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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盛涵很注重隐私,因此,他很在意路飛馳是從哪裏打聽到他的喜好的,他敢說,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喜好。

“你是從哪兒知道的?”

路飛馳:“……”

他實在無從解釋,總不能把日記本掏出來,那盛涵一定覺得他是個意淫他的變态。

路飛馳有口難言,憋半天只憋出一句:“我不想說謊,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我能保證,我不是私生,絕對沒有跟蹤你監視你,做任何對你不利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能相信我嗎?”

盛涵一瞬不瞬地凝視着路飛馳,似乎想從他的眼神中挖出答案,路飛馳忐忑極了,但還是鼓起勇氣和盛涵對視。

他知道自己的說法站不住腳,也知道站在盛涵的角度,剛才說的那些有多可怕。

一個人最真實的喜好、最不經意的偏向倘若被身邊的人察覺關照,是一件幸福甜蜜的事情,但倘若被陌生人如數家珍,就令人毛骨悚然了。

盛涵看了路飛馳半晌,突然轉身就走,路飛馳下意識地想追出去,跨出半步又遲疑地收回腳步。

盛涵一定覺得他很惡心吧,說不定還會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路飛馳的心陡然一空。

“你還想不想喝煮紅酒?”

路飛馳綻開一個大大的笑,雀躍道:“想!”

路飛馳把兩個舍友安頓好,迅速沖了個戰鬥澡,就去604敲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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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涵剛洗完澡,頭發還在滴水,他穿了一套白色的居家服,看上去很有質感,一邊擦頭發一邊把路飛馳迎進門。

“紅酒還沒煮好,再等幾分鐘。”

“嗯。”

604的格局和603一樣,都是開放式公寓的設計。

不過603亂成一團,604卻因簡約而顯得高檔很多,廚房裏廚具很少,只有一口白色小鍋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旁邊是一瓶開了封的紅酒,滿室酒香缭繞。

盛涵取來兩支玻璃杯,給自己和路飛馳一人倒了一杯煮紅酒。

“我加了蘋果和橙子皮,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路飛馳從沒喝過煮紅酒,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立刻被驚豔了。

不知道盛涵煮的時候加了什麽,紅酒的酸澀之氣盡去,只餘柔和的酒香,而那一絲絲的水果清甜則是畫龍點睛,極其适口。

路飛馳雙手捧着杯子小口啜飲,熱氣熏紅了他的臉,連帶着他的睫毛也濕漉漉的,像只小奶狗一樣單純無害。

他捧着杯子遞給盛涵:“還要。”

盛涵拿走他的杯子:“不能再喝了,再喝你該醉了。”

路飛馳讨好地望着盛涵,就差搖尾巴了,“沒醉,還要還要。”

盛涵像逗小狗似的,語氣也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活潑:“那你站起來走兩步給我看看。”

路飛馳猛地站起來,随即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栽倒,他捧着腦袋蹲在地上,困惑又難受地道:“盛涵你快幫我看看,誰往我腦袋裏灌了鉛,它好重好重,我頂不住了。”

盛涵笑得停不下來。

“路飛馳,你還要喝嗎?”

路飛馳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虛幻的笑意:“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好好聽哦。”

盛涵蹲到他面前,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很喜歡我嗎?”

路飛馳捧着腦袋點點頭:“很喜歡哦,而且我粉你不論你富貴貧窮,是糊是紅,只因為你是你,因為你這個人才粉你,有人粉你的臉,我粉的是你的靈魂。”

盛涵聽着這番肉麻又真誠的話,嘴角上翹:“哦?你能看到我的靈魂,我的靈魂長什麽樣子?”

路飛馳認真地道:“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好看。”

盛涵看着他的臉,看着他的表情,嘴角的弧度突然僵住了,他不想失态,但路飛馳的這番話就像一根隐秘的針,穿過胸腔,戳進了他的心裏。

一直以來,那些不為人知的、辛苦的、被稱之為“愚蠢”的堅持,似乎在此刻有了意義。

盛涵沉默許久,這才摸了摸路飛馳的頭發,嘆了口氣,道:“要是讓我早點遇到你,我說不定真的會堅持下去。”

路飛馳突然閉上眼睛,向後倒去,盛涵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誰知道用力過大,把路飛馳拽進了他的懷中。

盛涵幹脆打橫抱起他,放到床上。

他把路飛馳腳上的地板拖摘掉,路飛馳立刻蜷成了小蝦米,歡快地打起了小呼嚕。

盛涵給他拉上被子,關了頂燈,只開了一盞小夜燈,輕聲道:“晚安,小粉絲。”

*

第二天早上,路飛馳一臉驚恐地在盛涵的床上醒來,他崩潰地抱着頭,恨不得穿越回昨晚,把那個丢人的自己掐死算了。

“要瘋了,路飛馳,你是什麽品種的智障,怎麽說得出那麽肉麻的話?!”

“你自己什麽酒量心裏沒數嗎,在酒吧喝了那麽多啤的,回來又搞了一大杯煮紅酒,能不醉嗎?”

“有人粉你的臉,我粉你的靈魂,啊啊啊啊啊我要是盛涵簡直要吐了。”

“我還說他叫我的名字好好聽。”

“啊啊啊啊啊啊我可怎麽辦啊!”

“路飛馳,你以後改名叫路惡心算了!”

路飛馳在盛涵的卧室裏磨蹭了半小時,既想出去,又怕出去以後面對盛涵。

如果不是十點半還有課,路飛馳能在盛涵的卧室賴到天荒地老。

他鼓起勇氣把卧室的門打開一條縫,随後,那條縫越來越大,路飛馳又探出頭去,發現客廳空無一人,盛涵應該不在家。

路飛馳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正準備開溜,眼角餘光瞥見了餐桌上的白色餐盤和黃色便箋,餐盤上蓋了個保溫的蓋子。

路飛馳拿起便箋,便箋上寫着:早餐,吃完再走,冰箱裏有牛奶和橙汁,自己拿。

路飛馳掀開蓋子,餐盤上是個三角形的三明治,三明治裏夾着煎蛋、培根、黃瓜和西紅柿,兩面的吐司都用黃油煎過,香得要命。

路飛馳本來就餓,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三明治,又從冰箱裏拿出橙汁,咕嘟咕嘟喝掉。

離開之前,他把餐具都洗掉、擦幹,收進了櫃子裏。

這時候,他已經忘了先前的尴尬,心裏美滋滋的,自言自語道:“我簡直就是追星狗的天花板,誰能睡到偶像的床,還吃到偶像親手做的早餐?”

路飛馳推開603的門,迎接他的是兩張面無表情的臉。

路飛馳吓了一跳:“你們不聲不響地站在門後面,吓誰呢!”

周嘉文率先出聲:“你昨晚去哪兒了?”

姚遠問得更加直接:“有沒有失身?”

路飛馳:“……”

路飛馳明明什麽也沒做,卻莫名心虛,結結巴巴道:“你、你們瞎說什麽,你們才和別人睡了呢。”

周嘉文逼問:“要是沒和別人厮混,你一晚上去哪兒了?手機都沒帶,大早上才回來,我們懷疑你和別人啪啪不是很合理嗎?”

路飛馳:“……”

周嘉文上前一步,問道:“你是不是在604留宿的?”

路飛馳實在不想跟他們解釋,幹脆喊了一聲“快遲到了”,就抓着手機快速沖下了樓。

到了教室,周嘉文還是沒完沒了,課上不方便說話,周嘉文就給路飛馳傳紙條,「你們昨晚戴套了嗎?」

路飛馳被口水嗆到,咳得死去活來。

他提筆重重地在紙條上寫:「沒戴套,因為我們根!本!沒!睡!」

周嘉文:「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你們遲早會睡,我也阻擋不了你了,只是提醒一句,到時候一定要讓他戴套,不論他怎麽花言巧語,一定要戴套,不戴套就別讓他碰你,千萬別不好意思,他們那個圈子亂得很,保護自己是第一位。」

路飛馳深吸一口氣,提筆寫道:「成年人有性自由!你談過七八個女朋友,我有跟你說那麽多嗎?另外,我會戴套的。」

他傳過去之後,周嘉文終于消停了。

路飛馳知道周嘉文是一片好心,他是他們宿舍年紀最小、面相也最小的一個,又是個沒有戀愛經驗的處男,周嘉文擔心他被騙,他能理解。

但他同時也是個成年人,對人對事都有自己的判斷,倘若他要跟誰睡,一定不是因為被騙,而是他希望跟對方發生最親密的關系,他也能夠承受相應的後果。

這節課結束以後,他們把練習本交上去,就收拾書包準備去食堂吃飯了。

周嘉文突然驚叫:“紙條呢?!”

路飛馳臉色一白,和周嘉文一起把課桌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那張紙條,“不會夾在練習本裏交給老師了吧?”

周嘉文撲通一聲給路飛馳跪下了——跪在凳子上:“路路!我對不起你!你罵我打我吧!都是我的錯,給你傳什麽狗屁倒竈的紙條!老師問起來你就說我胡說八道,我不是東西,我多管閑事,我給你當牛做馬補償你!”

路飛馳神情恍惚地撥開他的手,一個人離開了教室。

“路路!”

“別跟過來,讓我靜一靜。”

路飛馳其實沒有生氣,他只是突然發現,他的生活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前他的生活很簡單,“夜不歸宿”“性`生活”這種事根本與他無關。

而這一切改變都是從撿到那本日記開始的。

他似乎正身不由己地走向一個超乎他想象之外的未來。

到了晚上,輔導員果然來宿舍找他談話。

輔導員顯然看到了那張紙條,也認出了他的筆跡,先是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下他的交友情況,随後委婉地勸誡他少跟社會人士走動,盡量跟背景簡單的人來往,私生活方面更要注意,雖然學校沒有明确的規定,但還是希望學生潔身自好。

路飛馳像只鹌鹑似的,蔫頭耷腦地連連點頭。

他心裏有些難受,更有些迷茫。

他的室友、輔導員都不看好他和盛涵的來往,都覺得他們背景差距太大,如果交往下去,他遲早會吃虧。

周嘉文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他遲早會上盛涵的床,且盛涵不會認真對待他。

這真令人難過。

晚上回到宿舍,路飛馳和路鹿視頻,路鹿一眼就看出路飛馳情緒不對,忙問:“哥哥,你怎麽了?為什麽不開心啊?”

路飛馳忍不住傾訴:“哥哥認識了一個朋友,不知不覺被他吸引,忍不住就越走越近,但是別人都說他不好,因為他,哥哥一目了然的未來,似乎也多了許多的變數,小鹿,你說哥哥該怎麽辦?”

路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哥哥,我上周末逛街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小男孩,他的氣球掉了,我要幫他撿,他媽媽沖我大吼,讓我別碰她兒子的氣球。”

路飛馳聽着聽着就捂住了眼睛。

路鹿的笑容沒有一絲陰霾,她說:“哥哥,你說那個阿姨是對的嗎?她肯定不對,但我不怪她,她只是對未知的事情太恐懼了。”

路飛馳用手臂擋住眼睛,許久說不出話來。

路鹿安慰他:“哥哥你別難過,這種事情早就無法傷害我了,不撿就不撿嘛,反正我又沒什麽損失,還省得我彎腰呢。”

路飛馳哽咽道:“哥哥永遠也無法習慣這種事。”

路鹿是真的不在意,道:“別說我了,說說哥哥,哥哥認識的這位朋友,哥哥覺得怎麽樣,認識他以後,生活有更快樂嗎?”

路飛馳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才道:“生活有沒有更快樂不好說,反正是更刺激了,他人品很好,對路邊的乞丐都很溫柔,你要是認識了他,也一定會喜歡他。”

路鹿道:“我相信哥哥的眼光,你那位朋友一定是個很好的人,你想跟他來往就去吧。”

路飛馳道:“他最近好像缺錢,我有點想幫他,可以嗎?”

路鹿立刻知道路飛馳在擔憂什麽,她爽朗地笑了:“從小到大,哥哥為了我,沒有做過一件出格的事情,我能為哥哥做的事情不多,但哥哥做任何事,永遠不需要顧慮我,對我來說,哥哥開心,比我收到任何禮物都更有意義。”

她隐約知道,哥哥做家教是為了賺錢送她禮物,給她一個驚喜。

路飛馳挂了視頻以後,一個人在黑暗中躺了許久。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他為妹妹犧牲了太多,自從妹妹出生,他父母的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了,爸爸除了工作以外還要額外撈外快,支付妹妹昂貴的康複費用。

本地的康複中心不夠專業,他媽就帶着他妹妹去外地的康複中心,一邊租房一邊帶他妹妹做康複。

別的同齡男生,周末要麽約着一起運動,要麽約着消遣玩樂,路飛馳從來不參加,因為他要帶妹妹做康複,給他媽媽一點喘息的空間。

別的男生逃過課打過架,他從來沒有,一來因為他性格本就乖巧,二來也是怕給爸媽添麻煩,爸媽已經很累很累了,他不能讓他們操心。

至于路鹿……他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爸媽給他生了個妹妹。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她帶給他的遠比他付出的要多。

路飛馳突然想到了填志願的那個晚上,班主任讓他們和家人商量,慎重填寫志願。

他媽媽說:“填個近一點的地方,方便回家。”

他爸爸也說:“是啊,這樣逢年過節都可以回家,家裏有什麽事情,也方便幫襯。”

只有路鹿斬釘截鐵地反對:“不行!一定要填個遠一點的學校,哥哥都沒出過省,要是大學也在省內讀,豈不是這輩子都在省內打轉?”

他爸爸氣道:“怎麽了?我們省這麽大,還裝不下他個人物了?!他是要做個什麽樣的大人物,這麽大一個省都容不下他?”

路鹿帶着哭腔喊道:“爸,你非要我說得這麽直接嗎?我不是怕哥哥在省內打轉,我是怕他繞着我打轉,我希望哥哥擁有自己的人生,希望他周末和同學出去玩,希望他談戀愛,哪怕最終分手,我希望哥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由的人生。”

路飛馳從門縫裏聽到了他們的争吵,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隔天,他跟爸媽和妹妹說,他想報星城大學。

他來星城,本就帶着路鹿的祝願,倘若他束手束腳,不止辜負自己,也辜負了路鹿。

第二天上完課,他去604門口等盛涵,好在盛涵今天似乎沒去酒吧唱歌,回來得很早,他看到路飛馳有些驚訝。

路飛馳問:“我能進去坐坐嗎?”

盛涵點點頭。

604的客廳,路飛馳和盛涵面對面坐着,盛涵給路飛馳倒了一杯橙汁,路飛馳抱在手中不斷摩挲。

他鼓起勇氣開門見山道:“我上次一不小心撞到你和房東談話,發現你好像缺錢給房租。”

盛涵坦然道:“是的,我最近急缺錢。”

路飛馳說:“我老是想起這件事,有種牽挂着什麽的感覺,所以……我想借點錢給你交房租,我做家教賺不了多少錢,可能也只夠你交房租而已,你……需要嗎?”

這番話耗盡了路飛馳全部的勇氣。

他說完後就忐忑地看着盛涵,他怕盛涵覺得他自作多情,也怕盛涵不接受。

盛涵眼神幽深,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也沒有笑,就只諱莫如深地看着路飛馳,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道:“我自認見多識廣,還是第一次見到上趕着借錢給別人的傻子,你還是個學生,又沒多少錢。”

路飛馳:“……”

他有點生氣,起身就想走。

盛涵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仰頭看着他,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所以一定要格外珍惜,不能因為你真誠就占你便宜,你把錢借我,我給你打借條。”

盛涵一本正經地寫了借條,一式兩份,借條上寫了他的姓名,身份證號,還寫了利息,以及還款時間。

利息高于銀行存款利率三個點,還款時間是半年後。

有了這張借條,盛涵無論何時都賴不掉這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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