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五只流浪貓 但是他心眼壞啊!……

初秋的傍晚,燥熱降下去以後,涼風徐徐。

鐘栀小心地坐在周沢的車後座上,手緊緊握着後座凸起的地方,不敢碰到他。目光卻不受控制地會沾到前面人身上。微風拂動周沢烏黑的短發,他身上傳來很淡的洗衣粉味道。他握着龍頭微微轉彎,露出一截精瘦的腰。

鐘栀的目光仿佛被燙了,火速收起來。這個人真的很好看。

到家剛好八點,騎車真的比公交慢很多。鐘栀第一次為浪費時間懊惱,她腳步輕快地将書包送去樓上再下樓,周沢人還在客廳。這棟房子除了他,就只有她。鐘栀不知道安女士這樣安排的目的,但毫無疑問這種狀态讓她感覺到自在。不用面對大人,她就不用那麽小心翼翼。

周沢癱坐在沙發上,在打游戲。聽到腳步聲随意地瞥過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鐘栀總覺得他的臉蒼白得過分。

“你肚子餓不餓?”沒回神,鐘栀的問題已經問出去。

周沢很慢地眨了下眼睛,頓了頓,似笑非笑:“怎麽?難道你要做飯給我吃田螺姑娘?”

鐘栀默了默,轉身進廚房。

周沢目光追随着她進了小廚房,燈亮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鵝黃的燈光在地板上落下菱形的光斑。他收斂嘴角的笑意,低頭又看了眼手機屏幕,嗤笑一聲。

覺得無趣,按滅手機跟上來。

冰箱裏塞滿了食材,鍋裏意料之中的沒有飯。

鐘栀将食材揀出來,食材很豐富,有很多是鐘栀沒吃過。那個男人嫌棄她是女娃,讀書浪費,小學讀完就不讓她讀了。小升初那個暑假她一個人在縣城的一家飯館,打工給兩個弟弟攢錢娶媳婦。鐘栀也以為一輩子就在飯館裏待着,洗盤子的時候偷學了很多菜。

時間不早,鐘栀不打算做複雜的菜。炒兩個小炒就該去學習了。

鐘栀做事麻利,打工時候鍛煉出來的。她快速清洗了食材,飯煮上。剛一轉身,發現周沢站在她身後。很近,她一轉身就撞到一堵肉牆。

鐘栀慌忙退後,背猛地撞上洗手池,發出嘭地一聲響。

周沢沒想到她會有這麽大的反應,表情頗為無語。

鐘栀也尴尬,她不想表現得一驚一乍。對上周沢的眼神,她轉移話題:“你,嗯,怎麽進來了?”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周沢個子很高,居高臨下的。注意到她通紅的耳尖,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鐘栀更尴尬了。

燈光從頭頂照下來,周沢的笑容很快收回去,影子投下來将她完全罩住。清冽的氣息很近,鐘栀不知道手腳往哪兒擺,就低着頭。

周沢其實覺得這姑娘挺搞笑的,表面裝得一本正經,結果腦補還挺嚴重:“你這麽緊張,難道是覺得我會對你做什麽?”

“啊?”鐘栀飛快地擺手,“我就是覺得廚房……好熱啊,你不覺得嗎?”

“熱嗎?”周沢心眼非常壞,明知道少女尴尬,他非要挑明。在看到鐘栀漲得通紅的臉後,他還惡意地挑起嘴角沖鐘栀笑。

“其實你完全可以放心的,”他彎下腰直視鐘栀的眼睛,“我這個人審美很挑剔的。”

“……”蹦跶個不停的心跳瞬間就平靜了。一潭死水,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估計在周沢看起來,她局促的樣子挺自作多情。

她扯了扯嘴角:“不吃的食物有嗎?蔥姜蒜香菜?”

周沢看她表情變來變去更開心了。仿佛很好笑,眼睛裏都是細細碎碎的光:“不忌口,我不挑食的。”

鐘栀:“……”

如果不是安女士交代過周沢帶異味的食材都不碰,菜裏有胡蘿蔔還會發火。她估計就信了。

取下砧板,飛快将喜好的菜切成絲。幾瓣蒜被她啪啪拍碎,快速地切成末。

周沢就在她身後冷眼看着。

安女士是不會做飯的。周沢接觸過的女性,所謂會廚藝,其實就是烤曲奇餅幹。他第一次看到有女生切菜刀揮舞得像手指一樣靈活。他很好奇鐘栀這樣的人,能做出什麽東西。

鐘栀熟練地起鍋燒油。抛開雜念,專注做飯。

油煙機的轟鳴聲在寂靜的環境中顯得很突兀,周沢在這個房子住了六年,第一次看到油煙機運作。

很突兀,很吵。然而少女快速做好三個菜,香氣彌漫開,房子就有了煙火氣。好像這個空蕩蕩的房子突然活過來一樣。

周沢眼中的嘲諷被眼睫掩蓋。覺得無趣,轉頭又回了客廳。

游戲的厮殺聲讓這個房子顯得更安靜。

鐘栀從忙碌中擡起頭,窗外的天已經全黑了。窗邊看出去,路燈亮起,風吹得花園裏的樹東倒西歪。初秋的天是孩子的臉,鐘栀嗅到空氣中一股甜絲絲的草木腥氣,要下雨了。

風吹動的窗紗飄舞,少年還在打游戲,對一切視若罔聞。

鐘栀做好飯出來,周沢才懶洋洋地擡起頭。脖子旁邊的線條很清晰,鎖骨凹進去。只不過這會他不止臉是白的,嘴唇也泛白。手邊沒零食,水扔在一邊也不喝,仿佛沒感覺。黑黝黝的眼睛裏有燈光形成的亮點,莫名有種孱弱的味道。

鐘栀猜測他除了厭食症,胃應該也不是很好。

餓得嘴發白不動,鐘栀是第一次見對饑餓如此麻木的人,默默給他盛了一大碗飯。

菜的賣相非常不好。茄子炒的軟爛,都炒化了。上等牛排被她切得粗細不一,西紅柿蛋湯勉強能看。但以周沢的挑剔,這種賣相也是完全不合格。藏住眼中的嫌棄,他懶洋洋地在餐桌旁坐下。宣揚自己不挑食的人大概沉默了一分鐘。

鐘栀:“……”

一分鐘後,他才仿佛下定決心地伸了筷子。

滿口質樸的食材清香,不鹹不淡,不油不膩,入口即化。沒有香料的雜味,沒有味精。周沢面無表情地吃完一口飯,又夾了一大筷子放碗裏。

吃飯的速度明顯變快。

鐘栀也是嘴欠,忍不住問了一句:“味道還行不?”

專心吃飯的人眼皮都不帶掀的。

鐘栀吃到一半,問他要不要添飯時。他慢條斯理把嘴裏的飯咽下去才終于賞賜一樣地掀了鐘栀一眼。許久,矜持地點了頭。

鐘栀:“……”

吃下整整兩碗半碗飯。周沢捂着肚子,坐在一邊就不動了。

“我批準你給我做飯了。”

鐘栀:“……”

看來厭食症也沒那麽嚴重。

今天周五,按理說可以放松一點。學習也要勞逸結合,一刻不放松只會降低效率。鐘栀先去洗了澡,順手洗了衣服去陽臺挂,然後準備上樓看書。

擦身而過的時候,打游戲的周沢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衣服下擺,“去哪?”

鐘栀有點受寵若驚。她在這個房子裏住了快兩星期,周沢都沒有搭理過她。

“去樓上學習。”

周沢眼睛沒離開手機屏幕,彩色的光照着他的臉,他的嘴唇總算恢複了紅潤。估計是吃飽了心情好,他說:“你把教材拿下來,我們一起學吧。”

鐘栀頓時警覺,狐疑地看他。

周沢擡起頭,“我也是個高三生好嗎?”

“小學生水平的高三生?”

“……”

顯然他已經忘了第一次見面說過什麽,但鐘栀不能不顧忌自己家庭教師的身份。學生的水平總得把握準吧?而且,她不覺得周沢是一個會主動學習的人。一個上課看手機下課談戀愛,幾天換一個女友的大少爺真的會學習?她不信。

周沢被氣笑:“你不是我媽安排來陪我學習的嗎?我就算幼兒園水平你也得教吧。”

……是這樣沒錯。

“那你有适配的教材嗎?”鐘栀嚴謹地說,“我可能需要十五分鐘準備時間。”

周沢無語:“你……真以為我是小學生?”

“難道你不是?”鐘栀震驚。

周沢:“!!!”

鐘栀心一緊,連忙擺手:“我現在就把書拿下來。”

鐘栀火速上樓把書包拿下來。既然是高三生,正好可以一邊寫卷子一邊給周沢做輔導。

鐘栀沒有拿太難的科目,選了一套基礎物理試卷。

這是這周的作業,楊老師要求周一早讀課前教上去。周沢長腿伸着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眼睛還盯着手機。只有兩人的情況下,鐘栀突然有點緊張。尤其燈光下看美人更美,她警告了自己要抛開雜念,一定要專注,誰知道周沢連課本都不願意翻開。

鐘栀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你不是說你要學習嗎?”

周沢眼睛難得從手機上移開,無辜地看着她:“對。”

“書不翻開,你學什麽?”

“我看着你學。”

“……”鐘栀也不想這麽嚴肅,但讀書是件很嚴肅的事情。不應該被拿來當消遣:“你這樣看我學成績能提高?”

“我不看你學,成績也不能提高啊。”周沢笑得無所謂。

“那你叫我下來?”

“我難道不能叫你下來??”

鐘栀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周沢忍不住笑起來。頭偏向一邊,笑得前仰後伏。

鐘栀不懂他到底在笑什麽,這有什麽好笑的?可是周沢仿佛她做了很好笑的事情,一直笑。笑得鐘栀憤怒地放棄給他輔導,攤開卷子自己寫。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水打在草木上沙沙作響。客廳玄關走道上的燈都關了。昏暗的環境,寂靜的房間,只有書桌周圍是明亮的。

兩人面對面坐着,唯一的光源有效地集中了注意力。鐘栀本來以為自己會分心,但一開始計算,她就全身心地投入進去。

大晚上不唱歌不喝酒不泡吧,就對着幾本書,周沢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他食指中指夾着一只中性筆,慢悠悠地轉動。

對面的少女神情專注,正在專注地寫試卷。

她眼睑左右緩緩的滾動。白天蓋在臉上的厚重劉海用夾子夾到頭頂,漂亮的眉骨露出來。光打在她臉上,與骨骼形成陰影,眼窩微微深陷。卷而翹的眼睫安靜地垂着,時不時眨動,睫毛的縫隙漏下的光印在臉頰上。

周沢的眼睛落到她的草稿紙上,跟着她快速移動的筆走,浮躁的心也跟着靜下來。

耳邊是沙沙的抒寫聲,漸漸地,他目光從鐘栀的眉骨緩緩下移。

順着挺翹的鼻梁落到她的嘴唇上。

唇色很淡,但唇形飽滿有光澤。光照着,嘴唇的周圍一圈小絨毛,嬌嫩得像十月櫻的花瓣。上唇的中間有一個微微凸起的唇珠,很适合接吻。

這個念頭冒得猝不及防,顯然,周沢自己都愣了下。

對面少女已經停了筆。

鐘栀抿着嘴,臉頰有些熱。她是嘴笨,但不遲鈍。從周沢的眼神落到她臉上她就注意到了。她垂着眼簾克制地不看他眼睛:“你真的不學習嗎?”

周沢一只手手肘撐着桌子,将筆撿起來重新轉。另一只手随意地搭着卓邊沿,手腕戴了一根寬帶的黑色運動手表。随着時間流逝,表盤上數字一閃一閃的。

他緩緩靠向椅背,臉陷入黑暗,“我要學什麽?”

“知識啊,知識創造未來。”

周沢忽然噗嗤一聲笑。他看着鐘栀,笑得渾身都在抖。

“對,你說的很對。”周沢解開手表帶子,将手表往桌上一扔。鐘栀敏銳地注意到他手腕有一道肉色的凸起,昏暗中他動作太快沒看清。剛準備再看,就聽他說,“不學習的話,以後就要回家繼承一個跨國集團,三個研究所和幾百個億了啊,我真慘!”

鐘栀:“……”對不起了少爺,是她鬥膽了。

人固然有一肚子心靈雞湯,但對面是一塊非常難啃的石頭時也會無言以對。鐘栀總算明白安女士的苦心,周沢這位大少爺雖然不喝酒不打架不嫖不賭,但是他心眼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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