趕吧,怕它再偷吃,不趕吧,這就沒法幹活了。瞧着泷獸那慘樣,商辰心想那就去三篡閣裏找一找,不然這家夥哼哼唧唧很煩人。

一回生二回熟,再去冥殿就熟絡了。

這次的水連泡都沒冒就下去了,商辰抱着泷獸進了三篡閣。三篡閣不大,裏邊隔了好幾間,亂糟糟的,符啊咒啊真義啊經書啊亂飛。商辰就跟水滴入海一樣,全然不知從哪裏開始。泷獸支着小短腿,苦着臉說:“無疾魔君帶我來過這裏,可我記不得路。”

這個閣樓就這麽點兒大,還需要記路嗎?

如同被侮辱了一般泷獸大眨着眼辯解:“怎麽不需要?九十九橫線,九十九條縱線,橫縱交接的一方就是一種境界,你能記住嗎?”

……記不住!但有這麽複雜的構造,百裏界的先宗們應該不是靠死記硬背吧?

至少得有個口訣什麽的?

這麽想着,就見眼前淺淺地浮出一些字,商辰凝神看過去:只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兆這樣的字樣上下浮動,字與字游走變幻。商辰訝異地看着這些數字不斷地變幻着,他慢慢地領悟到,這些看似無序的數字其實往複的、有序的。

不是天幹,不是地支,而是另一種嶄新的變化交互。

天也無極,地也無極,數也無極,這種無極的新理數龐大而玄幻,容納天地萬物,由圓形變成了圓塔形,又由圓塔形縱深,進入了一個玄色的幽深的境界——這一切,像排山倒海一樣湧過來,深深地刺激着從來沒有見過的商辰。他忘記了自己為何而來,他只是看着,本能地記着,往複到第三遍時,數字慢慢消淡下去,消淡的數字融成“魔極”兩個字後徹底消失了。

眼前恢複了淩亂的符咒滿閣的景象,商辰撫摸了一下泷獸:“魔極?我們本不該來這種地方啊。”

泷獸驟然睜大眼,滋滋兩聲嚴重抗議他的見死不救。

在九十九橫線和九十九條縱線之間,商辰嘗試着走過去,查看,研究,将一張張符、咒、真義、奧義拿下來,漸漸地找到了他們在縱橫之間的規律。自己要找的是“疾”,疾在少兇之地,商辰抱着泷獸走了過去。

一股妖異的風席卷而來,符咒紛紛掀起。

速愈咒,竟然出奇的簡單呢,商辰摸着泷獸的小翅膀,慢慢地念着。泷獸唔了一聲,趴在他手臂上,一雙圓圓的眸子凝望商辰。念了一遍,沒有什麽反應,商辰反複地念了九遍,泷獸嘩的一聲展開翅膀飛到了半空。

泷獸的翅膀是五色的,流光溢彩。

泷獸飛了兩圈,收了翅膀,停在了商辰的肩上,華麗的羽毛蹭了蹭商辰的臉,商辰把它拿下來放在地上。泷獸唔了一聲,又趴在了商辰的腳背上,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商辰的腳趾,溫溫的暖暖的,商辰忍不住微笑。

商辰将速愈咒還歸原地,無視其它試圖被掀起符咒,想離開。

泷獸低低地說:“天黑了,明早才能出去。”

閣樓門已經緊閉上了。就在商辰領悟魔極時,時間已經悄然走到了晚上。

既來之則安之,商辰閉上眼,坐在伸出去的窗臺上,一腳曲起踏着窗臺,一腳垂下,頭靠着菱花窗,烏色的長發垂下。明澈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兩瓣嘴唇微微彎起,溫溫潤潤。

泷獸歪頭看了一會兒,奶聲奶氣地說:“我冷了!抱我我就不吃你的彌寶粟!”

冷了你不會飛啊?這種奶氣的聲音讓人真是硬不下心,商辰一把将泷獸撈過來,放在胯骨上——這種坐姿,曲起的腿和身體形成了完美的保護。可惜泷獸不懂得安靜,展開翅膀調皮搔着商辰的腹部,商辰摁住它的肩膀,撫摸了兩下:“越來越像修仙了啊!”

“你不喜歡修仙嗎?”

商辰搖頭:“生總是有盡頭的,把有限的生命付諸于無聊的修仙,然後在殚精竭慮或渡劫或宗派争奪中死去,還不如真真實實地活一輩子。長生是一場夢,夢都是會醒的。”

“這樣的話只有垂垂老矣的老頭子才會說。”

商辰笑了,這一笑顯出少年的天真:“這是娘親經常說的話,要我謹記在心。等整個百裏界都種上彌寶粟,我給你挖一個大地窖,想吃多少吃多少。”

裝滿彌寶粟的大地窖啊,泷獸忽然認真地說:“池塘沒有水是因為青鬃獸那天醒來幹渴難耐,把水一口氣吃幹了;惡風來臨,是百裏界的北口又被玉雪駒撞開了,那時它的魔力最強大;你要是把他們制服了,才能收獲彌寶粟。”

果然,還是像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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