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風滿樓
對于災難過後的人而言,中秋節是一個非常隆重的節日。八月初,街道的卡車上就裝運了月餅、幹果、啤酒之類的食物,運送給部隊和醫院的人。而蝴蝶園的病人們在當天可以獲準休息一天,并且晚飯時額外分得一個蘋果。
陸萬劫在軍隊裏事務繁忙,告訴無憂,等節日過後再接他出去。無憂不想給他添麻煩,滿口答應了,又央告他想吃蛋黃月餅。
陸萬劫說這不值什麽,起身親了親他的額頭,又轉身問無心:“你要吃什麽?”
無心遠遠地坐在窗邊,冷冷一笑,并不被食物所誘惑。
陸萬劫低頭對無憂說:“他最近怎麽不搭理我了?”
“他也不怎麽理我。”無憂随口說。眼見外面天色已晚,就起身送陸萬劫離開。
無心是小孩子心性,雖然知道哥哥心腸歹毒,不值得交心,但是自己又耐不住寂寞,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他嘀嘀咕咕地開口:“哥,我在洗衣房裏又看見那兩個男人了。”
“嗯。”無憂若有所思地抖開毛毯,躺在床上,心想中秋節那天,是不是帶上林鐵衣,三個林家人一起過節?陸萬劫那天要參加軍官們組織的活動,自然是不能陪自己的。
“他們兩個好像在商量逃走,”無心瞪圓了眼睛看他。
無憂随意點點頭,停了一會兒驚訝地問:“誰?誰要逃走?”
無心怒,嘟嘴道:“你都不聽人家說話!”
停了兩秒鐘,他又自作主張地原諒了無憂,伸長了脖子耐心地說:“那我再給你講一遍吧,你要認真聽哦。”
他把如何在洗衣房裏聽見兩人說話,如何得知兩人的私情,又如何聽見兩人商量着離開蝴蝶園的事情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最後,他口幹舌燥地閉了口,端起桌子上的塑料杯子喝了點水,問:“哥,他們兩個好奇怪啊是不是?”
回答他的,是均勻的呼吸聲。
無憂單方面地發了脾氣,懷着一腔怒火睡下了。
中秋節來臨的當天早上,無憂和無心兩個人穿着洗幹淨的襯衫牛仔褲,手挽手去園長那裏,希望獲批準去醫院和林鐵衣團圓。
園長搓着雙手,十分為難,他客客氣氣地對無憂說:“林先生,這要是在平時,你們想出去,我是不攔着的。只是今天是中秋節,中午咱們這裏要來一個大人物,說務必要蝴蝶園全體人員都在場。要不吃了中午飯,我再派人送二位過去?當然,下午六點之前是必須回來的。”
這個園長說午飯後派車,又不知會拖延到什麽時候,無憂心知今天是不能出去了,只好作罷,想了想又問:“是什麽大人物要來?這麽大排場。”
園長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微笑道:“還能有誰?”他豎起拇指,輕聲說:“自然是掌管北方區域的頭號人物。”他十分高興地說:“這也是蝴蝶園的榮耀啊。”
無憂對這個首領十分不滿,當下也沒有說什麽,握着無心的手離開了。無心得知自己見不到林鐵衣了,心裏說不上很失望,但是對節日瞬間喪失了興趣,自己趴在床上悶悶不樂地睡了一上午。
中午在大型餐廳裏,衆人的夥食大大改善,竟然還有一大盆紅燒肉。大家欣喜若狂,坐在餐桌旁吃的眉飛色舞。就在此時,園長引着一群穿高級軍官制服的男人緩緩走進來。
為首的那個男人頭發灰白,年紀大約六十左右,身形高大清瘦,走路沉穩,目光如炬,是那種常年處于高位的人。他身上穿着半舊的軍裝,上面竟然沒有任何肩章之類的東西,顯然憑他現在的身份,已經不需要服裝來襯托了。
他身後跟着三四個中年男人,看起來都是少将、中将之類的,後面是十幾個青年男人,身形高挑瘦削,容貌清俊,一身軍裝穿在身上顯得英挺帥氣。
這十幾個人進來,并沒有發一言,然而幾千人吃飯的餐廳,瞬間鴉雀無聲,都呆呆地看向這群人。
園長打破了沉默,高聲拍手道:“李将軍不辭勞苦,率領部下親自來看望諸位的生活,我們來熱烈地歡迎他們。”
原來那個為首的白頭發男人就是李将軍,有些沒見過的,不自覺地站起來認真看了幾眼,停了幾秒鐘,餐廳裏才響起稀稀拉拉的鼓掌聲。
李将軍不以為意,擡手壓制住掌聲,标明自己只是來吃一頓午飯而已,叫大家仍舊各吃各的,不用拘束。衆人心中冷笑,才知道今天午飯為何豐盛起來。
那些軍官們單獨坐了一桌,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待李将軍動筷之後,他們才規規矩矩地拿起筷子,手起筷落,十分安靜,并不碰到盤子。李将軍停下筷子,他們立刻也把筷子放在碗邊。恭敬地等李将軍訓話。
無心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對無憂說:“他們吃飯不累嗎?”
“這個就是軍容禮儀了。”無憂癡癡地望着那群人中的一位,又轉過臉戳了戳無心臉頰上的飯粒:“你看你,都吃到臉上了。”
無心含羞笑笑,繼續低頭扒米飯。
而無憂則重新将目光投向遠方,那群年輕的軍官中間,其中有一位就是陸萬劫。此時他和其他人一樣,眼觀鼻鼻觀心,靜聽李将軍講話,只是在偶爾吃飯的間歇,朝無憂投過溫柔的一瞥。
幸好這個李将軍并不是話唠,說了一些軍容軍紀之後,便端起飯碗,一言不發地認真吃飯了。其他人也紛紛落筷,終于能安心地吃一口飯了。
無憂用手支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陸萬劫,待陸萬劫望向自己時,就露齒一笑,舌尖慢慢地舔過嘴唇……
陸萬劫收回了目光,既不想搭理他,又不願意看他在大庭廣衆之下賣弄風情,一頓飯吃得非常窩火。
下午園長給病人們留了自由閱讀時間,其實就是限制他們在蝴蝶園裏,不要外出。無憂在房間裏睡覺,因為吃飽了飯的緣故,他睡得十分香甜。而無心在床上睡不着,抱着一盆衣服遮遮掩掩地去洗衣房,其實是想看看那一對小情侶,但是洗衣房裏只有獨臂男人一個人,默默地整理堆積如山的床罩。
無心有心和他搭讪,男人卻不怎麽愛理人,指了指旁邊的滾筒洗衣機,意思說:“你要洗就自己動手,不洗就出去。”
無心把衣服塞進機器裏,拎着小盆子磨磨蹭蹭地坐在小板凳上,随口說:“這裏的工作很輕松吧?”
這話問得很不恰當,因為他眼前的一堆髒衣服和髒床單幾乎把房間都填滿了。獨臂男人顯然不善交際,含糊了地應了一聲,就坐在桌子旁邊,低頭看書。看了半天,眼前的書頁沒有翻動一下,他旁邊有一個黃色的小皮箱,擦的閃閃發光,箱子口鎖的嚴嚴實實。
無心注意到了這些細節,又想起前兩天聽見兩人密謀逃出去的那些話,心裏隐隐有些好奇和興奮,他沖獨臂男人微微一笑,一蹦一跳地回來了。
他跑回屋子裏,就像是養蠶寶寶的小孩子發現了新變化一樣,他跳到無憂的床上,湊到無憂耳邊,跟他講,哥哥,今天晚上有好戲看。
無憂眯縫着眼睛,耐着性子聽他講完,又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你別湊熱鬧。”就又躺下睡了。
當天晚上,蝴蝶園的病人和工作人員像平常一樣吃了晚飯,在走廊上閑聊一會兒,就各自回房間了。
而蝴蝶園後面的花園裏屏開玳瑁、宴設芙蓉,舉辦了一個小而熱鬧的派對。草坪上擺放了休閑桌椅和紅酒蘋果之類,旁邊的梧桐樹和松樹上挂着小彩燈,角落裏的音響裏播放着悠揚的華爾茲音樂。
李将軍領着他那幾十名屬下,園長帶着兩三個随從,以及十幾個年輕漂亮的明星,在燈光下低聲說笑聊天。
距離花園最近的那棟樓,就是無憂和無心居住的。無憂趴在窗口看了一眼,那麽多跳舞的男女,他一眼就看見了摟着女明星跳舞的陸萬劫。無憂臉色不善,恨不能穿過幾百米的距離現把陸萬劫揍一頓。
而旁邊的無心也是心情郁悶,一遍一遍地往樓下跑,抱怨道:“今天怎麽這麽早就把樓道的門鎖上了,我要出去啦。”
無憂晃了晃肩膀,抱怨窗口的一棵大松樹遮住了自己的視線,擔心陸萬劫在大松樹的遮掩下對女明星做出什麽不見光的事情。他一溜煙跑下去,過了一會兒憤憤不平地走上來,抱怨今天樓道的大門鎖的太早。
兄弟倆在房間裏困獸似的走動,最後一合計,無心說:“我們去樓頂看吧。樓頂視野開闊,整個蝴蝶園都盡收眼底。”
無憂眼睛一亮,說好。又随口說:“你去看什麽?”他問這句話的時候,臉有點發熱,又遮掩道:“我……我喜歡看華爾茲。”
無心笑得神神秘秘:“我要看人家夜奔。”
無憂覺得莫名其妙,他把這個當做是小孩子的的胡話,也沒有在意,兩人手挽手偷偷摸摸地爬到了樓頂。
樓頂的水泥平臺被月光照的宛如鋪了一層霜,夜風獵獵作響,吹在人身上十分舒服。
他們所處的位置很暗,別人不認真看,是發現不了的。無憂趴在護欄上,見陸萬劫坐在休閑椅上喝橙子汁,旁邊的女明星和他笑着聊什麽,陸萬劫微微點頭回應。無憂心裏這才舒服了一點,他知道陸萬劫對待普通人都是這麽一副客氣又疏遠的态度。
無心盯着蝴蝶園的大門,那裏安安靜靜的,只有一盞巨大的黃色探照燈挂在旁邊,門衛室房門打開,兩個門衛搬了凳子坐在門口,一邊喝啤酒一邊閑聊。無心有點郁悶,挺直身體看了看別處,整個蝴蝶園靜悄悄的,花木繁盛、月光恬淡,好像什麽也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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